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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宗教

論宗教

不過,在奧古斯丁這個教義之外,又加上一個更壞的教義,這個更壞的教義告訴我們,在大多數墮落因而註定永遠受罰的人中,由於上帝預定論和恩寵論,只有極少部分的人才被宣告無罪,最後得救,而其餘的人則只能被動毀滅並永遠在地獄中受苦。

三 論基督教

這可能早已預料到,事實上也確為正統教會預料到。因為,當你從大廈中抽去一根柱子,不可能不危及其他柱子。這點也證實了別處所產生的看法,即耶和華乃祆教中善之神的化身,而撒旦則為祆教中惡之神的化身,善之神和惡之神是不能相離的。可是,善之神又是因陀羅的化身。
兩方面都對。
《新約》必定源於印度,因為《新約》中的倫理觀念完全是印度式的,在這種倫理觀念中,道德導致禁欲主義、悲觀主義及其具體化。但是正因為這個理由,《新約》和《舊約》完全立於內在對立的立場,因此《舊約》中唯一可與《新約》相連的是關於「墮落」的故事。當這個印度學說進入巴勒斯坦時造成了腐化、不幸及需要救助的慘狀;通過神的化身而獲得拯救、自我犧牲以及贖罪的道德這些都和猶太一神教教義相互關聯。這種相互關聯是隱性地完成的,就是說,雖然這兩個東西看上去完全不同甚至彼此對立,然而它們最終還是關聯在一起了。

二 啟示

因此在這個範圍以內,不論你相信自己的思想還是相信他人的思想,其結果都一樣,因為你所相信的永遠是人類的思想和意見而不是別的東西。然而人類往往有一種缺點,總喜歡相信那些自稱其知識來自超自然力量的人卻不願相信那些自己頭腦中有思想的人——可是如果你記得人與人之間理智上的巨大不平等,那就可以知道,某一個人的思想在另一個人看來,完全可以作為啟示。
奧古斯丁所謂犯罪者多而得福者少的想法,也可以在婆羅門教和佛教中發現,不過,婆羅門教和佛教中的輪迴說已經把這種想法中令人討厭的地方除去了。的確,前者的最後救贖和後者的涅槃也是極少數人才能達到的。可是,這些少數人來到這個世界,並不是經過特別挑選和具有特權的人,他們應得的賞罰是他們自己在前生中得到的,而他們也繼續在今生保有它們。不過,其餘的人也不全是被拋入永久的地獄中,他們被帶到與自己行為相符的那種世界中。
基督教有一特別不利之處,即它與其他宗教不同,不是純粹的學說,而是歷史,是一連串事件,是許多人的行動和遭遇以及一堆事實。構成基督教教條信仰的就是這種歷史事實。

七 理性主義

實際上,我們可以說,人是大地的魔鬼,而動物則是受苦的靈魂。這是伊甸園那一幕的結果。因為一般大眾只能藉助強力或宗教來控制,而在這裏,基督教使我們羞居困境之中。我從可靠方面獲知,當動物保護協會要求某位新教牧師講道以反對虐待動物時,這位牧師回答說,儘管這是世界上最好的事,可是他不能這樣做,因為在他的宗教中找不到根據。這個人的確是誠實的,也是對的。
6世紀時,教皇格列高利一世為了避免因否定輪迴說而產生的巨大不利並減輕這個教義令人不愉快的性質,非常聰明地發展出一套滌罪的說法,並把這種學說正式擺進教會的教義中。從本質上看,這應該在奧利金的思想中已經出現過。於是,一種輪迴說的代替品就被引入基督教中來,因為兩者都構成一種凈化過程。
基督教的另一種基本錯誤是用不自然的方式把人類與人類所屬的動物界分開,只認為人類才有價值,把其他動物看作「物」。這個錯誤是所謂「從無中創造」的結果,此後,在《聖經·創世記》第1章和第2章中,造物主把一切動物只看作物,根本沒有善待動物,即使一個賣狗的人與自己的狗分手時也會有惜別之意,可是造物主卻不善待動物,把動物完全交給人類,讓人類來支配它們。在第2章中,造物主繼續指定人類為動物命名,這又是動物完全依賴人類,根本沒有任何權利的象徵。
不過一般大眾不能直接把握真理,所以最好用美麗的寓言把這個傳播給他們,這種寓言足以作為他們實際生活的指南以及使他們獲得安慰和希望。可是,在這種寓言中加上一點點荒誕不經的東西是不可缺少的,這更表示它的寓言性質。如果你從實質上去了解基督教教義,你就會明白伏爾泰的診斷是對的。
「看看你自己的四周;這就是他們所在的地方,這就是他們所成為的人,這就是他們的活動範圍,這就是慾望、痛苦、生、老、病、死的世界。」
無論什麼地方,無論什麼時候,婆羅門教也好,伊斯蘭教也好,佛教也好,基督教也好,所有教士僧侶的基本秘密和狡猾的地方都像下面所說的:他們認識並抓住了人類形而上需要的巨九_九_藏_書大力量和牢不可破的頑固本性。

