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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旅行計劃

中國旅行計劃

——而且,又有誰在晚上穿過院子呢?野狼嗎?迷路的印第安人嗎?一個患肺結核或哮喘病的鄰居嗎?惱怒的房東?
——想一想對「團結」的破壞。
淺紅色
為什麼人人喜歡中國?人人。
法文書《人類狀況》(La Condition Humaine)譯成英文成了《男人的命運》(Mans Fate),難以使人信服。
神話的旅行。
死亡不死。還有,關於文學的問題並沒有消失……
人力車
如果是那樣的話,悲痛將是靠主觀意願來緩解的:因為我很想終止這悲痛。死亡是無法逃避,無可協商的。並非不能被同化。可是,是誰同化了誰呢?「人總是要死的,但死的意義有不同。中國古代有個文學家叫司馬遷的說過:『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
——三年前母親從加利福尼亞搬到了夏威夷,是為了離中國近一些嗎?
中國
——歸功於本雅明,包括毛澤東和戈達爾。
——一切都好,惟一的危險是積聚太多的真理。

(九)

還有殘酷。以及西方無止境的傲慢無禮。1860年,那些率領英法聯軍侵佔北京,胸前掛著勳章的軍官們,很有可能遠航回國時滿載著中國的珍品,還懷著有朝一日以平民或是鑒賞家的身份重返中國的可敬的夢想。
「文學只是對知識部分的不耐煩。」(這是那位未點出姓名的奧地利哲人的第三句即最後一句的引語。作為避難者他死在了美國。)
中國至少不是我可以去得了的地方,只是我決心要去。
中國人之所以與眾不同,是因為他們既生活在過去,又生活在未來。
不。我只想找個地方坐坐。我把八英尺長的一塊木板擔在洞口上,灼|熱的太陽烘烤著木板。那時我們住在城邊的土路上的一幢用灰泥粉刷過的四居室的小平房裡。象牙大象和石英大象早就賣掉了。
我兒子
或許,我要在走之前寫一本關於中國之行的書。
永無止境的痛楚,也許,僅僅是也許,會消散在無盡的中國式微笑之中。
——彷彿善可以使人喪失力量和個性。
旅行在聚斂累積。靈魂的殖民主義,任何靈魂,無論本意多麼善良。
父親的戒指
西南。西南。我的荒漠的童年,失去平衡,乾燥而酷熱。
我四歲時,父親的合伙人陳先生在他第一次,也是惟一的一次美國旅行期間,教我怎麼用筷子吃飯。他說我像中國人。
——一位作家。
問:大衛不是品嘗過這種蛋嗎?而且不止一次?
——不論怎樣純潔,怎樣一心向善。
早已不再裹腳的婦女舉行各種會議「訴苦」,指責男人。孩子們背誦反帝童話故事。戰士們選舉或罷免自己的長官。少數民族獲得一定限度地保持本民族習俗的許可。周恩來依然是清癯而英俊,如蒂龍·鮑爾;而毛澤東則有點像檯燈罩下面的胖佛像了。人人都很平靜。
我父親
——她哭了。
——對男人而言,還喪失男子氣概。
一天,房東坐著吉普車來了,對母親說洞必須在二十四小時之內填上,因為這非常危險。晚上誰要是從院子里經過,很可能會掉進去。我領他看了看,如何用木板全部封蓋的,質地堅硬的木板,只是北側留有一個小入口,只有我才能勉強鑽進去。
——自製
尖頂布帽
此次旅行的念頭萌生已久。
穿越中國香港與內地之間深圳河上的羅湖橋,我將乘火車去廣東。
死亡
——這不是《毛主席語錄》中列出的那段引話的全部,卻是我此刻所需要的全部。
別苦惱。痛苦不是不可避免的。運用毛的快活的科學:「團結、緊張、嚴肅、活潑。」(同版,第81頁)
問:(拖延時間)你是說去中國的願望嗎?
母親看著,表示同意。他們是一同乘船來的。

(四)

