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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得斬釘截鐵,與他的回答一樣,兩人不禁笑出聲來。他們由此達成了默契,快樂而輕鬆地交談起來。
他準時到達,但她早已在旅館大廳里等他了。他領她走進餐廳,走到事先訂好的餐桌旁,讓她坐在自己的對面。
說了幾句話后,她打斷他的話,問:「你在這裏快樂嗎?你願意留下來?」
她正要說是的,但馬上改變了主意;她想如實回答,於是慢悠悠地說:「當然不問了!但是,如果人常見面,他們會認為相互之間已很了解。他們相互不問什麼,但不為此感到失望;如果他們相互之間不感興趣,那也沒有一絲惡意。他們根本意識不到。」
她向他談起了茜爾薇九*九*藏*書。「我第一天到布拉格沒有跑去看街壘,她感到失望!」
她很討他喜歡,她所說的一切也讓他喜歡。他理解她,贊同她所說的一切。
「沒有。」
「你們爭吵過嗎?」
「但是,我一直在想別的事情。不是對你,對你的生活,對你本人。我在想你的經驗。你所看到的,你所經歷的。對這些,你的那些法國朋友不可能沒有一點想法吧。」
她說著事情經過,表情滑稽,他們一起笑著。
「在法國時,你那些朋友問你問題嗎?」
「街壘?」
「街壘當然不存在了,那隻不過是茜爾薇想像出來的罷了。幾個月後,我才到布拉格來,我在這裏住了一read.99csw.com段時間。回巴黎后,我感到要瘋了似的,迫切需要和她聊一聊,你知道,我的確很喜歡她,我本想什麼都告訴她,跟她討論,談一談二十年後回到祖國時受到的衝擊,但是,她已經不那麼想見我了。」
「不,」他說;這回他問她:「你呢?在這裡有什麼讓你牽挂的嗎?」
「是的,這很正常。」
「當然沒有。只不過我已不再是一個流亡者了。我不再讓人感興趣了。所以她客客氣氣,帶著微笑,慢慢地與我斷了往來。」
她喝了些酒,接著說:「他們的確為我做了很多,他們在我身上看到了一個流亡者的痛苦。然而,又到了我要用回歸的喜悅來證https://read.99csw.com明這種痛苦的時刻。可是沒有證明成。他們都錯了。我也是如此,因為在這期間,我一直認為他們並不是因為我的痛苦而喜歡我,而是喜歡我本人。」
「沒有人。」接著她說:「跟你。」
「你知道,法國人用不著什麼經驗,在他們那裡,判斷先於經驗。我們到那裡時,他們用不著了解什麼情況。他們早已了解清楚斯大林主義是一種邪惡,流亡國外是一個悲劇。他們對我們想什麼不感興趣。他們對我們感興趣,是要把我們當作他們的想法的活生生的證據。為此,他們才對我們慷慨相待,併為此而自豪。他們死死地盯著我們,打量著我們。這時,事情就變得九_九_藏_書很糟糕了。我並沒有像他們期待的那樣行事。」
他點菜,侍者將點酒的單子拿上來,伊萊娜搶過單子說:「你點菜,我點酒!」她看到單子上有幾種法國葡萄酒,選了一種說:「對我來說,酒關係到榮譽問題。我們的同胞對酒不了解,而你被野蠻的斯堪的納維亞都弄呆了,對酒更不了解。」
「最糟糕的是,她們跟我談論我根本不知道的人和事。她們不願意相信,過了這麼長時間,她們的那個世界早已在我腦中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她們以為我忘了那些事,是想讓別人對我感興趣。想擺脫別人的追問。真是奇怪的談話:我呢,我忘了她們以前的樣子;可她們,對我如今變成了什麼樣子也九九藏書不感興趣。在這裏,誰也沒有問過一聲我在那邊的生活情況,你知道吧?從沒問過一聲!沒有!我一直覺得人們是想在這兒把我生活的那二十年全部截去。真的,我有一種被截肢的感覺。我感覺自己縮小了,像個小矮人。」
她跟他說起,她的那些朋友如何拒絕喝她帶給她們的波爾多葡萄酒:「你想一想,一九八二年的佳釀啊!可她們卻故意要給我上一堂愛國主義教育課,她們都喝啤酒!後來,她們又可憐我,喝啤酒都喝醉了,又要喝葡萄酒。」
「那你還能跟誰談談呢?跟誰相通呢?」
「的確如此。只有離開祖國多年,回到家鄉后才會對這明顯的道理感到震驚:人們相互之間不感興趣,這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