六 教派

各種宗教之間的基本差別不在於它們是一神教還是多神教,是泛神論的還是無神論的(佛教是無神論的),而在於它們是樂觀主義的還是悲觀主義的。基於這個理由,《新約》和《舊約》是極端相反的,它們的結合造成了一種非常奇特的怪物:《舊約》是樂觀主義的而《新約》卻是悲觀主義的。前者是長音階曲調,後者卻是短音階曲調。
幾年之前,法國政府派遣維勒馬克到英國去研究亞瑟王這些傳說的淵源。他發現這些傳說背後的事實竟然是6世紀初期住在韋爾斯的一位名叫亞瑟的小首領,他不屈不撓地抵抗盎格魯-撒克遜人的入侵,但是他的無關重要的事迹已經被人遺忘了。
只要我們想一想,有時候人給人的痛苦多麼大,慢慢把別人折磨致死的痛苦怎麼樣,並且自問一下魔鬼是不是做得更厲害,就可以了解這種情形。那些固守生命意志不放的人,可能會永遠留在這個世界。
因此,如果你問這些宗教的創立者那些不曾得救的人去了哪裡,他們會告訴你:
顯然,猶太人對自然的看法尤其是對動物的看法,現在應該在歐洲壽終正寢了。我們應該承認,永恆者不但存在於人類身上,也存在於所有動物身上,因此我們也要照顧和考慮動物。我們一定是眼睛瞎了耳朵聾了,否則為什麼不知道動物在本質上和我們有某些相似呢?人與動物不同的地方只在於偶然因素方面,即理智方面;而不在實體方面,即意志方面。
要對基督教估做一公正的判斷,必須考慮到基督教之前是什麼,基督教所取代的又是什麼。
可是,今天卻不同,每個小小的醫學人員都以為自己有權在刑房(實驗室)以最殘忍的方式折磨動物以便確定某些問題的答案,其實這些答案早已寫在書中了,只是他們無知也懶得去翻閱罷了。
從實質意義上去了解,這個教義讓人很不舒適,因為這個教義不但懲罰過錯,甚至懲罰僅僅缺乏信仰的人,懲罰一個20歲不到的人,要他們無目的地受苦,而且還說這種幾乎普遍的受罰就是原罪的結果,因而也是人類最初墮落的必然結果。但是上帝最初造人時,沒有把人造得比現在更好一點兒,他一定知道人類會墮落,然而卻布下陷阱,他一定知道人類要掉進陷阱中,因為一切都是他創造的,沒有事情可以瞞得住他。
基督教必須取代的第二個東西是猶太教,猶太教粗陋的教義在基督教中被升華了,也在無形中變得更趨近神學寓言。一般說來,基督教的確是屬於寓言性質的,因為世俗所謂的寓言在宗教中很神秘。我們必須承認,無論在道德方面還是教義方面,基督教都遠遠優越于先前的兩種宗教,從道德方面說,只有基督教(就東方人而言)宣揚和好、愛你的敵人、忍受苦難和否定意志。
耶穌覺得自己在道德上和智慧上的優越可能讓他自認為是神的化身,因而自稱為神子以示自己不只是人。我們甚至可以認為,他的意念力量和純潔以及當作物自體之意志的全能,讓他也能表現所謂的奇迹,通過意志的形而上的影響力而從事活動。關於這一點,他從埃及僧侶那裡接受的教育可能對他有某些啟發。
這樣看起來,好像整個人類被創造出來只是為了永遠受苦和受罰,雖然我們不知道為什麼,但是除了極少數人因神的恩寵而免於如此厄運之外,其餘的人都要永遠受苦和受罰。此外上帝似乎是為魔鬼而創造這個世界的。這樣看來,反倒不如他根本沒有創造這個世界。
可是,另一方面我們也可以說,信仰教給我們的可比哲學教給我們的更多甚至多得多;然而信仰教給我們的,不能與哲學的結論聯繫在一起,因為知識比信仰更堅實,當兩者碰在一起時,後者會被碰得粉碎。
然而所有宗教的弱點仍然在於:它們決不敢承認本身是寓言。因此它們必須鄭重地表現自己的教義在實質上是真實的。由於荒誕不經的東西是寓言的本質,所以這個弱點導致永久的欺騙以及對宗教大大的不利。其實,更壞的是,我們很快就會知道它們根本不是真實的,因此就迅速消亡了。
後者反駁前者說:「你的看法不是基督教。」
正如多神教是許多自然力量的人格化一樣,一神教也是整個自然力量的人格化。但是,當我試圖想象自己站在某人面前對他說:
於是便自稱具有滿足這種需要的方法,他們說用這種方法可以把解決人生大疑問的答案直接帶給人類。一旦人們相信了這種說法,就可以隨心所欲地引導和支配他們。比較慎重的統治者便與他們聯合起來,其他統治者本身就為他們所統治。
這些理性主義者都是對《新約》神話的深刻意義毫無所覺的誠實膚淺的人,他們無法超越猶太教的樂觀主義。他們希望在歷史和教義中都能獲得淺顯而未加任何渲染的真理。他們可以和古代的尤墨魯斯學派相比。
可是,相反,如果我們只從寓言意義上去了解奧古斯丁所說的永遠被選者少受罰者多,並用哲學的意義去解釋它,那就與下述事實一致,即只有極少數人可以否定意志,因而從這個世界中救贖出來,正如佛教中只有極少數九_九_藏_書人能夠達到涅槃一樣。相反,這個教義具體化為永遠受罰的現世生存,就是我們所在的這個世界。這就是傳下來給所有其餘者的世界。這是一個很壞的地方,這是煉獄,是地獄。
我們現有的《福音書》是基於耶穌在世時以及他周圍的原件或部分原件而成的,這是我基於所謂世界末日以及想象中主耶穌第二次光輝降臨的預言而得到的結論,當主耶穌允諾重來時,人們認為,在現世某些人的有生之年,這件事將要發生。因此,這個允諾未曾實現,是非常令人困擾的事情,不但後世人覺得困擾,而且也讓彼得和保羅感到十分困擾。百年以後,如果沒有當時文獻之助而攻訐《福音書》的話,那麼一個人的確已經避免了把這種預言引進來,這種預言為何沒有實現就能弄明白了。
總而言之,信仰與知識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東西,為了兩者相互的便利起見,兩者必須嚴格地分開,因此兩者各行其是,彼此互不影響。
不管你用木頭、石塊、金屬做偶像,還是從抽象概念中把它們合在一起,都一樣,一旦你面對一個具備人格的東西,為其奉獻,向其求助,向其拜訪,這就是偶像崇拜。從根本上看,不管你是犧牲自己的羊還是自己的愛好,都沒有多大區別。一切儀式、一切祈禱都是偶像崇拜的明確證明。這就是所有宗教中的神秘主義派別都同意廢除一切儀式的原因。
從根本上看,撇開兩方面的神話不談,佛陀的輪迴和涅槃與奧古斯丁的兩城說是一樣的,奧古斯丁的兩城說把這世界分為兩個城,即世俗之城和上帝之城。
這樣說來,宗教最好是直接承認本身的寓言性質。只是困難在於如何讓人們了解一件東西同時是真實的又是不真實的。但是由於我們發現所有宗教多少都是以這種方式形成的,所以我們必須承認,在某種程度以內,荒誕是合乎人性的,其實還是人類生活中的一部分,並且要承認欺騙是宗教中不可避免的,其他許多方面也證明了這個事實。
當我還在格丁根讀書時,布魯門巴哈非常嚴肅地給我們描述活體解剖的恐怖情形,並且告訴我們那是一件多麼可怕的事情。不過活體解剖的機會不多,即使有,也是為了那些可以帶來直接好處的重要實驗。即使如此,也必須儘可能公開實行,以便使科學祭壇上的殘忍犧牲儘可能得到最大的效用。
我們要特別提到巴布拉在紐倫堡所做的令人憎惡的事:故意把兩隻老鼠餓死!後來又在「人類和脊椎動物大腦比較實驗」中對大家描述這件事,好像他做得很對似的。他這樣做只是為了從事一項根本無益的實驗,看看飢餓會不會在大腦的化學成分中產生明顯的變化,這是為了科學嗎?難道這些拿著手術刀的人根本沒有想到自己首先是人然後才是化學家嗎?當你知道自己把無害的動物鎖起來讓它慢慢餓死,你會睡得安穩嗎?你不會在半夜爬起來大叫嗎?
猶太教的基本特性是唯物主義和樂觀主義,這兩者是密切相關的,也是真正一神論的先決條件,因為它們把物質世界看作絕對真實的,而把生命看作顯然的賜予。相反,婆羅門教和佛教的基本特性則是唯心主義和悲觀主義,因為它們認為世界只是夢幻般的存在,而生命則是自己罪惡的結果。
理性主義者對超自然主義者說:「你的看法不真實。」