——她想親自觸摸一下她媽媽的遙遠的出生地,僅僅一次。
觀念,前觀念。
有一次我的父親和母親曾經離開中國,乘火車回美國探望孩子(或孩子們)。在橫貫西伯利亞的鐵路上,走了十天,沒有餐車,他們在車廂里的斯特諾酒精爐上做飯。父親只要聞到一點點香煙氣味,哮喘病就會發作,而母親是抽煙的,她可能大部分時間在列車通道上過的。
我將分別從兩端穿越深圳橋。
父親死在那麼遙遠的地方。查訪父親的死,我將給他的死加添分量。我要親自安葬父親。
在瘟疫的城市之外,或此或彼總有一位哲人隱居在青山之間。大片優美的河山將哲人們彼此分隔開來。他們年逾古稀,但並不都留著白鬍子。
我在出發去中國的前夕充滿對它的想象,我之所以沒有放棄去那裡,完全是因為關於善的言論。我認識的人個個都擔心過善,而我並沒有類似的憂慮。
——火車在車站停了幾個小時。
物質的

(一)

對於痛苦,我一直是很敏感的。
德國人(柏林的猶太人)。
(王予霞 譯 黃梅 校)九_九_藏_書
然而,我們卻被文字制約著。(文學告訴我們文字在遭遇什麼。)更確切地說,我們是被語錄製約著。不僅在中國,在其他地方也是如此。對過去的播散力就說這麼多吧!零亂的句子,破碎的記憶。
——她沒有對我說她哭過,可我知道。我看見了她。
最初是在什麼時候萌發的?早在我剛剛記事的時候。
——毫無疑問,第八個西方人,他們的同夥,正在拍照。
那個想去中國的人的聲音是哪一種?一個孩子的聲音。不滿六歲的孩子。
我可能用個雙關語嗎?
「緊張」是什麼意思?人人內心都很警覺,逃避集體的聒噪。
想想其他各種可能的順序。
我暫時不想弄明白「革命」的含義(中國的革命),卻想搞清楚忍耐的意思。

(五)

中國有一位二十九歲的婦女,名叫崔文茜。在1972年1月發生的一次火車事故中她失去右腿和左腳。現在她的右腳移植到了左腿上,手術是在北京做的。據《人民日報》報道,「在毛主席無產階級革命路線指引下的衛生戰線,由於採用先進的外科技術」,才使這一右腳移植到左腿上的手術獲得了成功。
殖民者的收藏品。
——她沒有得到准許(並且被警告,如果再要求下車,哪怕待一分鐘也會被逮捕的)。
此次旅行能滿足心愿嗎?
上海瀰漫著香火味、火藥味和家禽糞便氣味。一位美國議員(來自密蘇里)在世紀之交說:「上帝保佑,我們要把上海提高了再提高,直至達到堪薩斯城的水平。」1930年代末,被入侵的日本士兵的刺刀捅破了肚子的水牛在天津的街道上呻|吟。
中國洗衣房
是的。但僅僅只是依據猜測,靠誤解使其生動。因為我不懂那種語言。我現在比父親去世時年長六歲,然而我還沒有登上馬特峰,還沒有學會彈奏大鍵琴,也不曾學會漢語。
——一些事實:
答:是的,可大衛的父親不是一個早夭的男孩。
——學習漢語
——我堅信不移,從未把去中國列為要實現的三項計劃之一。
中國的苦難
一次可以緩解個人悲痛的旅行?
白色
為什麼不願意善良些呢?
我已經獲得了簽證,迫不及待地想動身去中國。去了解。我會不會因為某種文學的衝突而終止這次旅行呢?
中國
我將朝拜一個完全異己的地方。至於那是將來還是過去,毋需事先確定。
——大衛也會原諒他父親嗎?(不是因為死)讓他自己決定吧。
如畫的文字。皮影戲。亞洲風雲。
不知怎麼回事,父親留在了天津。我的生命是在中國孕育的就變得更要緊了。
毛主席說:「反對個人主義。」道德大師。

(七)

