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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7年

1967年

艾琳的神話色彩的計劃。同時還有個計劃:消除她用神話語言對我的控制;她對我的控制也真的是用這種語言提出來的。
我是否可能一輩子都從未想過以前我被別人觀察過?是的,我從未想過。但我怎麼可能這麼無所謂呢?我什麼時候不再希望別人看我?肯定極早。(所有這些極端的擾亂:恩賴特太太6個月後離開;然後是羅茜;我父母來來去去,羅茜在我四五歲時離開,然後是我父親去世,夏令營,我母親老不在我身邊,被送到維羅納[SS 外公家在新澤西維羅納]。)
當我和艾琳在一起的時候,我總答應去發現她是「非凡的」。那是我們的契約的措辭之一,違反它就是一種背叛、一種攻擊、一種厭棄。但是,想想看,人必須成為什麼樣的人(人的自我處於怎麼的狀態等等)才能讓此變成關係的條件啊。限制另一個人自由地思想。
之前,她告訴我,自衛的主要武器是嘲笑。絕對不能「直來直去」有什麼說什麼。怕遭拒絕,「被出賣」。如果我向你表露我的真實情感,你就不會愛我[邊上空白處打了個問號]——你會嘲笑我——否認我的天賦。所以,我會對你先下手為強。我會嘲笑你。
接著來了真正的啟蒙入門——靠的是艾琳。我的主觀性的轉變。
羅茜:就像客廳里有隻大象。從我出生到14歲。想想看,19歲時,我對戴維這樣做了!(就好像蘇珊·陶[布斯]:對我有好處的,對我的孩子也一定好。真的:我的孩子們該比當年的我條件更好嗎?
但是,我必須明白她沒有創造這個系統,儘管她是個強有力的倡導者。
它們的衰敗?
[在SS大量的日記中,有寫在散頁上、然後夾入筆記本的條目。這些散頁的正確日期SS自己也常常不太清楚。下面這則標有SS手寫的「舊筆記——1967?」。在此基礎上,我把它抄錄如下。]
身體意象。

67年4月18日

但是,腦子整個想入非非地神遊——我怎麼可能知道或斷定我比他們「更」?即使我真的可能有這樣的頭腦(但我怎麼可能有呢?),我又怎麼會知道?我又怎敢如此口出狂言標榜自己?在沒有任何人的支持、激發或者幫助的情況下?那樣的話似乎就像是瘋了——那樣斷言,以及我為了配得上它而採取的步驟。(想得諾貝爾獎的幻想,尋找合適的船隻,帶我駛向我的遠大目標。)同時又一直尋找與別人的和解——希望他們愛我,照顧我。但當然,我是在惡意欺騙。(以聰明的方式,我想。)假如他們不偶然發現,我一直都會有我的抱負、我的頭腦、我秘密的存在和我對我命運的了解來支撐我。所以,我是在兩面下賭注。假如他們碰巧發現了,那很好啊。(但我當然不會放棄我最最重要的東西——我的頭腦——去獲得他們的愛。)而假如他們沒發現,「tant pis」[「太糟糕了」]。我就有救了。
對艾琳我做出的努力最大。但我最後發現沒有希望:我認為(委婉地說)是她無力做得「高尚」。於是,和她的關係成為了一個謊言。我不得不將自己降格到僅僅是心理(個人歷史)的我,好得到她能夠給予的東西。個人歷史的我絕對是真的——這麼說真深感寬慰和幸福啊——長久以來為了面子我說了這麼多的謊言。但這不是我的全部。我一直知道有一個超越的自我,隨著童年那個受傷的自我倖存下來,沉湎於艾琳的照料之中——而艾琳無法理解、參与或者愛那個自我。
那些幻覺形象肯定源自一種父母要迫害她,他們是惡魔這樣的體驗——她為它們「畫了漫畫」;這些形象是一種智慧形式——但另一方面又延伸或推廣到整個世界,於是,一棵樹、一個影子或一張椅子就可以變成一個魔鬼。但是,一個人無法把整個世界(感知範圍)原發性地體驗為惡魔。首先是人。事實上,是一個人的一部分——母親的乳|房。
不久我就得躲起來,確保他們無法看見我。(咬指甲是在夏令營開始的,哮喘是第二年冬天。)總是(?)這種對他們來說「太過分」的感覺——來自另外一個星球的人——所以,我想要按所需的尺寸把我自己縮小,這樣的話,我就能被他們理解(被他們愛)。帶著這種絕不犧牲任何東西的毫不動搖的決心,我「真的」開始行動起來。這樣的縮小尺寸,這種「搗碎」,不過是一個我足夠聰明、足夠「敏銳」的問題。明白他們所要的。明白他們所能忍受的。盡量能給他們多少就給多少,不少(沒有壞結果就行),也不多(免得讓他們超負荷,嚇著他們,讓他們感覺自己笨,使他們不友好,讓他們因為我讓他們感覺笨而來恨我)。
她對她周圍的人(起初是她父母)所做出的敵意判斷的一個象徵性陳述,一個圖解

67年8月3日 法蘭西堡[馬提尼克島

我感覺讓我母親開心的事情之一是性的讚美。她假裝和我調情,讓我興奮;我假裝被弄得興奮(也真讓她弄得很興奮)。因此,我讓她開心——不知怎麼地,我戰勝了她背後的男友們;他們要和她共度一些時光,如果無法得到她很深的感情的話(她再三告訴我這些)。和我在一起,她很「女人」;我扮演那個羞答答的愛慕她的男孩。我細皮嫩肉;那些男友五大三粗。我也假裝愛著她(就像我從《方特羅伊小伯爵》中抄錄的那樣,稱她「親愛的」;這本書我八九歲看的)。
伊娃與她母親的「約法三章」——她母親粗俗、敏感,有創造性;而伊娃更有頭腦,更聰明。但話又說回來,她父親在這方面勝她一籌。她想在學校里當個好學生——通過實現這個為她設定的目標讓她母親高興——但也並不做得很好——因為她肯定恨她母親這樣來限定她,她想讓她母親沮喪。
現在呢?第三階段?
所以,毀她——傷害她——會讓我達不到目的,而我想誇讚她。
我心底里並未感覺到我母親喜歡過我。她怎麼可能喜歡我?她都「看不見」我。她相信我展示給她看的(那個謹慎地動了手腳的版本的)自我。我感覺她需要我,僅此而已。面對她老是不在,老是外出旅行的情況,我助長了這一點;我努力為她創造一個她可能需要的「我」,某個她能越來越依靠的人。有時候就是這樣。另外一些時候,她似乎根本就不需要我+我就被撇下,真的很丟人,自己感覺到一種恥辱。還有些時候,她需要我,但我沒想從她那裡博得什麼東西,這時,我有壓迫感;試著悄悄溜走,假裝沒有注意到她的訴求。
所以,問題不是如何不讓本應中立、無生命、與我的存在無關的東西活躍起來。我的老辦法:「文化」,我的思想,我對思想、對藝術、對精神的+道德的卓越的熱愛。
《恩主》是生活的美學觀的一種歸謬法——即唯我論意識(一種人並不從根本上承認自我以外之物存在的意識)。我當時在想[波德萊爾的]《袒露心扉》里的花|花|公|子的描寫。)
把(你的)「背」不當做你的一部分來對待:薩莉[·西爾斯]。像一個書櫃的背(後壁)。
我宣布不再努力做到有吸引力。我宣布放棄「壞」或脆弱的權利——不再像每個人時不時都會「壞」或者「脆弱」那樣。並非我不「壞」或者不「脆弱」——我和大家一樣!但我比[大多數]人更恨自己這樣——我嚴厲責罵自己,把我的自尊又放低一點點。我不是要比別人「更好」嗎?既然如此,那對別人而言已經夠好了,在我這裏還幾乎不達標。與此同時,我也想到,在某些方面,我連他們的標準都還沒有達到呢。

