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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對延續性的意識 「故事」的專制性

第一部分 對延續性的意識

「故事」的專制性

湯姆·瓊斯是個棄兒。他住在奧爾華綏爵爺的鄉村城堡里,爵爺保護他,教育他。年輕時,他愛上了索菲婭,鄰居富家的女兒。當他的愛情公開時(第六部分結尾),他的敵人惡意中傷他,氣憤之極的奧爾華綏將他逐出家門;於是他開始了長長的流浪生涯(這讓人聯想到「流浪漢小說」的結構:一個主角,「流浪漢」,經歷一系列的奇遇,每次都遇上新的人物),只是到了最後(在第十七與十八部分),小說才回到主要的情節線索:在一連串令人驚訝https://read.99csw.com的澄清之後,湯姆的出生之謎真相大白:他是奧爾華綏十分喜愛的、已經過世的姐姐的私生子;他勝利了,在小說的最後一章,娶了他喜歡的索菲婭。
那些指責他的這種無意義的人可謂選擇了一個準確的詞。但我們不要忘了菲爾丁是怎麼說的:「我們在這裏向讀者提供的食糧不是別的,就是人性。」而偉大的戲劇性行為難道真的是理解「人性」的最好的鑰匙?難道不正相反,它們反倒像是豎九*九*藏*書起的、隱藏生活本來面目的障礙?我們最大的問題之一難道不就是無意義?我們的命運難道不正是無意義?而如果是的話,這一命運究竟是我們的不幸還是我們的幸運?是對我們的侮辱,還是相反,是我們的解脫,我們的逃逸,我們的田園牧歌,我們的藏身之所?
從這一視角來看,約十五年之後面世的《項狄傳》就可以被視為對「故事」的首次徹底、完全的罷免。假如說菲爾丁為了在長長的因果鏈接的走廊中不至於窒息,到處打開離題和插https://read.99csw•com敘之窗,那麼,斯特恩已完全擯棄了「故事」;他的小說,總體上只是不斷增多的離題,一個由插敘組成的快樂的舞會,其統一性故意顯得脆弱,滑稽的脆弱,只靠幾個與眾不同的人物來聯綴,而他們那些微不足道的行為的無意義讓人覺得好笑。
當菲爾丁宣稱他在小說形式上具有高度自由性的時候,他首先想到的,是拒絕將小說簡化為被英國人稱為「故事」的一系列行為、動作和話語的因果鏈接,這一因果鏈接號稱能構成一部小說的意義與實質;他反對「故事」的這一絕對權威,尤其爭取通過他自己的討論與思考的介入,換句話說,通過一些離題,將敘述「隨時隨地」中止的權利。然而,他本人也使用「故事」一詞,彷彿它是確保一個結構的統一性、將首尾連接起來的惟一可能的基礎。所以,他用婚姻這一皆大歡喜的結局,在喜慶的鑼鼓聲中結束了《湯姆·瓊斯》(儘管可能是帶著一絲隱秘、諷刺的微笑)。九_九_藏_書
人們喜歡將斯特恩與二十世紀小說形式的那些偉大的革新家相比;這一點也不錯,但斯特恩不是一個「被詛咒的詩人」;他是受到廣大讀者歡迎的;他那偉大的罷免「故事」的舉動,他是微笑著,大笑著,開著玩笑完成的。而且沒有人指責他難讀和讀不懂;假如他讓有些人感到不舒服,那是因為他的輕佻,他的輕浮,而且更多的是由於他所處理的題材令人難以接受的無意義九-九-藏-書
這些問題都是令人意想不到和具有挑釁性的。正是《項狄傳》的形式遊戲使這些問題得以提出。在小說的藝術中,對存在的發現與對形式的改變是不可分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