科克托的小說《波多馬克河》(1919年版,第66頁)中寫道:「在天津的舊城裡他們是蝴蝶。」
中國的禮節
世界上到處都是被壓迫的苦力和媵妾。到處都是殘酷的地主。到處都是傲慢的官吏大人,雙臂交叉,長指甲藏在袍子的寬袖筒里。一切在變,當紅星照耀中國之時,平靜地變成天國的男女童子軍。
我熱切希望到中國去的四種原因:
中國事物:
——一位奧地利人(維也納的猶太人)。
那未說明出處的引語的第二部分是:「個體的私人問題已經成為諸神的笑料,而且他們缺乏同情之心並沒有錯。」
我填上了那個洞。女傭幫著我填上的。
我想象著義和團拳民舉起厚重的皮手套試圖撥開急速飛來的克虜伯大炮的鉛彈。毫不奇怪他們被打敗了。
中國曾一度想在各方面達到精美之極致:在陶器製作、殘酷行徑、占星術、行為舉止、飲食、性行為、色情、風景繪畫、思想與書寫符號的關係等方面。而如今中國想實行徹底的簡單化。
在紐約飯店和舊金山飯店裡,我經常點一份這種食品。招待們用貧乏的英語問我是否知道自己正在點什麼?我十分肯定。招待離去。等所點的食品端上來時,我告訴正在用餐的同伴們這種食品是何等美味無窮,但結果總是我獨自一人把它們一掃而光;熟人們看到這一景象全都覺得噁心。
八種可變的事物:
這個世界上最古老的國家,需要幾年的刻苦學習才能通曉其語言。科幻小說里的國度。在那裡,人人都操同一種聲音講話,毛澤東式的。
那個時候人們在中國幹了什麼?我父母正在英租界里當蓋茨比和黛茜,毛澤東在內地進行萬里長征,前進,前進前進、進、進、進。城市裡,數百萬瘦弱的苦力們正吸食鴉片,拉人力車,在便道上撒尿,任外國人驅趕,任蚊蟲侵擾。
——頤和園,「亞洲的大教堂」(維克多·雨果)遭到了洗劫和九-九-藏-書焚毀。
一些提示:
1939年初母親從中國回美國后,過了好幾個月才告訴我父親不會回來了。我幾乎讀完了一年級,班上的同學都相信我是在中國出生的。當母親把我叫到起居室時,我明白那是嚴肅的場面。
——是另外一個「東部」,但是不要緊。引文正好適用。
——我的避難所
自白是我,而知識是任何人。
——我並不相信父親真的死了。
——「關於文化大革命定義的札記」嗎?
是的。
中心是土,黃色;它從夏末一直延續到初秋。它沒有鳥,沒有動物。
穿過深圳河上的羅湖橋之後,我要乘飛機到檀香山去。
為什麼不願意善良呢?改變一下心靈。(心靈,那最富有異國情調的地方。)
中國的苦難
答:是的。為了讓我高興。
父母決定不帶我到中國去。我只能等待著政府的邀請。
——往洞里跳的瞬間,我從沒有擔心過會落到一條蜷縮在地上的蛇,或者大毒晰的身上。
「去年秋天,當我從東部回來的時候,我覺得我希望全世界……」為什麼全世界的人不應該在道德上保持一種立正的姿勢?可憐、遭受創傷的世界。
去中國彷彿再生一般嗎?
——給母親寫信。
1939年母親回來定居后,她常說:「在中國小孩子是不發表意見的。」但是她也告訴我在中國吃飯時打飽嗝是表示喜歡菜肴的禮貌方式,可那並不意味著我可以打飽嗝。

(十三)

在二十年前的一場偉大的滅害蟲運動中,蚊蠅全部被殲滅、消失了。知識分子經過自我批評之後,被遣送到農村分擔廣大農民的命運,接受再教育,現在他們正重新返回在上海、北京和廣州的工作單位。
——而那是事實。
我一直在思考下列的中國對應物:
西
藍綠色紅色黃色白色黑色
夏末/初秋
綠色紅色 白色黑色
 
憐憫恐懼
我厭惡寒冷。我的荒漠童年留給我的是對炎熱不可抑制的熱愛,對熱帶和沙漠的摯愛;然而為了此次旅行,我寧願忍受必要的嚴寒。
我打算到中國去。

(十)

最終的
——我也沒有哭很長時間。我已經在尋思如何向朋友公布這則消息。
——急切難耐的知的渴念
——這段引語中被我省略了最後一句話,表明值得嚮往的是有分量的死,而不是輕飄飄的死。
我一直以為,中國遠在天邊。
——我的書房
去中國就如同登上月球一樣嗎?等我回來的時候,會告訴你們的。
我事先能對這此次旅行懷著怎樣的觀念呢?
——母親哭了。
——我也從沒有到過那裡。
中國的食品
願望的考古學。
我一直希望到中國去。一直。
憐憫。
我很清楚自己並不是在中國出生的。
藍布衫
以後會怎樣呢?沒有人感到驚奇。接著來臨的是文學。
——一位智者。
忘掉我是在中國孕育的吧。
反正,有什麼東西穿過了供血充沛的胚胎外膜。