67年4月11日

所以,我成長的過程中想方設法地做到既看見,又不看見。努力盡量多地將我的智能、我看見的能力,全用在「外面的」事情上。思想,藝術,政治,科學,文化。剩下的則用來看人,並努力在這兩種有問題的(但仍然誘人的)看的方式之間斡旋。
[倫]·克[爾愷郭爾]是對的。美學不夠。道德也不夠。
但是,我的力量(我的思想、我的眼光、我對知識所懷有的激|情)體驗下來,卻迫使我永遠與世隔離、與別人隔離。我必須變「弱」,才能接近他們(這樣他們也才會讓我接近他們)。或者,我必須給他們打氣,讓他們肚子里裝滿貨,使他們「更強」。
這方面更常見的形式:不相信(在一定程度上是「根據充分的」)她對另一個人「身心投入」的能力
(不由自主地希望成為某人的臨時看護人、監護人、恩人的慾望)這最後導致一種壓迫感,被困其中,從這一關係中逃離出來的慾望。
……
後來——我十幾歲的時候——我逐漸感覺到我對母親的看法更為分裂;她依然美麗,看上去比她的實際年齡年輕好多。我依然為她感到驕傲,在朋友面前還會對此加以吹噓;但私底下,這對我來講變九九藏書成某種「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欺詐/謊言的又一個例子。關於她是誰+她是什麼樣的人的大謊。我盼望她變老+失去她的容顏,就和所有人一樣。別再是什麼例外了,這樣,我就可以不再根據特殊的(寬容的)標準,來對她作出判斷了。
對伊娃[·貝利納]而言,世界是過分擁擠的物+人,外加它們/他們的幻覺重影(物品既是一條領帶,又是一根橡膠軟管)。物品和人(特別是身體部件)總是充滿了變形而成為惡魔的可能性。若干結果:
我呢,禮貌周到地,盡我最大的努力不去看,不在意識里記下,也絕不用我所看到的去有意識地反對她,或者(至少)不讓她意識到那個+我什麼時候看到的。
凱奇+梭羅論沉默和減少——
它加速了自我懲罰,在整體意義上她得付出的代價。
……
這件事我會怎麼做?靠和她做朋友。(犧牲我自己的童年,犧牲我自己學習、依賴人的需要;靠立刻成熟。)靠討好她。
這是艾琳拼寫之差讓我著急的地方。
[在頁邊空白處:]後來不是嗎?
艾琳走進我的生活是一個大轉折點。她介紹給我一個我原本非常陌生的想法——現在看起來是多麼令人難以置信啊!——看我自己的想法。我此前以為,我的注意力只是看我自身以外的東西!因為我並不在他人+任何其他東西存在的意義上存在。任何其他東西都是一個「客體」,但我怎麼可能是我自己的一個「客體」呢?等等,等等。
我的神經官能症問題主要不是因為我自己(桑迪[·弗里德曼]也是這種情況),而是因為他人。所以,寫作對我而言總是管用,甚至讓我擺脫沮喪的情緒。因為是在寫作中我(最大程度地)體驗到我的自主、我的力量、我不需要他人。(桑迪在寫作中,最強烈地體驗到他的弱點。)
我們將現在吸收進過去。(抑或是某種別的東西?一個姿態,一種研究,一件文化紀念品?)
我會有個男孩——戴維。我會是一個真正的母親。不會再有女孩。這是關於脫離童年、真正長大成人的一個幻想;自由,也是一個關於生我自己的幻想——我自己既是母親(一個好母親),又是那個漂亮的、滿足的孩子。
假如人的外在生活等同於內在生活,那麼,我們就不可能像我們現在這樣擁有「身體」。內在生活太複雜,太多樣,太易變。我們的身體僅體現了我們的內在生活的一小部分。(對外表「背後」究竟是什麼這一問題多疑的、沒完沒了的焦慮的合情合理的根據。)假定人們的身體仍舊擁有它們現在擁有的由能量+複雜性構成的內在生活,那它們也得更像氣體——某種氣態的,但看上去又是有形之物,像雲。那樣我們的身體就能迅速變形、擴大、縮小——一部分就能折斷,我們就能夠變成碎片,融合,碰撞,集聚,消失,重新顯形,膨脹,變稀疏,變濃密,等等等等。照現在的樣子看,我們是世界上擺脫不了的一種柔弱的、但大體上仍然是確定的(尤其是在大小+體積+形狀上是確定的)物質存在——對於接下來變成「內在」過程的這些過程幾乎是完全不夠的。(也就是說,遠非完全顯露的,需要被發現、被推斷的;能夠藏起來的,等等。)於是,我們的身體變成了器皿——和面罩。因為無法擴大+縮小(我們的身體),我們就使它們變硬許多——將緊張刻在上面。這成了一個習慣——變成安裝好了的,來再次影響「內在生活」。[奧地利心理學家威廉·]賴希集中研究的性格盔甲現象。
我不得不看到的不僅僅是艾琳的天賦(她在這個國家土生土長,這一公民身份是我渴望獲得的),而且也得看到這些天賦已經變得墮落——這肯定是在我和艾琳認識之前就發生了——的事實。從她捲入《村聲》開始,[埃德·]范徹、丹·沃爾夫[和諾曼·梅勒一起,這份報紙的合伙人],然後是梅勒、阿爾弗雷德[·切斯特][美國藝術家]芭芭拉·班克、哈麗雅特[·索姆斯]等。是那些神經質的、去性化的猶太知識分子眼裡的古巴性感女郎。D·H·勞倫斯太太把肉|欲+真實感情的啟蒙帶給了那些都市受害者。艾琳從此明白她可以利用她的天賦,它們是一種財富,它們在人的市場上有「價值」,很高的價值。
我差不多,也可能正好是6歲那年,母親從中國回來,這個悲慘的女人,一個尼俄伯,一個生活的犧牲品。整個童年時代,我被推選出來支撐她,給予她關愛,讓她活著。
比起《恩主》來,《死亡匣子》的語氣缺少連貫性或統一性?
如果一個孩子感覺父母想要害他,那麼,他就收到來自一個敵意的、要迫害他的宇宙的信息;他得自衛——也必須安撫父母——同時還要處理好自己的憤怒和無能為力的感覺。最終,這個孩子根本沒有自我,而只有父母親確認的東西;他們如果不愛你,那肯定是因為他們認為你不好,你肯定錯了——他們不可能錯。於是,你認為你壞,但不管怎麼說,你恨他們不愛你——這讓你產生內疚感,因為他們是好的。於是,你開始懲罰自己,這令你恨意減少(一部分恨已經反過來針對你自己,站到了他們一邊)+使得有可能愛他們更多一點——個人的愛。