一 信仰與知識

猶太教利用惡之神直接補救它的樂觀主義的根本錯誤,即補救產生「墮落」的說法,然後,「墮落」把悲觀主義因素帶入這個宗教裏面來,因為悲觀主義成分是忠於真理所需。雖然這個因素把原本應該看作基礎和背景的東西變為存在過程,但仍然是這個宗教中最正確的基本觀念。
天知道,這個人居然成為許多世紀來無數詩歌、小說和故事中所歌頌的偉大人物。這種情形幾乎和羅蘭的情形完全一樣。羅蘭是整個中世紀的英雄人物,無數詩歌、史詩和小說都把他作為歌頌的對象,甚至還替他鑄像,直到最後亞里斯托把他改觀為止。可是,正史上說到他的只有一次,還是偶然說到的。我們所知道的耶穌基督的全部實際情形只是塔西佗著作中的一段。
可是相反,如果你從寓言中去了解基督教,那麼基督教便是一種神聖的神話,是一種使人們獲得真理的工具,如果沒有這個工具,人們就根本無法接近這些真理。即使教會所謂的「在宗教教義方面,理性根本沒有用,也是盲目的,因而應該排除」,從根本上看,也表示這些教條屬於寓言因此不應以理性的標準來衡量它們,因為理性是從實質意義上來了解一切事物的。教義中荒誕不經的地方正是寓言read.99csw.com和神話的表徵,即使這裏所討論的例子也是源於《舊約》和《新約》兩個相同教義聯繫在一起的需要。
一個人不可能服侍兩個主人,因此必須在理性和權威之間選擇一個。這裏如果採取中庸之道,就會兩頭落空。不信仰,就進行哲學思考!不管你選擇哪一種,都要全心全意。可是,如果只信到某一限度,過此便不再信仰,只進行哲學思考到某一限度,過此便不再進行哲學思考,這種缺乏決心的狀態就是理性主義的基本特徵。
生命短促的人類川流不息地、一代一代地相繼來到這個世界又相繼離開這個世界。每人都肩負恐懼、匱乏和憂慮而躍進死亡的懷抱。當人類如此生死相繼時,不厭其煩地問什麼東西造成了自己的煩惱,這個悲喜劇的意義是什麼?他們向天呼求,但天道無言。天沒有給我們回答卻來了一批帶著啟示的教士。
可是,如果能破天荒地讓哲學家做國王,那麼整個鬧劇便會在最不適宜的方式下結束。
從無中造物的、外在於世界的創造主和救世主是同一個,並且由於救世主的關係與人類合一,他是人類的代表。自從亞當陷入罪惡之中,因而墮落、痛苦和死亡落到亞當身上以後,人類是因他而得救的。這是基督教表述世界的模式,正如佛教表述世界的模式一樣,不再通過那發現萬物都「很好」的猶太教的樂觀主義。現在,魔鬼被稱為「世界之王」(《約翰福音》第12章第31節)。
世界不再是目的,而只是手段,快樂王國只在世界之外和死後才存在。捨棄這個世界並期望一個更好的世界便構成基督教的精神。可是打開達到這個更好世界的道路的是「修好」。從這個世界救贖出來的方式,在道德上要求要愛你的敵人而不要報復,給你永恆生命的希望而不給你無數的子孫以希望,以聖靈代替犯罪的懲罰,一切東西都安靜地在聖靈的羽翼之下休憩。
對自由意志,救世主的死、恩寵,總之,對一切東西我們也可做同樣的考慮。由於它淺顯,易於了解。因此佩拉糾主義往往表現為理性主義,但是它現在所表現的這種情形是前所未有的。
那麼,根據這個教義的意思,他從無中創造出脆弱而易於犯罪的人類以便使他們承受無窮的痛苦。最後還有一點,上帝禁止一切犯罪也寬恕一切犯罪,甚至要人類愛自己的敵人,可是他自己卻沒有這樣做,他所做的正與此相反,因為當一切都成為過去而永遠毀滅時,當世界末日來臨時,那最後的懲罰,既不是存心改進人類,也不是存心嚇阻人類不再犯罪,唯一的解釋只是報復。
作為一門學問,哲學與應該相信的或可能相信的東西沒有任何關係,哲學只與可知的東西有關。如果這種情形與我們相信的事實完全不同,那麼這對信仰也沒有好處,因為信仰的本質就是:宣示不可知的東西。如果這種東西可被認知,那麼信仰就成了可笑無用的東西,這就像在數學範圍內提出一種證明信仰的理論一樣可笑無用。