(三)

我的父親永遠年輕。(我不知道他葬在了哪裡,母親說她已經忘記了。)
即便是在美國人很難,甚至根本無法去中國的情況下,我也從未動搖過有朝一日我會去中國的信心。
——關於「引語的現代功能的發現」,有很多話可說,漢娜·阿倫特在她的《瓦爾特·本雅明》一文中把這一發現歸功於本雅明。
結果必然產生文學。更大程度上是文學而非知識。
——中國藝術史專家對瓷器時代與早期瓷器時代做了劃分。
——又是一個謊言嗎?
她的右腳很大。
靠語錄生活。在中國引語的藝術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指導著各行各業。
中國的忍耐。誰同化了誰?
——害怕痛苦?
——然後就讓我出去玩耍。
——並未要求讀者深信不疑。這不是外科奇迹。
我將穿越中國香港與內地read.99csw.com之間深圳河上的羅湖橋。
可它卻是我的全部人生!
戰利品被帶了回來,為了表示敬意,留在了另外一間真正的中國住宅的起居室里,那是我從未見過的房子。毫無代表性的難以看透的東西。很成問題的欣賞趣味(不過,我到如今才明白了這一點)。令人迷亂的引誘。生日禮物是一隻用五個小管狀的翡翠製成的手鐲,而且每個翡翠管的細小末端都鑲著金,我從來沒有戴過這隻手鐲。
現在的旅行已經完全被歷史所包圍了。神話的旅行所去之處被真實民族的歷史以及自己的個人歷史奉為神聖之地。
某個地方,我心靈深處的一個地方,我是超脫的。我一直是超脫的(部分地)。一直。
我十歲那年,在後院挖了一個洞。當洞的長寬高達到了六英尺時,我不再往下挖了。「你想幹什麼?」女傭說。「挖通去中國的全部路程嗎?」
那麼,就文學吧。如果必須的話,事先和事後的文學。文學不能把我從這次被過度掌控的旅行所要求的圓滑和謙卑中釋放出來。我擔心會泄露出許多矛盾百出的要求。
答:隨便什麼願望。
——另外一個政府。

(六)

我從未去過中國。
在不公正和責任義務變得太明確、太尖稅之前,神話的旅行過去總是前往歷史之外的地點的。例如地獄。死者之鄉。

(十一)

「一個人做點好事並不難,難的是一輩子做好事,不做壞事……」(《毛澤東主席語錄》,小平裝本,第141頁。)
我還有一些照片,都是在我出生之前拍攝的。在人力車裡、駱駝背上、小船甲板上、紫禁城牆前。單人照。與他的情婦的合影。與母親的合影。與兩位合伙人——陳先生和那位白俄的合影。
——老婦人們輕輕地拍著冰冷的車窗玻璃,想出售她們的微溫的克瓦斯飲料和橘子。
痛苦成熟了。我的肺出了問題。而我的意願會變得更堅強。我們遷往了荒漠地區。
惟一的解決辦法:既求知也不求知。文學和非文學,運用同樣的文字表達姿態。
——中國的戈登。
中國是種種物品。卻是不在場的。母親有一件金黃色的像水一樣的絲綢旗袍,她說這是宮廷里服侍皇太后的宮女穿過的。
我對智慧感興趣。我對牆亦有興趣。中國就以這兩樣而著稱。
一次尋求政治理解的旅行嗎?
同情。損失所有饋贈的遺產。女人們聚集在一起訴苦。我曾痛苦怨憤。
到檀香山逗留後我要換乘另一班機。去某個我可以獨處的地方:至少可以避開集體的嘈雜。甚至擺脫個人內心無休止的自憐所帶來的「物之淚」——不論它是解脫還是淡漠。
五種可變之物:
——不經意得來的真理嗎?