……我一直決意在做的就是這個——在關於我自己的謊言方面當同謀,贊同合適的自我簡化(以保守我有種種秘密的秘密)。覓食——在我所有的關係中都是同類相食的。你想想看!我跟[發小]梅里爾是這樣,跟菲利普是這樣,跟哈麗雅特是這樣,跟艾琳是這樣,跟安妮特是這樣,跟喬是這樣,跟芭芭拉是這樣,等等等等。收集我的寶貝,我了解了他們所知道的東西,或者我從與他們的聯繫中開發出一些東西(他們激發出的我自身的某種才能)——然後,我就閃開。我知道我沒有從他們那裡拿走任何東西(我離開后他們毫髮未損),不過我當初還是吃飽喝足了。我明白我知道得更多了——在將之與一個他們無法進入的更大的體系融為一體。
它當然是。那是所有的智者已經知道的東西——+在「內在」和「外在」之間需要調和的時候,他們總是假定這樣一種主觀性:(與我們具有的處於最佳狀態的東西相比),它似乎是被徹底掏空了,平淡、單調、空洞。柏拉圖、諾斯替構想,以及黑塞的玻璃球遊戲團體等等。
強調藝術作為分析(而非表達、陳述等)的一種工具
總是我的能量、我的抱負和那些人之間的懸殊這種令人沮喪的感覺。那些人為自己確立的目標那麼低,他們那麼容易疲倦不堪,那麼缺少活力。
既然在某種意義上,我也是我母親的母親(也是她的姐姐),我很小——10歲左右——就有一種強烈的補償性幻想;我自己的將來的母親身份
我認知價值,我賦予價值,我創造價值,我甚至創造——或者說確保——存在。所以,我才有列「單子」的強迫行為。除非我至少通過記下那些東西(貝多芬的音樂,電影,還有商號)的名稱來表明我感興趣,否則它們就不存在。
美學之書:《恩主》
在過去的4年裡她將此大都放棄了——難以理解。是懷疑這個系統?但是一個人(她)怎麼能放棄它呢?她是在釣魚;她這樣做是要懲罰我,讓我覺得內疚——一種報復行為。所以,我感覺我一直像個吸血鬼那樣在榨她。這個天賦是有毒的。我變得動彈不了。我開始製造+交付我的深深的內疚——作為贖罪的苦行,作為補償,作為我安撫她的一種方式。但是,她不會平息的。(有一陣兒,我受到誘惑,以為只要我「足夠」內疚,把全部責任都攬到自己身上,證明我們通過自信、自我肯定的方式來交換,但我從中「什麼都沒」得到,那麼,她也許會回到我的身邊。)
像是她給我設下的一個陷阱——所以,現在人們以為我和戴維是姐弟,+這可把我高興死了,讓我興奮極了。我記得她——+我吹噓我年輕,把年紀多大扯進聊天中,其實並不是真有什麼必要,說到戴維的時候給他的年齡加上一歲——然後享用著人們臉上的驚訝(奉承?)。所以,我能感覺我不像她——不弱,不自戀——但也怕我其實也那樣。
構成主義[——卡濟米爾·]馬列維奇、[弗拉基米爾·]塔特林(試比較塔[——]包豪斯建築學派的無力的模仿,[沃爾特·]格羅皮烏斯:傻瓜一個,不懂俄國人——只想做出漂亮的東西——迅速潰敗20世紀初俄國現代藝術最輝煌的時期,但他們太前衛+太孤立九*九*藏*書
我對心理上的吸血鬼行為主題的痴迷(幾乎無法擺脫)。能量的交換。好+壞的搖擺和顯示。
感覺作為一個人的不連貫。我的各種各樣的自我——女人,母親,老師,情人等——它們如何集於一身?從一個「角色」轉換到另一角色時的焦慮。從現在開始15分鐘時間我能成功轉換嗎?能夠跨進、居於我應該成為的那個人之中嗎?這感覺是個無比冒險的一躍,不管我是如何頻頻成功的。
看見別人的痛苦>這引起同情
創造過去之心酸
當然,如果「外在」生活設計得更好來記錄內在生活的話,也許我們就不會有這麼多的主觀性了。也許我們體驗的主觀性(它的所有壓力、力量、能量和激|情)就是我們的存在當中這種「限制」的結果。(像一個密封金屬容器里的氣體一樣,溫度升高時,壓強增大。)
個人歷史材料:
看見身體的一些部分(一種突發的幻想,大人國的幻想的形式)是一種侵犯行為,正如維拉[伊娃的精神療法治療師]對她說的那樣。她把這個人畫成漫畫,在畫上肢解他,縮小他,將他置於他的位置;這樣,也使她自己感到害怕,准許她自己焦慮、自我蔑視、退縮。同時,她卸下他的胳膊,讓他變得比以前更可怕。她一定是從一個幻想的縮影的角度來看待她父母了——
我早期急切地想通過把一些「事實」塞進朱迪絲的腦子裡,來把她變成我的一個同伴……但沒有奏效。我想那要等多長時間啊?所以,我轉而和不朽的故人待在一起——那些「偉人」(諾貝爾獎得主)——總有一天我會成為其中一員的。我的抱負是:不成為他們中最好的一個,而只是他們中的一員,與水平相當和志同道合的人在一起。
我描述人的身體活動有困難——細節(?)
瓊給了伊娃足夠的愛,讓她敢「直截了當」說話——而非嘲笑。
[在頁邊空白處:]就像在[亨利·詹姆斯的]《聖泉》中
歪斜的、小心謹慎的步態——好像她總在向身後看——而且/或者無法將她的重心完全放在地上
現在幾乎不是這樣了。我定下規則,不再允許這種情況發生。但前一陣子,這種情況偶爾還會發生。我和芭芭拉與唐[·埃里克·萊文]的關係,儘管(「toutes proportions gardées」[「在同等情況下」])充滿了這種風險,都是以一種更敏銳、更成熟的方式進行的——雖然面對的情況極為不利。
一個不完美的設計!一個不完美的存在!
[在頁邊空白處:]對吸收信息、知識的抵抗——因為感覺那會是「總體的」——了解=了解某種具體的東西,一部分(?)
黛安娜[·凱梅尼]很久以前說過,「事實」對我一直是「有毒的」。她是什麼意思?