八 基督教已經衰亡

在基督教國家中文明達到頂點的原因並不是基督教最適合這種文明,而是因為基督教已經死了,不再產生多大的影響力。如果發揮其影響力,那麼在基督教國家之間,文明會降到最低點。所有宗教都是反對文化的。
的確,超自然主義者帶給我們的是神話,但這種神話卻是傳達深刻真理的工具,這種真理是不能用任何其他方法讓一般大眾了解的。兩者的錯誤都是想在宗教中尋找淺顯的、未加任何渲染的、實實在在的真理。但淺顯、未加渲染和實實在在的真理只能在哲學中找到,宗教所具有的真理只是適合於一般人的真理,只是一種間接的、象徵的、寓言式的真理。
希臘正教教會主張有限度的佩拉糾主義,如天主教會自特蘭托宗教會議(1545-1563)之後所主張的一樣,其目的是反對奧古斯丁主義和內心有神秘主義傾向的馬丁·路德以及加爾文。耶穌會也是半佩拉糾教派,詹森教派則是奧古斯丁派,他們的主張很可能是最地道的基督教。因為放棄獨身生活和禁欲主義以及代表禁欲主義的聖者,新教變成被割裂了的基督教,或者說得更正確一點兒,變成沒有頭的基督教,它的上端不見了。奧古斯丁主義及其關於原罪以及原罪有關的教義才是真正的基督教。佩拉糾主義則想把基督教帶回到粗淺的猶太教及其樂觀主義上來。
基督教所謂上帝預定論和馬丁·路德先驅者奧古斯丁所完成的上帝恩寵論,給我們提供上述所謂荒誕不經的地方源於《新約》《舊約》結合的一個證據和實例。根據奧古斯丁恩寵論的看法,有的人比別人處於更優越的地位,成為神恩的對象,這等於說,他是帶著現成的特權來到這個世界的。
大家都知道猶太教源於波斯祆教,可是祆教中的悲觀主義成分至今猶在,惡之神就代表這種悲觀主義成分。不過,在猶太教中,惡之神也像撒旦一樣,只具有附屬的地位,然而撒旦與惡之神一樣,是一切蟲、蛇、蝎子的創造者。
然而,古代作家中卻有許多記載表示他們確實重視這種宗教,尤其是馬克斯穆斯在他的第一部作品中,特別有這種記載,西方史學之父希羅多德的著作中這種記載則更多。後來,哲學的進展讓這種嚴肅的信仰消失了,這使基督教得以取代這種宗教,儘管這種宗教有著外來的助力。九九藏書
人類從宗教中長大,正如從襁褓中長大一樣。信仰和知識不可能在同一個頭腦中相安無事,它們像一狼一羊同處一籠,知識勢將吃掉信仰。在宗教所做的垂死掙扎中,我們看到宗教死抓住道德不放,想要表示自己是道德的根源。沒有用!真正的道德並非基於宗教,儘管宗教認可道德也支持道德。
信仰有如愛,愛是不能強迫的:如果要強迫別人去愛,就會產生恨,因此最讓人排斥信仰的就是這種強迫別人信仰的企圖。
如果一個人想要推測這種與印度學說一致的情形怎麼產生,他可以認為「逃亡到埃及」這一事實可能有某種歷史的根據,也可以認為耶穌是由埃及僧侶養大的,而這些僧侶的宗教源於印度,接受印度的倫理觀念以及由這些倫理觀念而具體化的概念,後來則設法把這些學說用在猶太教義中並嫁接到猶太教的古樹上。
基督教是一種反映某種真實觀念的寓言,但這種寓言本身卻不是真實的,把寓言看作真理是超自然主義者和理性主義者的通病。前者說寓言本身是真實的;後者則曲解它的意義,直到他們根據自己的看法使之還原成為真實的為止。因此每一方面都能提出適當有效的論點來駁斥對方。