(十二)

理查德·麥勒瑞永遠地消逝了,正當人們看到他接近山頂之時,消失在一片巨大的彩雲後面。我父親患了肺結核,再也沒能從中國回來。
才子
——登上馬特峰
朝聖。
——當我的記憶變成了口號時,我便不需要它們了。不再相信它們。
問:難道大衛不是也有一個看不見的父親嗎?
樂觀主義
對於外國人來說,中國的確是太大了,以至於難以捉摸。但很多地方都是如此。
——打電話?
——我在想象這一切。母親給我講述下面的事情時,從沒有提過這些。
傳教士,外國軍事顧問。戈壁灘上的皮貨商們,他們中間有我那年輕的父親。
羅湖橋
大衛戴著我父親的戒指。戒指,一條用黑絲線綉著父親名字首寫字母的白絲綢圍巾,還有一個裡面用燙金字母印著父親名字的豬皮錢夾,這些就是我擁有的全部父親的遺物。我不知道父親的筆跡是什麼樣子的,甚至不知道他的簽名是什麼樣子的。偏平的戒指印章上也刻著父親名字的首寫字母。
我不是要回到我的出生地,而是去那個孕育我的地方。
中國食品
1968年4月,我坐著人力車在金邊溜達,聯想到自己珍藏的一張父親1931年在天津乘坐人力車時的照片。他看上去很高興,有些靦腆,一副漫不經心的半大小夥子模樣。他正盯著相機。
然而,要善良就必須更簡單。更簡單,彷彿向原始回歸。更簡單,彷彿置身於宏大的遺忘中。
不僅我父母,甚至連理查德·尼克鬆和柏特·尼克鬆也在我之前去了中國,就別提馬可·波羅、馬特奧里奇、盧米埃兄弟(或者至少他們中的任何一位)、德日進、賽珍珠、保爾·克洛岱爾和諾爾曼·白求恩了。亨利·盧斯出生在那裡。他們個個都夢想著重返中國。
真理是簡單的,十分簡單。圍繞中心。然而,除了真理之外,人民還渴望著其他別的滋養。真理在哲學和文學中享有特權的變形。舉例。
三個月後,我又挖開了它。這次很容易挖,因為土很松。聯想到湯姆·索亞的必須用石灰水粉刷籬笆,我就叫來街對過兒福勒家五個孩子中的三個來幫忙。我答應他們,只要我不在洞里,他們隨時可以使用那個洞。
九*九*藏*書如果我原諒了母親,我便解脫了我自己。儘管這些年來,她始終沒有原諒她媽媽的死。我將諒解我的父親,原諒他的死。
——我一直希望它們真的有一百年之久。想一想那它們會變成什麼樣子。)
居無定所的「白俄」們,我把他們想象成對著俄國式茶壺打瞌睡的白化病人,那時我才十五歲。
別驚慌。「自白不足道,知識才是一切。」這是一句引語,可是我不想說出是誰說的。
——至今仍然是事實。
那位死在美國的沒有點出姓名的奧地利猶太避難者,出自他的第二句引語的前半部分說:「人本身乃是我們時代的問題;有關個人的諸種問題正在消失甚至遭到禁止,從道德上加以禁止。」
緊張的程度與人們克服懶惰和避免惡習的程度相對應。要警惕。
應中國政府的邀請,我就要去中國了。
其他顏色
親愛的母親。我不能打電話。我六歲了。我的悲痛就像雪花飄落,撒在你冷漠的熱土上。你正在吸入你自己的痛苦。
我會欣然同意保持沉默。不過,哎,那樣我就未必能知曉了解什麼。而要放棄文學,我必須確信我能夠得到知識。一種可以充分證明我的無知的確定性。
——翡翠的色澤:
智慧已越來越簡單了、更加實用了。更加整齊劃一。山洞的哲人已化為白骨,而城市又變得清潔起來。人民渴望著在一起說點實話。
他1940年死在了法國與西班牙交界地區。

(八)

(二)