67年8月9日

難道我不回報嗎?當然回報。很多。也許,在某些情況下,多於我交換來的東西。這是強迫性的給予(善舉、慷慨),目的是不讓我自己產生那難以忍受的內疚感(超過像個食肉動物的感覺)。
於是,我就想跟艾琳學這種新的觀察角度。在艾琳手裡——帶著強烈的、合適的渴望。
另外——這是關鍵——我總是在我從他們那裡學到了我能學到的一切,在我充滿了的時候就離開他們。我為我自己「將他們耗盡」,然後又想向新的源泉前進。
一旦克服了重複的噁心,生活中許多事情是可以享受的。
正如伊娃所說,假如我不作出從「康德」到「D·H·勞倫斯太太」這個大轉變,就絕對寫不了小說了。
我怕她——我以高她一等的態度對待她——她怕我——我畏縮著想變得「更小些」,更多地把我掩藏起來,這樣我的出現就不會嚇著她了——這樣做,我鄙視她,也鄙視我自己(為我的懦弱,為我的感情需求,也為我的謊話)——她走得離我近些——我就後退,躲到我個人的快樂之中(思考、幻想、書籍、我的計劃)——於是,她就責怪我冷漠+狠心+自私——於是,我極為內疚+懊悔,因為我忘了我自己(!),因為我讓她失望了——對我一頓可怕的批評+我發誓要改進——她原諒我,我開心,我感覺好了,我開始了「表現好」(更加關注她,成為一個她能喜歡的我)的計劃——但是,這樣做得到的好處並不像我希望的那麼大,也可能是我厭煩它們了——我的注意力減弱了,要不就是我注意力分散了,或者我變得狂妄自大,想要「胡來」——於是,她大發雷霆,摑我耳光,對我摔門,幾天不理我——我痛苦不堪,通常並不確切地明白我到底做了什麼,也就是說,她生什麼氣,但是,她常常讓我在折磨+不明就裡中一等就是幾小時或幾天——接著,常常是毫無理由地,事情似乎就翻篇了——我母親生氣的時候,我從未感覺到過我能改變她的主意;一旦她下定決心要生氣,根本沒有什麼能改變得了她(我年紀輕輕就不莫名發火的原因就在這裏——發火頂什麼用。)只有她自己莫名其妙地又高興起來的時候,她才能不再生氣。所以,生氣是一種我能通過對我自己+對她來點心計和控制來影響的情感。憤怒有它自己的生命。因此,必須隨時隨地防止她生氣。(我的氣還沒生,我就知道完全是白生!)任何別的都成,就是不能生氣——任何替代品,任何不誠實的行為都行。但我還是怕她怕得要命——怕那些大都莫名其妙的狂怒。(我知道肯定是我惹她的,但我從來都不是故意的——我感覺我有時是會粗心、疏忽,笨,我走神了,就像犯了個錯誤;下次我會更細心的。)
像是我母親的詛咒(我恨我身上的一切——尤其是物質性的東西——尤其是物質性的東西——這像她)。我感覺我的腫瘤+子宮切除的可能都是她的遺贈、她的遺產、她的詛咒——我因此極其沮喪的部分原因。
(這是不是不同的目的——它的好處?但這是個過於樂觀的想法。)
我,在我的角落裡,懷著我令人震驚的需求。它們全在那兒!我發誓不愚弄我自己。
不管什麼時候,只要一種道德要求的暗示摻入(在我這裏自然會這樣),艾琳就會多疑地從我們那氣勢不凡的知識幻想的樓梯上,砰的一聲摔下。
所有的夢都是典型的自我分析。糟糕的夢是關於某人的「問題」的頭腦簡單的陳述或分析。好夢是更複雜、最少簡單化傾向的陳述或戲劇化。(與之相對的是那個普通的想法,即一個好夢是你在其中成功、舉止得體、醒來……感覺愉悅等。)夢的重要部分是分析性陳述,而非敘述性解決。
為了讓她活著,我也不得不逗她開心,轉移她的注意力,不讓她完全意識到她的不幸。(就像一個父親或母親在孩子就快要放聲大哭時,在他/她面前搖著一個玩具逗他/她。)察覺到她自戀——這也令我反感——我鼓勵它,通過奉承來助長它。同時一直焦急地看著她,看看我的話是否在收到預期的效果,我是否成功地讓她高興起來。
在與艾琳的關係中,我感到內疚的原因(我自身)是:從一開始,我就不誠實——我從未(像她所要求的那樣)「真正」放棄一切,從未真正放低身段,從未真正認為我愚蠢。
一個受保護的身體,充滿暴力。
我對她變老、看上去老而產生的極大焦慮+恐懼——有一陣子,我甚至希望先死,因為看見她那樣我會受不了——感覺那是件「不道德的」事。
但是,如果我怕我母親,那麼,她也怕我。在一個更加具體的層面上,怕我的判斷。怕我會發現她笨、缺乏教養(當我進她的房間去吻她祝她晚安時,她把《紅皮書》藏到床罩下面)、迷人、道德缺失。
艾琳要求被描述成「天真的」——不想被描述成「好的」(我主動提出的)。她想要免除她行為中要她承擔的任何最終的責任。在某種意義上,她是侮辱她自己……當然,那時候,我還根本不懂這些,不懂哪些是有問題的。我只是隱約地、笨笨地知道(感覺到)被認為「好」,要比「天真」好(強)很多。好意味著你有知識,而且你「仍然」好。我不懂她為什麼不接受比她希望得到的還要多的表揚,她為什麼不接受我更多的稱讚,而她堅持要我認為她天真的時候究竟想要從我這裏得到什麼。(對我而言,「好」有著「天真」以及更多的品質所包含的一切好東西。)
同樣,我鄙https://read.99csw.com視我自己,因為我怕我母親生氣。因為在她抬手要打我的時候我無法控制的畏縮+哭喊。(我幻想自己戰爭期間被納粹或日本鬼子抓獲,但在嚴刑拷打之下還是毫不動搖+堅忍不拔。這一堅忍的養成是因為當年我每周打針+我因為哮喘而卧床的時候——對我殘缺的自尊是個安慰。我是勇敢的,我扛得住。)

