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一次告別

一次告別

作者:劉文
我當時被朋友的幾杯啤酒灌得半醉,酒吧里的空氣渾濁悶熱,每說一句話都要像吵架一樣扯開嗓門喊叫。我焦灼地看著手錶,計算著誤了末班地鐵打車回家要花多少錢,卻在不經意間看到A打著響指,按照節拍輕輕晃動身體,他的身體彷彿是某種樂器,每一個動作都和音樂嚴絲合縫,他不時撩一撩頭髮或者沖台下揮一揮手,漫不經心讓他愈發迷人。
我就是在那一刻徹底死了心。我原本以為對於A來說,我起碼還是特別的那個,現在看來,也不過是我的一廂情願。我突然就不再每天看A的臉書狀態,也不會時時刻刻等著A回復我的簡訊。我越來越少去上A的課,我報了健身班,參加了登山小組,不停地認識新的朋友,並且很快就有了其他男生追我。三個月之後,我突然就有了搬去洛杉磯的機會。我毫不猶豫地遞了辭職信,付了一大筆違約金給房東,把很多東西都留在了舊房子里,只整理了兩個箱子準備搬走。
「如果你還記得這些曲子,是不是仍然記得我?」
我們一起在飛機延誤的機場聽著音樂吃著方便麵玩手機上的填字遊戲;一起在酒吧呆到凌晨四點困得上了計程車就睡著停車之後才發現司機開錯了路;有好酒店住的時候我們拚命喝免費的果汁和啤酒,在游泳池曬著太陽吃西瓜味的沙冰;在綵排的時候他把我介紹給來自世界各地的選手和教練,讓他們帶著我跳舞。
自從A讓我做他的助手之後,無論是上課還是派對我都很少看到艾瑪。
A在一個雨夜打電話給我,說他下個周末應邀去台灣講課,問我願不願意做他的助理兼經紀人。
整堂課的氣氛都非常局促尷尬,我什麼都不會,連最基本的步伐都走不好,A第一次教課,說話常常結巴,常常忘記之前一個動作教了什麼,不知道是否要直截了當地指出我的錯誤,想要說幾句客套話也說得前言不搭后語。A最後咬咬牙,讓我走得近些,把手放在他的背部,感受他肌肉的律動。這是我第一次觸摸舞者的身體,那些肌肉脈絡就像琴弦,運作起來就像鵬鳥展翅一般磅礴。我的臉一下子就紅得發燙。艾瑪則一個人在旁邊練習,她本身就跳得很好,毫不費力就轉了一圈,兩圈,三圈,但她的目光總是停留在A身上。她目光中的熾熱讓我不自在極了。
「這就是生活,沒辦法兩全其美。」我回答道。
「她們是你的菜?」
「你也會跳得這麼好的。」我小小的一點沮喪他都能感受到,他會走過來握一下我的手,替我在摔倒后的淤青處抹上藥膏,我不喜歡抱怨,不想被他看出我的愚蠢和軟弱,但他總是在恰到好處的時候走過來擁抱我,告訴我我已經跳得很棒了,我能聞到他衣服上的汗味,他背部肌肉很發達,抱起來非常有安全感。
他在很隱蔽的角落寫了一行小字。
「她們怎麼樣?」我問他。
另外一個學生是艾瑪,艾瑪替他壓背拉筋,把他的衣服掀起來給他噴止汗噴霧,和他喝同一杯星巴克咖啡。看到我進門,她像女主人一樣把我迎進舞蹈教室。他走到我身邊輕輕說,艾瑪和他認識了五年多,又叫我有什麼問題就直接問,不要覺得不自在。
「是什麼?」艾瑪一直在和大衛聊天聊得熱乎,但等A一走,她立刻走過來,緊緊地抓著那牛皮紙信封。
