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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流亡生活的最初幾周起,伊萊娜就常做一些奇怪的夢:人在飛機上,飛機改變航線,降落在一個陌生的機場;一些人身穿制服,全副武裝,在舷梯下等著她;她額頭上頓時滲出冷汗,認出那是一幫捷克警察。另一次,她正在法國的一座小城裡閑逛,忽見一群奇怪的女人,每人手上端著一大杯啤酒向她奔來,九_九_藏_書用捷克語沖她說話,嬉笑中帶著陰險的熱忱。伊萊娜驚恐不已,發現自己竟然還在布拉格,一聲驚叫,醒了過來。
她丈夫馬丁也常做同樣的夢。每天早晨,他們都互相傾訴夢中回到故鄉的恐怖經歷。後來,伊萊娜跟一個波蘭的朋友閑聊,這女人也是個流亡者,交流中,伊萊娜終於明read.99csw.com白,凡流亡者,都會做這樣的夢,所有人,沒有例外;一開始,伊萊娜為一群素不相識的人在黑夜中竟有這份友愛而感動。但後來又感到一絲不快:如此私密的夢中經歷怎麼能集體感受到呢?那獨一無二的靈魂何在?然而思考這些根本沒有答案的問題,何苦呢?不過有一點很清楚,就是成千https://read.99csw.com上萬的流亡者,在同一個夜晚,雖然夢境形形色|色,但大同小異,做的是同一個夢。流亡者之夢:二十世紀下半葉最奇怪的現象之一。
這種可怕的噩夢在伊萊娜看來,簡直太不可思議了,因為她感到自己同時還飽受不可抑制的思鄉之情的煎熬,有著另一番體驗,那是完全不同的體驗:明明在白天,她九-九-藏-書腦海中卻常常閃現故鄉的景色。不,那不是夢,不是那種長久不斷,有感覺、有意識的夢,完全是另一番模樣:一些景色在腦海中一閃,突然,出乎意料,隨即又飛快消失。有時,她正在和上司交談,忽然,像劃過一道閃電,她看見田野中出現一條小路。有時在擁擠的地鐵車廂里,一條布拉格綠地中的小徑也會突然浮現在她眼九九藏書前,轉瞬即逝。整個白天,這些景象閃閃滅滅,在她的腦中浮現,緩解她對那失去的波希米亞的思念。
同一個潛意識導演在白天給她送來故土的景色,那是一個個幸福的片斷,而在夜晚則給她安排了回歸故土的恐怖經歷。白天閃現的是被拋棄的故土的美麗,夜晚則是回歸故土的恐懼。白天向她展現的是她失去的天堂,而夜晚則是她逃離的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