在基督教中,魔鬼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角色,他是盡善盡美、全知全能的上帝的平衡力量!如果不把魔鬼當作一切罪惡的來源,就無法了解充滿世界的無法估計的罪惡到底從哪裡來。由於理性主義派已經揚棄魔鬼的觀念,所以由此而在另一方產生的不利之處就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明顯。
因此我們看到《新約》修正了《舊約》,也賦予《舊約》新的意義,所以在內在本質上都與印度古代宗教一致。基督教里所有真實的東西,在婆羅門教和佛教中也應該被發現。但是猶太教所謂從無中創生生命的觀念,所謂只不過是充滿不幸、恐懼和匱乏的短暫人生而永遠不會太過謙卑地感激造物主賜予的世俗產物,這些觀念你在婆羅門教和佛教中是找不到的。
這個偉大的寓言最初是在沒有明確自覺的潛在真理暗中影響之下,通過對外在和偶然環境的解釋才漸漸出現的,一直到最後,才由奧古斯丁完成。奧古斯丁深深理解這個寓言的意義,因此把它作為系統的整體,並補充了其中所缺少的東西。因此奧古斯丁的學說是完美的基督教教義,後來馬丁·路德也採用這個看法,今天的新教徒是從實質意義上了解「啟示」。因此他們把它限定於某一個人而認為最完美的基督教教義是原始基督教,可是馬丁·路德卻不這樣看。
施特勞斯建立了一項原則,這項原則說,福音故事或其特有的細節應該用神話方式來解釋。當然,這項原則是正確的,不過,我們很難確定這項原則的適用範圍有多大。對於一般神話性質的判斷,最好運用手邊不太需要慎重處理的實例。
奧古斯丁主義和佩拉糾主義之間的對立不斷地使教會分裂。追根究底,我們可以說,前者表現事物的本質,後者則表現事物的現象卻誤以為在表現事物的本質。例如,佩拉糾教派否認原罪說,因為還沒有做過任何事情的孩童一定是天真無邪的。他們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他們不了解,孩童是現象的起始,不是物自體的開始。
「我的造物主!我曾是虛無,但你把我創造出來,因此我存在了,而這種存在便是我自己。」然後又說:「感謝你給我這個恩惠。」最後甚至說「如果我對一切東西都沒有好處,那是我的罪過」時,我不得不承認,由於我自己的哲學以及對印度思想研究的結果,我腦子裡無法容納這種思想;並且這種思想也與康德在《純粹理性批判》中證明不可能成立的那部分宇宙論時告訴我們的完全相反。
基督教的這個基本特性,奧古斯丁、馬丁·路德和麥蘭克洪都深切地了解,也儘可能把它系統化。可是,我們這個時代的理性主義者卻想除去它並做別的解釋,他們的目的是想把基督教帶回到平淡的、自私的、樂觀的猶太教,再加上一種進步的道德觀念和樂觀主義所需的來世觀念,以便讓我們正在享有的美好時光不要結束得那麼快,而將那終將來臨的死亡趕走。