所有和A相關的東西我都沒帶走,包括和他表演的時候定製的演出服,我把它們放在救濟站里,第二天晚上我突然有些後悔,再去read•99csw.com看的時候已經被人領走了。
我慢慢摸清了他每個周六晚上十點都會過來做駐場DJ。他帶著碩大的白色耳機,皺著眉頭,一邊掃視舞池中的人群一邊操縱混音軟體,調校音量和速率,飛快地調整播放列表,看到氣氛越來越high,他開始隨著音樂搖擺,在音樂高潮的時候忘我地甩頭,順便和幾位熟客擁抱問好。
我說我要想一想,他說好,然後就發來了酒店和機票的資料。還有那幾天台灣的天氣,順便附帶活動場所附近知名的餐廳和景點。
艾瑪剛一站穩,他就把胳膊抽走了。
大衛他們在我的臉書上留言說希望我經常回去香港看看,艾瑪打了越洋電話來問我在洛杉磯的住處,說有空要來找我玩,A還是按照之前的頻率那樣每隔一兩天就回復一次我的微信。我知道我終將和他們漸行漸遠。
言語無法傳達的時候,他就一遍遍跳給我看。他的步伐輕盈,動作深情,他的姿態那麼自由昂揚,彷彿俗世間所有的不愉快都在旋轉踢腿間灰飛煙滅。
然後他親吻了我的額頭。
理智告訴我應該離開他,但我總會想起那些大提琴繾綣的音樂,A的額頭抵著我,他帶我旋轉了一圈又一圈,他望著我的眼睛笑著,他臉上的光芒簡直可以照亮我的整個人生。
我有了畢業之後第一份工作,每天從早忙到深夜,手頭永遠有七八件事要做,像每個香港人一樣勤勞忙碌,他是個有夢想有追求的藝術家,生活里永遠都不缺迷戀他的女人。
「哦,哦,是啊,我也不是要抱怨什麼。」他似乎沒想到我會這麼回答,被酒嗆了一下,他局促起來還是像當年猶豫著問我要不要學跳舞的少年。
「當然!不然我怎麼會找她們去?」他想了想,又俯身在我耳邊添了一句,「你永遠都不知道你錯過了什麼。」
「你知道。」他聳聳肩,做一個無可奈何的手勢。
「做完這個,你是不是就不會那麼難過?」他問道,手指開始解開襯衫扣子。
直到電話響起,我在美國的舞蹈老師伊萬告訴我今天晚上八點上課,又問我要不要一起喝杯咖啡。
我在台灣喝得爛醉,沖A發了脾氣,然後衝出了酒店跑到馬路上去。因為喝得太多,我跑幾步路就跌倒在地,手掌摔出了一個個血口子。A從後面一把拉住我,他不停地喚我:「茜茜,茜茜。」
沒有討價還價,沒有前因後果,甚至也沒什麼道理可以講。
「你想吃什麼?」她問道,簡潔幹練,電梯里只有我們兩個人,從十三樓到底層的八秒鐘顯得格外漫長。
我們有睡過一張床,也有在飛機上偎依著看ipad裏面的美劇,我們有下意識的牽手,也有在跳完一支浪漫的舞之後忍不住接吻。大概是我的拒絕引起了他的勝負欲,他開始和我調情,就像那些身經百戰的花|花|公|子。他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每一次調情都像可以寫入教科書那麼規範,用一個眼神到一個措辭都無法挑剔。但每一次,我都在最後關頭推開了他,把被解到一半的胸罩扣好。
他笑了起來,我發現他原來比我想的要年輕很多,臉頰有一個和他的絡腮鬍子頗不相符的小小酒窩。「我也很喜歡這首歌。」他開心地說,從口袋裡拿出一管油性筆,把曲子的名字寫在了我的手心裏。我正在研究歌名,他突然伸出手親昵地拍拍我的臉頰,問我:「你喜歡跳舞嗎?」