——她的話很簡短。
——文章解釋了為什麼外科醫生沒有把她的左腳接回到左腿上,因為她的左腳骨已經完全粉碎,而右腳卻未受損傷。
我第一次說謊是我在學校里公開了自己半孤兒的身份以後,或者之前?
——查尋這種可能性:即我雖然出生在紐約,成長在美國的其他什麼地方,可是生命卻是在中國孕育的。
1968年5月,我在河內第一次憑自己的本事弄到了一件中國物品:一雙綠白相間的軟底帆布鞋,鞋底用凸出的字母寫著「中國製造」。
有三件事情,我二十年來一直向自己承諾,要在有生之年實現。
軍閥、地主、滿清官吏、姬妾。老中國通。飛虎隊。
根據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和別的什麼地方的講話,倘若文學是為人民服務的,這樣的衝突是不會發生的。
——我的小屋
——在某次將軍的宴會上,她把囫圇個兒的百年蛋吐到了餐巾里,她不是這麼說的嗎?
——東方式的超脫?
作家
在文學與知識的交界處,靈魂的管弦樂突然奏出喧囂的賦格曲。旅行者步履蹣跚、顫抖著。結結巴巴。
出生前與中國的聯繫:可是是某種食物。然而,我並不記得母親說過她真的喜歡中國食物。
——菲茨傑拉德指的是紐約並非中國。
我正在看一部百科全書里的一幅照片,照片上附有這樣的說明:「1899年,一群西方人與幾具蒙難的拳民屍體合影留念。洪宏。」照片前景里醒目處是一排被砍掉了頭顱的中國人的屍體,頭顱滾出身外一段距離,屍身與頭顱已分不清誰是誰的了。七個白人站在這些屍體後面,擺好了拍照的姿勢。其中兩人戴著狩獵帽子,第三個人把帽子拿在身體右側。他們身後是一抹看去不深的水面,有幾條小船。左邊是村莊的邊沿。背景是薄薄地覆蓋著白雪的大山。
灰色
——讓人驚奇的是這隻戒指正好適合大衛的手指。
——中國有寒冷的沙漠,如戈壁灘。
過了斯大林的俄國之後,火車在波蘭的比亞韋斯托克停靠時母親想下車,那裡是她媽媽的出生地;在她十四歲的時候她的媽媽死在了洛杉磯。但是,1930年代外國人專用車廂的門是封閉的。
在我等待的時候,在他們中國,那個辮子中國,蔣介石的中國,以及人口多得數不清的中國,已經變成了樂觀主義的中國,有光明的未來,多得數不清的人們穿著藍布衫和尖頂帽。
——自製中的缺乏耐心
有一點可以肯定:自記事起中國激發了我第一次說謊。上一年級的時候,我就對班上的同學們說自己出生在中國。我想他們一定印象深刻。
香港
他們將要帶領我參觀一些工廠、學校、集體農場、醫院、博物館和水壩。還要舉行一些宴會和芭蕾舞演出。我將無法一個人獨處。我要時常報以微笑(儘管我不懂漢語)。
——我的墳墓
我一直很喜歡百年蛋。(是鴨蛋,需要兩年的時間才能變成精美綠色和半透明的黑色酪狀物。
——學會彈奏大鍵琴
形式的
我所記得的第一間起居室(我六歲時我們搬了家)里到處是中國物品:胖墩墩的象牙和薔薇石英大象排成隊列,鍍金木框中鑲嵌著九*九*藏*書窄幅宣紙黑墨字畫,貪食胖佛在用粉綢綳制的大檯燈罩下面一動不動。慈悲佛是白瓷的,身材纖細。
《了不起的蓋茨比》第2頁寫道:「去年秋天,當我從東部回來的時候,我覺得我希望全世界的人都穿上軍裝,並且在道德上保持一種立正的姿勢。我不再參与放浪形骸的遊樂,也不再有幸窺見人們的內心世界了。」
我看著崔文茜的照片,她筆直地坐在一張鋪著白布的桌子上,略帶微笑,雙手抱著彎曲的左膝。
瑪娜·洛伊中國,圖蘭朵中國。來自威斯利學院和威斯里安大學的美麗而富有的宋氏姐妹和他們的丈夫們。由翡翠、柚木、翠竹和油炸狗構成的一道風景。
最富異國情調的地方。
或許攀登馬特峰還為時不晚(就像毛澤東已是教誨他人的老者,還在長江里遊了十多英里?)如今我那令人擔憂的肺會比我十幾歲時要強壯些了。
有效的