67年8月10日

其次,因為我隱約感覺我會內疚。在這一點上,我的存在對她來說一直都有些痛苦——如果我,比如說,才10歲大+是她女兒,這在道連·格雷那一幕上會設些限制。(在有人以為我們是姐妹的時候——常常如此,她——一定程度上我也是——有多開心啊。)假如她會被什麼事情弄得那麼不開心,那肯定是我的錯。她把我變成了她的幸福的創造者——我也已經接受了這個稱號。(讓我知道她不愛朱迪絲,讓我感覺她沒有愛過老爸。只有她的母親,每次一提到她,她就哭——再就是我。)
我最終的目標:讓她支撐下去,讓她活著。我的辦法:奉承她,無數次說我多麼欽佩她、愛她,習慣性地一次次貶低我自己的價值。(她罵我冷漠+狠心+自私,我都承認。我們一起為我有多壞而哭泣,然後她就笑了+擁抱+親吻我+我上床睡覺。我得到了我想要的。我也感覺骯髒、不滿足、墮落。)
從中,我能推斷出我頭5年的情形。顯然,我母親和羅茜都不想打擊我,讓我垂頭喪氣,或者讓我對自己評價很低。沒人取笑我,或者讓我覺得自己愚蠢,或者長得丑,或者笨手笨腳。他們讓我感覺世人是機械的,通常是禮貌的(儘管有時候令人費解地性情暴躁),而且,難以置信地遲鈍和愚蠢的人,我一定想過,他們這些人假如不那麼懶惰,不那麼心不在焉,或者不那麼消極的話,就不可能那麼愚蠢。假如努力,他們會聰明,這一點他們能看明白。但沒人想努力。他們看上去極其沒精打采,死氣沉沉——他們大多數的反應完全在預料之中。他們的觸摸是骨感的+毫無感官滿足+不合時宜(像我母親那樣)或者給人壓迫感+太沉重+令人窒息(像羅茜那樣)。因此我學到的是:遠離群體。也許可以找個人說說話。於是就有了我早年關於這些生活在下水道里的小精靈家族的幻覺——他們成了我的朋友。
閱讀障礙——害怕閱讀成為幻想刺|激物,害怕「誤讀」。
任何東西,除非我維護它(靠我的興趣,或者我潛在的興趣),否則就不存在。這是個根本的、主要是下意識的焦慮。因此,我必須總是對一切東西感興趣,既在原則上,也在行動上。將所有的知識作為我的領域。
我在世界上橫衝直撞,劫掠他人的井(?),拎回我的水桶+把所有這些掠奪物一份份全倒入我的超級井裡。沒人會看到全部範圍,所有儲藏在那裡的財富。我的最不為人知的秘密!他們只會看到我的本領和產品——一件一件地——它們是靠辛勤收集來的這個資源才成為可能。
我的「看」是否總是咄咄逼人,是一種對別人有敵意的行為?不是的。但它永遠都是一種自我肯定的行為,一種對我自己的力量的積極體驗。
那麼,這是怎麼回事?我在傷害誰?回答是:他們。還有我。因為,即使不存在偷竊、耗盡或者縮減別人這樣的問題,我也在通過欺騙手段而為之。他們不知道我想從他們那裡要什麼?至少,他們不知道——不可能知道——我是多麼貪得無厭地、一門心思地想從他們那裡得到它。而且,我不能告訴他們。要是他們真知道了,就不會把它給我。
源自說實話的新「形式」(存在主義意義上的「真相」,不是「正確性」)。
對人對整個物質世界的幻想所進行的概括也達到雙重目的:
有時候看電影跟不上——因為(當圖像快要變形的時候)她常常扭頭看其他地方,或者心不在焉
一個由其永遠與地心引力的鬥爭定義的身體。為了不沉下去、不躺下來、不彎腰而鬥爭。不得不「靠意志力」來挺直。(脊柱、脖子等。)
即使到了今天,這個抱負差不多還在。這個古老的慾望:讓世人充滿「文化」和知識——給世界以密度和重量——把我自己填滿。我看書的時候總感覺我是在吃東西。看書(等等)的需要如同一種可怕的極度飢餓。所以,我常常試圖同時看兩三本書。
對「新存在」的試運行是哈麗雅特。去跨越一些「客觀的」障礙(我的社交羞怯感+恃才傲物,我在人情世故方面的無知+不夠老練)。
因此,當代藝術作品是一個矛盾。
永遠心不在焉——看不到多少從她的視域面前經過的東西。「不善於觀察」(正如[伊娃的前夫,畫家和攝影家]格特[·貝利納]以前顯然一直說的那樣),或者僅有間斷性或不系統的觀察力。
她母親的陰影。好像她死了這麼多年以後還在為她傷心,媽是在告訴我——我是個孩子,我才14歲(儘管我看上去大些)。我不是個女人,我不是母親。我是我母親的母親的接班人。(我甚至是以她的名字起的名字。)我就從她去世撒手不管的那一刻接手做下去。我母親仍然是個不開心的小姑娘。我得把她帶大。(運用出色的操作技巧——不讓她知道那是我在做的,那是她要我做的,免得她羞愧難當——也將我自己的一部分留給我自己,不被在「分享」上的失敗的努力、謊言和墮落所玷污。)
在我最初的風景里,除了我自己,還有其他人。我不像伊娃那樣是個唯我論者;我從未受到過這樣一種幻想的誘惑,即以為世界是我腦海里想出的某種東西,旁人不像我一樣真實,他們全在看我寫的劇本。不是的,他們人是在那裡——而且是真實的。但僅此而已。他們是可以忽略不計的人,差不多是無自動力的,幾乎不存在,幾乎不在感覺,不在思考。我不得不教他們如何思考+如何生活,這樣,我就能有個人可以說說話、有個人可以喜歡、有個人可以稱讚了。我必須給他們打氣——像給氣球充氣一樣。不,也不真這樣。要有說服力的話,東西必須密集、有分量、包紮牢固。他們太懶,不會自已動手這樣做。我敢肯定,如果他們願意,如果他們真去嘗試,那他們是做得到的。但是,他們似乎沒有受到驅策我的那種景象+能量的驅策。
像是出賣我母親——因為我看上去年輕,這對她沒任何好處。現在,她越來越老了+看上去也老了;但我不,我依然年輕——我加大了我們之間年齡上的差距。
但是,他們為何要記恨我?因為他們會知道我看得比他們遠——在我最厚道的情況下,仍然將他們置於一種我相信我能夠(或者的確)超越的格局之中;而且,在大多數情況下,看見他們的失敗、他們的弱點。將他們乾癟萎縮起來——縮成一塊干火腿(我夢裡我母親的樣子),或者一個味道不錯的小肉圓。
第一步,也是絕對不可少的一步——當然——是結束我的婚姻。我和菲利普的生活是要精挑細選+設計成為一種環境,我在其中會沿著「康德」的道路越走越遠。正確的滿足+正確的缺乏。就其本身而言,它真是一個巨大的勝利+表明了我自己的英明。
質疑某件事情的「邏輯發展」、某件事情有一種「內在邏輯」的想法。對這一想法,我一直是想當然地接受的。
所以,瓊告訴伊娃她要把她塑造成一個人。伊娃承認這一點沒錯。還是有點害怕和瓊分手,好像分手的話成為人的許可就會被取消一樣。(在她與瓊的關係中僅僅發揮一種作用的不可思議的想法,但又不應該不考慮。)
我這樣做不是成賊了嗎?不完全是這樣。我不覺得——從來都沒有——我在從那些人那裡拿走它們。我走後,我並沒有讓他們少掉些什麼。我怎麼可能呢?這些是你拿不走的東西。他們仍然擁有它們,但是,我現在也有了。(這些東西只能被它們的擁有者——艾琳?……放棄掉,絕對偷不走。)