劉文,審計師,青年寫作者。已在「一個」App發表《曾經的少年》《旅程》《紅裙》等文章。@劉文tracyread.99csw.com
他問了有幾百個人,我卻傻乎乎地以為對他來說我是特別的那個。他問我的時候有點猶豫有點害羞,雙手緊緊握著那支油性筆,昏暗的燈光里,他的眼睛閃閃亮亮,小心翼翼地綻開一個靦腆笑容,我在今後漫長的時間里都會回憶起那笑容中的簡單和純真。
「跳舞本來就是很親密的事情,你要完全信任你的舞伴,並且在音樂響起的那一剎那,愛上他。技巧經過練習就能得到,唯有情感才能讓你脫穎而出。」他講笑話的時候幽默感非常乾澀,講起跳舞的時候,整個人都熠熠生輝。
「果然是年輕,喜歡吃熱熱鬧鬧的食物。」她不苟言笑地說,然後帶我去了一家做懷石料理的私人廚房。
「如果是我的話,能夠和他接吻上床已經足夠好了。」艾瑪嘆息著說,「可惜他一直不要我,一定是因為我配不上他。」
艾瑪從A剛開始做DJ起就愛上了他。她是公關公司的董事,經常要搞品牌活動,她每次都介紹A去做DJ。A想去法國上一個月音樂課程卻交不出學費,艾瑪自己付了學費,然後以公司的名義將這個名額贊助給了A。
我希望A即使從沒喜歡上我,也可以,不要忘記我。
那是2011年的夏天,A辭去報酬優渥的工作做全職的舞蹈老師,他擔心找不到學生賺不到錢,到處問他遇到的女孩子願不願意學跳舞。
直到有一天她穿著黑色襯衫和黑色闊腿褲來上課,整節課都神情肅穆一言不發,然後在下課的時候突然走到我面前,用不容拒絕的口氣問我要不要和她一起吃晚飯。
她難過失望的時候就會沉默,她從來不捨得說A一句壞話,也從來不想流露自己的失望和哀傷。
幾杯酒下肚,大家紛紛脫了外套,或倚或靠在沙發上,有時候隨著音樂跳上一陣,有的時候就說說體己話兒。
他俯身過來解我胸罩的扣子的時候,我突然覺得有些噁心。
我們經歷過什麼,去過哪裡,愛過誰,有過怎樣的恩怨糾葛,這些都會一直跟隨著我們,在漫長的未來里成為供給我們的養分,那些走過的岔路,也總有一天會殊途同歸。
我離開居住了八年的香港搬到了洛杉磯,我在洛杉磯依然寫作,上課,跳舞,偶爾和朋友去吃飯逛街,一切看起來好像沒有什麼不同。但一切好像又發生了無法挽回的變化,我的過去無聲地遠去,無知無覺,無法恢復,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傍晚時分的城市天空,每天回到家要走的那一段路,每天睡覺前思念的那個人,好像每件事情都有了不同,慢慢地產生一種萬劫不復的感覺。
「你也是單身,我也是單身,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可以做很多很多事情,只要你不逼我做出任何承諾。」他是這麼說的。
信封裏面是A為我刻的一張CD,我在香港的時候一直不敢聽,生怕聽了之後便無法瀟洒地告別。