在洞內,我在東側的洞壁上挖出了一個壁龕,放上一支蠟燭。我坐在地上。灰塵透過板縫落進了我的嘴裏。光線太暗了,不能看書。
一次深入到我的家族歷史的旅行。我聽說,當中國人知道來自歐洲或美國的客人與戰前中國有關係時,他們是很高興的。不過:我父母站錯了隊。友好而圓滑的中國人回答說,那時所有旅居中國的外國人都站錯了隊。
至今只要電影里出現這樣的鏡頭:一位父親在長久地讓人絕望的別離之後又回到了家裡,正在擁抱孩子或孩子們,我就要流淚。
——這夥人在微笑。
還有戒律。以及沉默寡言。
——注意,即使在毛澤東的這段被截短了的語錄里,也是引語套引語。
深圳河
各種色調的綠,特別是祖母綠色和藍綠色
我尊重自己的渴求,但我又對它們失去了耐心。
淺棕色
我願意處於中心。
——幾天的逗留。整整三年了,我與母親之間有許多沒有寫成文字的信件和沒有打出的電話,構成了一堆不存在的文學,苦苦地困擾著我。
別驚慌。只管繼續旅行,無論外來殖民主義者還是本地人都毋需多少才能。旅行就是闡釋。旅行就是解除重負。我隨身只帶了一隻小箱子,沒有打字機,沒有照相機,更無錄音機之類。無論某些中國物品形狀多麼美,也不管紀念品多麼撩動人心,我希望能抑制把它們帶回去的誘惑。我的腦海里已經有那麼多的中國東西。
美國有一則諺語:「良善者難佔先。」
倫理教化是歷史的遺產,它制約著未來的領域。我們猶豫徘徊、小心翼翼、冷嘲熱諷、理想幻滅。當下已成為多麼艱難的一座橋樑呀!我們得多少次地旅行,才不至於淪為空無與不可見。
假設。那些確實顯得出類拔萃的個人讓我們覺得是屬於另一個時代。(或是過去,或者乾脆就是未來。)沒有哪個超凡卓越者完完全全屬於當代。當代的人根本顯現不出來:
這裏,可能的排列組合數目多得驚人:驚天動地,感人至深。有益身心。
而現在到中國去甚至顯得更重要。此刻歷史摻和介入我的個人原因。使它們失色,替代了它們,最後消解了它們。多虧了拿破崙以來最偉大的世界性歷史人物的功績。
有個看不見的父親讓人感到壓抑。
出了家門,就像是我花言巧語地憑空杜撰出了中國。我在學校里說我是在中國出生的,我知道自己是在撒謊。然而我的謊話僅僅是更龐大而包羅萬象的誑言中的一個小部分,其實是可以原諒的。能為大謊言服務,我的謊言就成了某種真實。重要的是讓同學相信中國確實存在。
——一位避難者。
是的,我想挖通到中國去的全部路程,突然從地球的另一端躥出,用頭頂地撐起身體,或者用手倒立行走。
「有關個人的諸種問題正在消失……」
他們是看不見的。
在中國待上一段之後,不久我還將再度走過中國內地與香港之間深圳河上的羅湖橋。
——他1951年死在美國。
對於上一個世紀的所謂浪漫主義者,旅行幾乎總是導致一本書的產生。到羅馬、雅典、耶路撒冷甚至更遠的地方旅行,目的就是記述旅途。
從那時起,我將落在一個委員會手中。我的東道主們。我的文質彬彬的官方維吉爾。他們控制我的旅行日程。他們知道應該讓我看些什麼,清楚哪些東西正適合我看;我將不與他們爭辯。可是當他們請我補充一些建議時,我要說的是:越往北越好。我希望再近一些。
父親初到中國時才二十六歲,我想母親是二十四歲吧。
黃色
——驕傲?
——我在錦緞沙發上不安地扭來轉去,每個方向都有幾尊佛像轉移我的注意力。
我是多麼急切地想出發去中國呀!甚至在動身之前,我的一部分已經踏上了把我帶往其國境的漫長旅行了,已經遊覽了那個國家,而且離開了。
我並不害怕去了中國就會變得簡單。真理是簡單的。
《百科全書》(巴黎1968年版,第4卷第306頁)中的「中國」條寫道:「按照中國的傳統論說方法,人們在談話中總是喜歡使用一系列環環相扣的簡短成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