五 《舊約》和《新約》

那些認為科學可以繼續進步和不斷擴大而不會影響宗教持續存在和發展的人,是大錯特錯的。物理學和形而上學是宗教的敵人。說兩者之間可以和平相處,那是天大的笑話,兩者之間是一場殊死戰爭。宗教由於無知而產生,宗教不比無九*九*藏*書知維持得更久。當波斯詩人奧馬爾燒毀亞歷山大城的圖書館時,他了解這一點,他這樣做的理由,即書本中的知識如果在《古蘭經》中找不到,便是多餘的、荒謬的。
其實,如果你不是太嚴肅的話,這種理由是非常尖銳的,它的意思是說,如果科學超越《古蘭經》,就必是宗教的敵人,因此就不能讓它存在。如果基督教的統治也像奧馬爾般賢明,那麼基督教在今天的情形就會好多了。可是,現在再去燒毀一切書籍那就太遲了。
如果你從實質意義上了解教義,這就是發生於教義方面的情形。相反,如果從寓言意義上了解教義,所有這些都可以得到比較滿意的解釋。不過,我們早已說過,這個學說中荒誕不經的地方、讓人覺得不愉快的地方,根本就是來自猶太一神教及其從無中創造以及隨之而來的結果,只是對輪迴說做不合理而令人反感的否定的結果,在某種範圍內看,輪迴說是很自然的道理,因此,所有各時代的人類都接受這種說法,只有猶太人例外。
最初是希臘羅馬的泛神論,這種泛神論被視為大眾的形而上學,沒有任何真正明顯的教條,沒有任何規範行為的法則,沒有任何道德的傾向,也沒有經典。因此根本不應稱之為宗教,不如說是一種幻想,是詩人們從民間傳說中拼湊而成的產品,大部分是自然勢力的人格化表現。我們很難想象希臘羅馬人怎麼會重視這種幼稚的宗教。
歐洲是一塊完全被前所未聞和無法相信的幻想所支配的大陸,這個幻想告訴我們,人的出生是他的絕對開端,他是從無中被創造出來的。
但是,如果一個人還認為那些超人類的存在者曾經為人類帶來信息,告訴我們有關自己或世界存在的目的,那麼這個人就仍然停留在童稚時代。各種啟示一定有錯誤,就像所有屬於人類的事物一樣,往往包含在奇怪的寓言和神話中並因而偽稱為宗教,然而除了智者的思想以外,根本沒有其他的啟示。
可是,這個學說令人不滿意的地方以及荒誕不經之詞完全源於《舊約》中的一個假設,即人是外在意志的創造物,外在意志從無中把人創造出來。但是我們想一想,真正道德上的優越實際上並非天賦的,在婆羅門教和佛教輪迴說看來,問題便完全不同,他們的解釋也更為合理了。根據輪迴說的看法,一個人可能與生俱來的一切好處都是他從另一個世界和前生帶來的,因此它們不是恩寵所賜,而是自己在另一世界所做行為的結果。