「這與你無關,事實上,和任何人都沒有關係。如果你只是想要得到他的身體,這個很簡單,他並不是一個私生活檢點的人。但如果你想要他的心,那還不如逃得越遠越好。」艾瑪直截了當地說。
我有時候無法分清我之於A到底是一枚用來炫耀的榮譽勳章還是更多。
還有兩年前大家一起去倫敦的舞蹈節,我們在紅色電話亭面前有了第一張只屬於我們兩個人的合影,深夜上完課我們read.99csw.com走了很遠的路就為了去中國城吃到一碗熱乎乎的麵條,我們在倫敦塔橋那裡,就著一個街頭藝人的手風琴曲子跳舞,好多遊客圍過來和我們合影。
「但是那並不是我想要的。也不會令我比現在更幸福滿足。說不定只會讓我更加空虛。」
她說話的時候眼神依然閃爍不安,手指一直局促地玩弄著靠墊,她最終還是深深地嘆了口氣。
我記得那些曲子,記得你,我記得你冷漠的模樣,和偶爾露出的溫柔與憂傷。
艾瑪從此開始談各種各樣的戀愛,她轟轟烈烈地愛著,全力以赴地應對每一次約會,調情,做|愛,帶著男伴出入每一次舞蹈派對,分手之後就來我家和我開一支紅酒,不醉不歸。
「我們當年見面的時候,彼此都挺落魄的。」A坐下來,喝了口梅子清酒,「誰知道我們的生活越來越好了之後,竟然都沒什麼機會說話。」
但他卻偏偏要再次走到我面前,他說,他這幾個月摸索了很久,想了很多該怎麼把那些複雜的旋律和步伐教給初學者。他說,你再來試試看,如果你覺得我教得不好,就不用給我錢。
我還是去上A的每一節課。我可以做很多高難度的動作,我被他攬在懷裡轉了一圈又一圈,旁人都替我們鼓掌叫好。
驕傲如我,也不得不在現實面前低下頭來。
她約會那些開敞篷車、戴肖邦腕表、懂得品紅酒吃生蚝、說四國語言、操縱上億資產的男子,卻唯獨為那個小氣又濫情的DJ哭泣。
我作為A的助理和他一起去了好些地方。
喝醉的女子假睫毛掉到了下巴上,胸口處滿是吻痕,穿著高跟鞋歪歪扭扭地走下山去,環衛處的工人在洒水清潔街道上的嘔吐物,天邊的藍色灰濛濛的。
告別並不是一件很難的事情,遺忘才是。
在西班牙住過的大衛調了Sangria酒,會做飯的雲做了八人份的西班牙海鮮燴飯,飯桌上堆滿了薯片和碳酸飲料,音響開到最大,放著快節奏的拉丁音樂。
「我不能對你這麼做,對不起。」
艾瑪不願意就此放棄,她轉身壓在A身上,她絕望地吻過他的嘴唇,在唇齒間嘗到了鮮血的味道,但她卻沒辦法吻開他的心門,他在黑暗裡靜靜看著她,因為酒醉呼吸分外急促,但他的身體還是平靜的,沒有燥熱也沒有勃起,他就那麼不說願意也不說不願意地望著她。
也是在那個瞬間我徹底明白了有些事情,無論你怎麼努力,就是求不得。
她美麗,優雅,敏銳,但那一刻我只能看出她有多麼愛他。
「我下輩子投胎的時候會記住做一個男人的。」我揉揉她的頭髮。
「你們只要肯學下去,就能像茜茜跳得一樣好。」他摟著我的肩膀將我展示給新來的學員。
「你現在還愛著他嗎?」我問道。
那個女人離開A去英國的那天,A在酒吧喝到爛醉,砸爛了一打杯子,把雞尾酒潑到女生身上,正被人揪著領子的時候,艾瑪賠著笑臉用一千五百塊錢替他解了圍。
我以為我已經忘記了,卻沒有想到舞蹈早就代替我將他牢牢記住。
「我已經鍛鍊出來了,現在已經沒有男人可以傷害到我了。」