67年8月6日 法蘭西堡

杜尚:現成品不作為藝術,而作為一種關於允許「意外」發生,關於作品作為「客體」的哲學觀點。
[格特魯德·]斯泰因——當你放棄一件事情隨著另一件事情而來(「這件」隨著「那件」而來)這一想法時,探索會發生什麼
內疚感由此減輕。她不那麼內疚了,因為她不那麼厲害地指責他們,或者單獨挑出他們來指責。(她指責別人,對一些事情等等。)而且因為她遭受更多的痛苦。
一種智慧——但同時,是她不會信任的一種。她將她的聰明才智主要當做進攻的手段,當做對付他人的一種武器來體驗,所以,她想要去除掉她的頭腦。變得沒腦子就變得等於有愛的能力(自由)。所以,格特才那樣。(成為一個「真正的女人」等。)
伊娃提出給艾琳發一份電報的建議。內疚停產。最後一批貨昨日發出。工廠由軍火卡特爾買斷。
再也無人會(能?)再次創作該作品這一事實?

67年11月17日

我難道沒有發誓要做個成人嗎——她說過她不喜歡小孩——這就意味著,我失去了表達「孩子氣的」需求的權利,也失去了責怪她這個母親當得「讓我失望」https://read•99csw.com的權利。
因此,也讀得慢——在她用雙眼看字的時候必須默讀,仔細檢查,確認沒有看錯。
[在頁邊空白處:]直到兩個夏季前
[在頁邊空白處:]看完星期六上午10∶00現代藝術博物館放映的電影后,打車回家
街上的劇場——攻打冬宮時有數千
伊娃的情況里,那個(在幻想中,在突發的幻想中)總是闖進這個世界的幻想的「另外一個世界」是:
藝術品有某種激起憐憫的因素——心酸。

67年9月18日 紐約

母親:——
從根本上講,我確實喜歡我自己。我一直都這樣。(這對我的健康是最有利的?)這恰恰是因為我認為其他人不會喜歡我。我「明白」他們的態度。但是——要是我是他們——我會非常喜歡我的。
所以,天使沒有身體(或者說她們擁有「天使的」身體)——沒有,主要是因為(基督教的)對肉體的神經質的厭惡。
我一直是我母親的人工呼吸器。我也想要找個人當我的人工呼吸器。(因此,有了培養艾琳——她的自我、她的思維——的計劃,好讓她能夠擔當起這一角色。)來自他人的能量+天賦的隱秘感覺的結束,始終確定我「給的」比「拿的」多。而是一種公開的+自認的學徒身份,因為這一身份,我無權給予一個「合理的」回報,或什麼互惠的東西;因為當時的情形是:我的天賦是無用的、愚蠢的。我的天賦都是潛在的;我的回報全在未來。
像是我母親的翻版——部分盲從地深受其影響。她定的標準。
它們的歷史性?
像是仍然要恪守保護她的秘密諾言——對她的年齡我會說謊,幫她看起來年輕(要證實我看起來年輕,但她看著更年輕這一點,還有更好的辦法嗎?)
身體上的笨拙。因為對「物品」感到不自在,不能認為它們是理所當然的+所以不能隨意地、試探性地、霸氣地使用它們。(此外,因為它們潛在的引起幻覺的氛圍。)做|愛也不可避免地笨拙。
我是「二等品」的感覺。那是我的存在的一個徹底的改變;我違背了自己;這不是與身體器官相關的,這很大程度上是一種意志行為了(我跳躍向前,希望我其他部分和所有的精神包袱都會及時跟進、趕上)。這對我來講還是有點感覺「不真實」。這不是我的命運,不是我的母語。我移居到了國外。我的選擇,這當然是;但我有點知道我是在說一門外語。
如果我看見某人,我就比他更強(更聰明)?看見他,我一定比他「更」怎麼樣。但是,同時,他更弱(更笨),怎麼看得見我?他也許以為看得見,但他錯了。他只看見我的一部分。
當它們是過去的一部分時,便成為藝術。(創造過去)
[在頁邊空白處:] 這個核實一下
(對世界的感知以提喻的方式開始——將部分視為整體。真正的知識結構應該是發現越來越真實的整體,同時又不失去對部分的具體感知。)
這是我恐懼游泳的一個主要原因。害怕浸沒在海洋這種冷東西裏面。我母親在我內心的典型樣子——幾乎一點也不自然,除了應該是暖和的(身穿一件輕薄的衣服,或者穿著一件泳衣)。是在大賓館。卧室,大浴室,帶舞池的酒吧,餐廳,陽台,泳池,也許有個高爾夫球場。在這些密密匝匝緊挨在一起的地方之間來來回回。一直保證有的「服務」,被服務的情形。消除她的壓力,不再要求她更加精力充沛、更加獨立自主,為她自己——+為別人(比如我)做點事情。在家懶散或者好逸惡勞不等於在一個假日賓館里也這樣。還有,你在賓館里會有的那些平平淡淡、溫文爾雅的交往。端莊得體的那一套是「規定的」;她無需自討苦吃,創立它,一直焦慮它會被違反。她知道該怎麼做;大概別人也知道怎麼做,否則,他們就不會(不敢)來這裏了;不妨說,他們登記入住前就簽了份行為合約。自選的一個過程;烏合之眾的淘汰。
一種自我懲罰的形式——她「經常困擾」她自己,或者讓她自己受到困擾——因為這些不滿情緒
我懼怕我的母親——怕她殘酷無情,怕她冷冰冰的(生悶氣——咔噠咔噠敲咖啡杯);最終當然是怕她當真垮掉,從我面前慢慢消失,再不下那張床。無論什麼樣的父母親,無論什麼樣的愛(儘管我為了得到愛,已經同意簽下一個欺詐性的契約),總比沒有好。
橫跨「第一自我」對「第二自我」(我的新存在,艾琳將我引入其中)的整個問題的是個更大的架構:幻想的自我從未受到過質疑。我自己和艾琳糾纏的問題「不過」是意識的具體風格是什麼的問題。在某些地方,我在欺騙;這一點我是部分清楚,部分不清楚。我準備,我打算「使用」她的知識,儘管她絕不可能使用(缺乏「高貴」等等),儘管她絕不可能動用。我有一個(更大的——)構架來定位她的智慧。所以,我當她的徒弟——全心全意地,真的。甚至在我意識到這意味著我會讓自己丟臉,放棄我的才智,稱其無能+淺薄+為死亡所困擾+不是過正常生活的手段——我還是全做了,雖然不無掙扎,但最後,我還是做了。然而,我始終知道還有「更多的」。對「我」而言更多的。更多的會隨之而來——等我有了她的智慧,等我消化了她的智慧+將它變成我的智慧的時候。
我的任務:不讓我母親看到她自己的真相。估計她知道了會受不了。所以,助長她的愚蠢——一旦我斷定是這個原因。於是,始終明白——憑我所知道的——我自己比她強得多。(知道得更多、能夠看到的更多的人,是更強的人。)
超越我一直意識到,也一直讓我感到內疚的「不光彩的」看見。
從所有這些(還有更多的)可以推斷:
它減輕了對她父母的指責——不只是他們,整個世界都是這樣
我自己的成長過程:我看上去比我實際年齡年輕許多的這一事實似乎
[在頁邊空白處:]一個定義
(我與艾琳的關係與此的幾個相似之處。)
我本來是不是想要個伴兒?是的。我的確誠心誠意地努力過,可接下來,在我放棄的時候,我沒講我在幹什麼。
那麼也許是,作品只成為藝術。它們不是藝術。
當然,我千萬不能低估——在我忠實地保護我所理解的我「真正的」自我的過程中——我的確放棄的東西。第一,我放棄了我的性行為。我放棄了把自己理解為一個「普通的」人的能力;我放棄了大多數平常範圍對自我、對我的感情接近的機會。我放棄了我在人際關係——特別是和男性關係中的自信、自尊。※我對自己的身體不再感到自在。只剩下少數幾種關係——那些我特別擅長的關係。去性的、學究的友誼。