例如,亞瑟王在整個中世紀的英法兩國是一個相當真實的人物,許多人都知道他的事迹,他的名字常常與同樣人物同樣環境一起出現,與他的圓桌、騎士、英勇行為、術士,不貞的妻子和她的情人蘭塞勞特等共同構成中世紀許多詩人和文學家筆下的主要題材。他們描寫的都是同樣的人物、情節,所不同的只是服裝的式樣和風俗習慣,就是說,根據他們自己時代的不同而在服裝和風俗習慣上有所不同而已。
理性主義者認為他們以理性為標準,可是,實際上,他們的標準只是一神論和樂觀主義假設中所包含的理性,很像盧梭的《薩伏依代理主教宣言書》中提及的理性主義的那種典型。對於基督教教條,他們承認有效的只是從實質意義上認為真實的東西,即一神教和靈魂不朽。超自然主義者無論如何還有寓言真理,理性主義者則不可能有任何真理。理性主義者根本就錯了。如果你是一位理性主義者,就應該成為哲學家,擺脫一切權威,勇往直前,無所畏懼。可是如果你是一位神學家,就應該和權威符合併堅守權威,即使硬要你相信無法了解的東西,也要堅守它。
但是,實際上,如果亞洲人問我「歐洲是什麼」,那麼我一定回答說:

四 論一神教

奧古斯丁主義及其關於原罪的有關教義,我們早已說過,是真正的基督教觀念。另一方面,佩拉糾主義則想把基督教帶回到粗淺的猶太教及其樂觀主義上來。
《純粹理性批判》中說:「儘管沒有人能夠維持下述思想,可是我們也不能排斥下述思想,我們所認為的一切存在者中最高的存在者似乎對自己說:我是從永恆到永恆,在我身邊的,除了完全因我的意志而存在的東西外,再沒有別的東西。可是我又是怎麼存在的呢?」
火車發明以後,為人類帶來的最大益處,是免得千千萬萬可憐的馱馬受苦。
基於同一目的又產生了一種所謂萬物複原的說法,根據這個說法,即使是犯罪者也會在宇宙大喜劇的最後一幕完全恢複原狀,恢復到性本善的狀態。只是新教徒執著于《聖經》上的內容,不放棄所謂地獄中永遠受罰的說法。這可能對他們有好處,但我們可以說,他們得到的安慰是自己並不真的相信它;當他們不顧及這個問題時,心裏其實在想:它還不至於那樣壞。
後來的傳說增加了這些奇迹的次數,誇大了神奇的力量。只有在某種程度內,這種假設才可以解釋保羅如何能把一個剛死去不久而又復活的人鄭重其事地宣稱為神的化身以及與世界創造者合一的人。因為要鄭重其事地推出這種神聖和偉大往往需要數百年才能慢慢實現。另一方面,這個想法可以當作一種論證來否定保羅書信的真實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