但在舞蹈教室之外,我能清楚感覺到我和他之間的鴻溝,即使我和他下了課一起吃飯,或者一起去派對跳舞,他親切溫柔的表面下也滿是冷漠疏離。他總是過了兩三天才回復我的簡訊,並對其中所有的明示暗示都是無可又無不可的態度,他用各種方法避開我的私下邀約,和除了跳舞之外任何形式的肌膚接觸。https://read.99csw•com我總覺得有個玻璃罩子罩在他周圍,讓你到了一個程度便再也無法接近。
因為對他心懷情感,我刻意避免和他有過多肢體接觸,他卻總是要我把他摟得更緊些,讓我把全身的重量都交給他,任他把我舉起或者放下,或者在空中做一個拋接和旋轉。
他帶了兩個女生去新加坡,我在網上看到他們在泳池嬉鬧的照片。
「不要愛上A。」在生魚片和天婦羅的間隙里,她這麼說。
「茜茜是我親手教出來的。」他讓我代替艾瑪做他的助手,陪他去上各種表演課。
我摸著臉頰上被他親過的地方。靜靜地坐了很久。
「是啊,A不行,我不行,你也不行,所以,我根本沒必要對你說今天的話。」艾瑪結賬之後就揚長而去。
「你也是。」我抱了抱她,「可惜愛情並不是這麼運作的。」
直到好幾個月後,在洛杉磯的夕陽下,我鼓起勇氣放了那張CD,第一個樂符滑出來的時候我完全愣住,因為那是我學跳舞的第一年,他在舞蹈室裏面為我慶祝生日,特意替我編排的一首曲子。第二首曲子是我第一次上台演出的曲子,第三首是我和他在台灣的派對上跳的,這首曲子太纏綿,以至於我們忍不住接了個非常純情的吻。
他對我說對不起,我們在打烊的酒吧里,並肩看蘭桂坊的黎明。
第八次見面,他放了一首非常歡快的拉丁舞曲,我顧不上羞澀,衝到他面前,劈頭就問:「這首歌我很喜歡,可以告訴我名字嗎?」
認識A之後的日子都是緩慢又漫長,停滯不前,毫無進展,確定要走之後,世界變得飛快,普通的日子里也充滿歡欣。
那個晚上,艾瑪送他回家,替他擦洗嘔吐物,換上乾淨衣服,煮好解酒湯。她自己洗好澡噴上香水脫|光了衣服躺在他身邊,A玩了她的發梢,吻了她的嘴唇,因為操縱混音設備而分外靈活的手指一路撫摸過她的身體,卻最終停了下來。
「我說這個並不是因為我仍然愛著他,而是因為他早就失去了愛上一個人的能力,我不想看你重蹈我的覆轍。」她補充道。
A的邀約越來越多,我的年假終於不夠用。當我告訴他我無法和他一起去新加坡的時候,他似乎鬆了一口氣。
最初的半年,他每節課下課都要我留下來,把所有的動作再給我講一遍。艾瑪每次都問需不需要等他一起走,他總是都搖搖頭說不要。
在那些單獨相處的時光里,A搜腸刮肚找笑話講給我聽,在指出我的錯誤又生怕我會沮喪的時候拍拍我的臉頰,在我因為緊張而跳不好的時候摸著我的背讓我放鬆,又在我害羞的時候一把將我扯得很近。
生活總是在不經意間就改變了軌跡,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一個微不足道的行為就能將未來推動著漸行漸遠。就好比那一天,如果我沒有被室友拽去了酒吧,沒有看到A在DJ台上隨著音樂晃動身子的樣子,我還會不會了解生活中的可得與不可得,會不會依然勇往直前地追求愛情和希望?
