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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對延續性的意識 生活中驟然凝聚起的密度之美

第一部分 對延續性的意識

生活中驟然凝聚起的密度之美

突然想起了我年輕時放浪的波希米亞生活:我的那幫朋友宣稱,對一個男人來說,最美妙的經驗莫過於在同一天內連續上三個女人。並非作為一種機械的群|交的結果,而是作為一種個人的艷遇,佔盡機會、驚喜、閃電式誘惑意想不到的佐助之利。這種「三個女人的一天」是極其少見的,幾乎只是一個夢,具有一種奇妙的魅力。這種魅力,在我今天看來,並非在於某種旺盛的性能力,而在於一系列快速相遇的史詩般的美。由於以前面一個女人為背景,每一個女人顯得更加獨一無二,而她們的三具軀體就像是在每個不同的樂器上奏出的三個長長的音符,統一在同一個和弦當中。這是一種非常特別的美,是生活中驟然凝聚起的密度之美https://read•99csw•com
然而,我在這一場景的戲劇化處理中看到的,並非一種簡單的技巧上的必要,更非一種缺陷。因為這一系列事件的堆積,帶著它們不同尋常與幾乎不可信的特徵,真是引人入勝之至!誰能夠否認,當它們在我們生活中出現時,會讓我們感到美妙!讓我們愉悅!讓我們無法忘卻!巴爾九_九_藏_書扎克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他是小說形式中最後一位巴爾扎克式的偉大作家)作品中的場景反映出一種完全獨特的美,當然,是一種非常少見的美,但又是真實的,而且每一個人在他自己的生活中都遇上過(或至少觸及過)。
直到當時為止,事件如此集中地發生在如此緊湊的時間與空間中,這隻在戲劇中才會出現。隨著情節的極端戲劇化(加尼亞打了梅什金一個耳光;瓦麗婭朝加尼亞的臉吐唾沫;羅戈任與梅什金同時向同一個女人示愛),一切屬於日常生活的都消失了。這就是司各特、巴爾扎克、陀思妥耶夫read•99csw•com斯基的小說詩學;小說家要在場景中把一切都說了,但對一個場景的描寫又會佔去太多的地方;保留懸念的必要性要求有一種情節的高密度;於是就出現一個悖論:小說家想保持生活非詩性一面的所有逼真性,但場景中事件那麼豐富,那麼多的巧合擠在一起,反而既失去了它非詩性的特點,又失去了它的逼真性。
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說中,時鐘不斷在敲響:「上午九點左右」是《白痴》的第一句話;這個時候,出於純粹的巧合(是的,這部小說以一個巨大的巧合開始!),三個從未謀面的人在一個火車車廂內九*九*藏*書見面了:梅什金、羅戈任、列別傑夫;在他們的交談中很快就出現了小說的女主人公,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十一點鐘,梅什金去按葉潘欽將軍家的門鈴,十二點半,他與將軍夫人和她的三個女兒共進午餐;在他們的談話中,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又一次出現:我們得知,某個撫養她的、叫托茨基的人想盡一切辦法要將她嫁給葉潘欽的秘書加尼亞,而就在當天晚上,在為她二十五周歲生日舉辦的晚會上,她將宣布她的決定。午餐結束之後,加尼亞將梅什金帶到了他的寓所,而納斯塔西婭·費利帕夫娜如一位不速之客,也到了https://read.99csw.com那裡。不久,在同樣無人預料的情況下(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每個場景都是節律性地來一些不速之客),羅戈任,喝得醉醺醺的,跟其他幾個醉漢一起到達。納斯塔西婭家的晚會也在激動的狀態下進行:托茨基耐不住地等待宣布婚訊;梅什金與羅戈任兩人都向納斯塔西婭表示愛慕之情,而且羅戈任還給了她一個放有十萬盧布的包裹,被她扔進了壁爐。晚會在夜很深時才結束,同時結束的是小說四部分中的第一部分:大約二百五十頁的篇幅,僅有一天中的十五個小時,而且不超過四個背景:火車、葉潘欽的家、加尼亞的寓所、納斯塔西婭的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