67年8月12日

……
……
「nother」等。
頭歪向一邊——斜著看你(「我會看到什麼?」)
這是與艾琳+黛安娜的問題。因為我以為她們能看見我,所以,我就排除了我看見(分析、評價、闡述、理解、判斷)她們的可能性。
羅茜講話:像永遠流淌的熔岩,像污染性墜塵。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里——對語言——口頭的和筆頭的——的褻瀆。
害怕交往。我「看見」其他人。但與我無關。那是難以理解的,是一種神秘——要不就非常直截了當(他「喜歡」我,他不喜歡我。)這麼說我很尷尬。似乎是自以為是。
這樣,我的宇宙,與伊娃的完全相反,是「人口稀少的」。在我的體驗里,世界並不是在侵犯我、威脅我、襲擊我。首要的焦慮是缺席、冷漠,是「月球地貌」。
它們的掩飾的、神秘的、部分(以及永遠)欣賞不了的層面?
馬雅可夫斯基宣傳畫工作室(羅斯塔之窗[馬雅可夫斯基工作的俄羅斯電訊社])——每天創作出新作品
對人不信任的複雜系統:從不相信人本質上是可靠的,甚至感性認識上也是如此。(她所想的是從門口進來的尤里[她的兒子]可能是條龍;[她的朋友]瓊的臉會變成一個脫離肉體的、可憎的嘴巴)
看見別人(道德上的)不足、不夠高尚,+小氣的自戀+缺乏遠大抱負,導致貶低他們。
我的牆上貼了許許多多的電影劇照。它們也在充滿這空曠的宇宙。它們是我的「朋友」,我對自己說。但是,我這麼說的意思是我愛他們(嘉寶、黛德麗、博加特、卡夫卡、薇拉·齊蒂諾娃):我讚賞他們;他們讓我開心,因為想到他們,我就知道這個世界上不只存在醜陋的、沉悶的人,還有優美的人;他們是我渴望加入的令人讚歎的那群人的活潑快樂版。我從不像伊娃那樣「幻想」。她告訴我,她簡直受不了身邊放那麼多照片——都看著她。他們總會變得栩栩如生。他們會是一種「侵略」。對我而言,他們是「援兵」!他們是我團隊里的成員;更確切地說,我是(希望是)他們團隊的成員。他們是我的楷模。他們護著我https://read.99csw.com,不讓我感到絕望,不讓我感覺世上沒有比我看到的更好的東西,沒有比我更好的人!他們並不活過來,互相之間不說話,也不看我:他們不、也無法以任何方式意識到我這個人存在,更無法判斷我,密謀反對我,等等。它們只是離我很遠、我不認識的人的照片。它們是什麼就是什麼:我客廳牆上鏡框里的一張張照片,我挑選,我加上鏡框,我把它們掛上去。
我母親總是通過自己「凄凄慘慘」的樣子來「迫使」我為她開脫,不去說她是個不管我們,或者心胸狹窄的媽媽。一天到晚疲憊不堪。她是不是在酗酒+嗑藥啊?
為了變聰明些,(跟艾琳)我不得不裝啞巴。我想要她的智慧——將它吞下,讓它變成我的——作為更大的總和的一部分。但我知道,我只能是作為一個白痴、一個顧客、一個懇求者和一個依賴者才能得到它。我知道不管怎麼說,這些我全是——既然如此,害處在哪兒,又算得上什麼謊言?但是,害處當然有。也有謊言。玩我自己的這個遊戲,我不夠強大,幾乎在她抽走她的專橫的支持時,我就垮了下來。我以前做起事情來總是背信棄義。(但不這樣,我又能怎樣呢?哦,我現在不這麼認為。)
但與此同時,又是那麼弱。雙倍的弱,因為1)我是個孩子;2)我已經喪失了小孩天性中的防衛——那種不裝,那些挑釁+挫敗的表情,突然發怒等等。我自己見多了,所以就不生氣了。(我已經見得太多——她的弱,她缺少自尊,她的自我的軟弱。)根據我看到的來占她的便宜,那就太殘忍了。況且,我一直在努力做她的保護人。這難道不是為了遠非無私的動機我暗自發的誓嗎?它似乎是得到哪怕是一丁點兒的愛+關注的最佳機會了。
我的兩個典型的場景:沙漠(乾燥,嚴酷,空曠,炎熱)和熱帶地區(潮濕,密集,甚至是過於密集,炎熱)。截然相反,但有一點是相同的——統一的、終年清一色的炎熱氣候。四季更迭讓我感到的「驚訝」(感覺這是可能發生的事情,但每年冬天來到紐約的時候,幾乎都是一個「錯誤」)。我對冷的害怕(拒斥),比我因為空曠而產生的焦慮程度還要來得深,來得絕對。
我是我母親的人工呼吸器。我是我母親的母親。也由我母親委派當朱迪絲的母親。我母親很信任我,交給我這麼一個大人的任務,我感覺無比榮幸,因為在與我妹妹對我母親的愛的競爭中把她徹底打敗而歡天喜地、得意洋洋,但又為我大獲全勝而感到內疚(好像是我讓我母親不愛我妹妹的——好像是我引誘她離開朱迪絲的——因為我更聰明、更有趣;因為我知道怎麼討好我母親),也為朱迪絲難過,在某些方面,也強烈地責怪我母親對朱迪絲麻木+不公。所以,我努力接近朱迪絲+和她交朋友。但未成功。
她觀察+判斷別人的感覺的天賦受損於1)對他們的真實情況的擔心(唯我獨尊的宇宙——他們全是我寫的劇中的演員)以及2)對她自己感覺器官的可靠性的擔心(有賴於做一步補充:如果我是她,我感覺到的會是……)
對還是個少女的她的自我、她的自尊所進行的野蠻攻擊。她母親和一個聰明女兒在一起時的不安全感和競爭心——