「你真會說話,如果你是男人就好了,你比A有趣多了,又體貼。」艾瑪將我摟得更緊了,大衛關切地問我要不要把艾瑪扶去床上躺著,我搖了搖頭。
他第一次教課,因為租不起黃金時段的舞蹈教室,選在下午五點半這個尷尬的時間,我翹了稅法的考前複習課去,發現只來了兩個人。
說來也奇怪,我就這麼跟A學了四年的拉丁舞。初時只是因為無法拒絕他,到後來,則是因為舞蹈已經成了我生命中無法分割的一部分。
我沒有再去學https://read.99csw.com跳舞,我覺得我和A之間隔著嘈雜的酒吧才是最安全的。A在酒吧看到我會對我點頭,有時候還會走下DJ台來擁抱我。
A未必知道她的付出,那時候他正忙著愛一個屢次背叛他的女人。
「我們還可以在派對之後多呆一個周末,去烏來泡溫泉。你最近皮膚過敏,浸硫磺溫泉應該有用。」
「你走了之後,我要找誰說心裡話。」艾瑪軟綿綿地靠在我的肩膀上,她滿身酒氣,潮濕的呼吸弄得我的脖子痒痒的。
「其實應該是他配不上我們吧。」艾瑪拉著我的手,「你是多麼美好的人啊。又聰明能幹。」
但為什麼要遺忘呢,我一點兒也不想忘記我在21歲的時候遇到了A,我也並不想按照理智和常理那樣按部就班地活著,我只是想要帶著回憶繼續前行,期待著有一天可以變得無所畏懼。
我想念香港的鳳凰花和山茶花一如我想念那裡的點心和早茶。我想念香港隨處都可以看見大海,從東到西,從南到北,空氣中水分充沛,對皮膚也好。我想念和朋友們在深夜的德己利是街上跳舞,周圍酒吧的人都給我們吹口哨,他們吹得越響我們扭得越熱烈。我想念和A相處的時候,哪怕那些時光有冰冷,有傷痛,有懦弱,有眼淚。
我拚命練舞,只有在這個時候,A才會凝望著我,捉著我的手,摟著我的腰,對我露出真心誠意的笑容。漸漸的,他開始叫我上前去跳給新來的人看。
無論我還愛不愛他,無論他對我的感情如何,我都會記得當音樂響起的時候,我就是他的唯一,他看著我彷彿看著全世界。我被他緊緊攬在懷裡,踏著輕柔繾綣的步伐,跳著那些浪漫纏綿的曲子,他會在我緊張的時候捏捏我的胳膊,在耳邊悄悄對我說「要放鬆」,也會在跳得很盡情的時候,突如其來一把把我舉過頭頂。
「我知道。」我點點頭。雙腿很酸,胳膊也舉不起來,我累得趴在桌上,什麼都不想去在乎。
A是拖著他的箱子來的,箱子裏面是他的舞衣、舞鞋、電腦、CD、耳機、一大堆卡片和宣傳單。
A趁其他人都不注意,送了一個信封給我。
跳舞的朋友替我搞了個送別派對。相熟的不熟的朋友都來了,唯有A,接到邀請的第一句話就是說他最近很忙。
「你下輩子還是做女人吧,因為我下輩子還想做男人,也還想有機會認識這麼性感的女士。」熟悉的聲音讓艾瑪嚇得從沙發上摔到了地上。她喝得太多沒辦法爬起來,A非常紳士地伸出一個胳膊,但又刻意站得遠了些,和艾瑪保持距離。
「可是我到底想要什麼,也不是我的理智可以控制的。」
艾瑪聽到這句話就流了淚,哭得無法自已。
「你還是可以打電話給我。我一直都在。」我安慰她道。
我看著他的眼睛,想起他的音樂,他的舞蹈,我陪他走過的那些路。我想起那個夏天在台北的大雨,他去夜店打碟的時候,我把我喜歡的歌偷偷添加到他的播放清單里去,還有他第一次得到DJ大獎的時候,我坐在後排的座位上拍紅了巴掌。
他要趕最晚班飛機去悉尼,他的名聲終於傳播到大洋彼岸了。他一步三回頭地沖我揮著手,有些猶豫地望著我,然後終於跑過來,在我的臉頰上親了一下。
她把頭埋在被窩裡,他舉起手想拍拍她的背安慰她,最終卻又放下了手。
「完美!」他沖我眨眨眼。
「再給我個機會吧。」他突然握住了我的手,他的體溫熱乎乎地撫摸著我,那麼多情。
「啤酒炸雞?Pizza也可以。」我想也不想就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