但這不是全部——否則,我就是對我自己(我迄今為止的自我)不公平。我也看見,我有一種看見別人的不幸的極高天賦。我小時候和母親在一起時培養出來的一種才能。當然,是她誘發出來的。在隨時可能出現的情形下,這是得到我的愛的一種途徑,很可能不是。她把她的凄慘+軟弱展示給我看。我可憐她——這給了我愛她的一個理由(我尋找的一個辦法,必須的)去超越和壓制我對她的恨與不滿。但這也讓我——心底里——鄙視她,也鄙視我自己。它在我們之間造成了無法彌合的疏遠。我會敬重她,同情她,設身處地地為她著想,並克制自己不把我的需要和我的憤怒壓在這樣一個弱者身上。我會善良,我會慷慨大方。但我也變成了高她一等的人。我比她強。我有需要,但我足夠強大,不會請她或指望她(或別人)來滿足這些需求。我自己的需要沒有得到滿足,除非靠我自己,我甚至還能努力去滿足她的需要。因此,我也是有恩於她的——儘管我害怕她的憤怒(生活在永遠的恐懼之中,生怕她會突然+隨意地就從這一協議中撤出,甚至收起這一協議向我保證的那種可靠的愛的卑劣外表)。我也鄙視她。因此,我在和她的關係中很荒謬地成了自願的同謀;在這一關係中,她在滿足我隨後的一個需求。成為一個非常強大的需求的滿足——變得強大;感覺、了解自我(不管外表怎樣,唯唯諾諾也好,卑躬屈膝也罷)強過「所有人」。
那個老問題:我「看見」某人。但另一方面,那個人怎麼能「看見」我?
[10月,未標明日期]
道德之書:《死亡匣子》
為什麼這麼可怕?首先,她的美貌是她唯一讓我真正讚賞的品質。我告訴她她有多漂亮的時候,我說的是心裡話。能有一次讓我真心誠意地跟她說點事情,我該有多開心、多愉悅啊!
[在頁邊空白處:]不管哪種方式,都彌合差距。我長長的一系列教學關係——不是為了使師生關係永存,而是要為我自己造就一群水平相當的人。
現在,我感到內疚極了。正如在某種程度上,我總感到內疚一樣。我覺得我是個吸血鬼,一個食人者。我專「吃」人的智慧、學識、才智、優雅。我具有一種認出它們+讓自己做它們的學徒+把它們變成我自己的東西的天賦。
但是,遭受痛苦的總體需要還在。對他們的那種最初的仇恨的代價似乎從未償還清。所以,才有受虐狂幻想——這些幻想也適用於一個人——為了得到性感覺——需要一種更為具體的性模式;藉此感覺他是被強迫的——這樣好去感覺自己是別無選擇。
我一直「躲在我的眼睛後面」。(這一點,去年在理查德+桑迪家,莉蓮·凱斯勒看出來了。[理查德和桑迪是SS的朋友——詩人、翻譯家理查德·霍華德和他當時的伴侶桑福德·弗里德曼;SS一輩子和理查德關係都很密切。])因為我想看見,但又不想讓人知道我看見多少——其他人會記恨我的——不想說我看見什麼了,至少留一部分不說。
小說(散文敘事)的未來越來越趨向于說一切東西(禁止發表軼事的、特殊的?)
艾琳是我的新的存在的始作俑者、贊助人,+因此也是保證人。她從她的贊助人的身份撤出的時候我的恐慌。我深信她必須繼續贊助我、為我證明。
所以,事情就多了。我與人交往表現出強烈而渴望的衝動的親昵言行——接著就是無疾而終——的方式。整個那種沒有滿足的交往需求:這一交往逐步建立+建立+然後突然發生在一個新人身上,這個人走進我的生活、而且似乎完全以一種新的或寬宏大量的方式「看待」我。我用我的希望,用我能夠很有遠見地看到這個人身上所存在的豐富的東西來引誘我自己+掩飾同樣看得見的令人無法忍受的東西。接著,很快,我只能看見這些令人無法忍受的東西。隨之而來的是躲避+內疚+糾結著回到這一關係的邊緣——收回親密關係的一些承諾——斷得又不徹底。(而這時,往往,徹底斷掉是我真正想做的,不管是對是錯。)
但還有別的東西。難以形容。像我母親說我有的魔力——還認定如果我收回這些魔力,她就會死。我必須堅持,滿足她,給她打氣。
藝術是過去在現在的一般情況。(試比較建築。)成為「過去」就是成為「藝術」。(也比較照片。)
但當然,我同時也恨她的自戀。她自戀就意味著她和她自己而不是和我關係密切——因此就排斥我。我鄙視她,她太弱,弱到在乎「別人」如何看待她——結果,她花費大量時間梳洗、化妝、打扮等。我感覺高她一等,因為我對這些毫不在乎——而且發誓長大后我也一直這樣。我要成為一個完全不同的女人。我的讚賞讓她很滿足,為此我鄙視她。她不懂我。她難道就不明白我想要從她那裡得到點東西?(縱然我所說的也的確是心裡話)
對其他人的報復的一種象徵性的想象,如果他們知道她的真情實感的話
……科克托說:原始人製造美的東西,因為他們從未見過其他東西。類似於我小時候所做的那樣。我開始想用我的腦子,因為我從未見過其他人用過。我認為,除了先賢祠里的人(大都為死者、外國人)——居里夫人、莎士比亞、曼等,沒有人有腦子。其他人都像我母親、羅茜、朱迪絲。假如我當時知道還有中間立場——所有那些聰明、有思想和敏感的人,誰知道呢?我也許就絕不會一直+一直+一直動我的腦子了。因為我那樣做,部分原因是我以為根本就沒有人在管這件事情。腦子需要我幫助才能倖存下來。
它和我的急躁脾氣是多麼協調哦。我一直以來總是多麼想要、渴望找到一個「非凡之人」啊!我一輩子都這樣。沒有人給過我足夠的幫助(逼我)去做這件事。沒有人明確地剝奪我的權利,不讓我去「看見」他們,隔開一段距離觀察他們,去了解他們,去找他們的茬兒。(我認識的)所有人總是希望在某種程度上被人看到,被人理解。(連我母親,連菲利普都是這樣。)現在,我渴望那樣的限制!(別看我。我會看你。)渴望有個帶著傲慢、確信和強制實施這個限制的才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