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一部 道家的兩位小姐 第十八章

第一部 道家的兩位小姐

第十八章

「真要謝謝你。」她說著把他拉了過來親吻他。他躺在她懷裡,她拍拍他的面頰說:「怎麼你這麼好,你母親卻那麼狠心呢?我在你們家簡直不如一條狗。你走後,她張口就罵我『小娼婦』。我眼看沒指望了,又不能當她的面說她答應你的話怎麼不算數。不知有多少個夜晚我想到你回來已來不及了,都是哭著睡著的,翠霞給我說媒,要把我像一堆垃圾那樣甩出去,還當我不知道吶,全家都對我保守秘密。我想法兒拖延時間,要我伯母有信,我不相信他們。我伯母的信果然來了,我想不能不溜掉,不然一定落進他們的圈套,不知嫁給什麼人了。我也不相信伯母的信是真的,因為我算時間,沒這麼快。」
「你會做孝順孩子嗎?」父親問。
「他們給我看一封信,說是伯母來的。我不識字。除了假裝相信還能怎樣?我把信留著,拉開包袱,我給你看。」
「您要我回來的,爸爸。」兒子答道。
迪人又不服氣又害怕。還是馮舅爺用他那最和氣的聲氣說:「思安兄,我說幾句。外甥不消說是錯了,還有什麼可說?不過生米已煮成熟飯,如今再提舊帳也無濟於事,是不是?去英國留學的事當然不用再提了,在這裏上大學也沒有必要。到年下里他二十歲了,也該學生意了,你說是不是?你要是同意,讓他到鋪子里來熟悉熟悉,幫著寫寫信。」
「我要他給你看。」姚太太說。「但是過去的事就算了。我們不知道她現在在哪裡。別為這些傷腦筋了。」
老人家一抬眼,頗感意外,看到是女兒和小兒子,也感動了。
他母親說:「孩子,你想錯了。誰也沒趕那丫頭走。是她自己跑掉的。」
他母親哭了,說:「我這媽真難當啊。」他真的不知羞恥,可是他兩個妹妹替他感到難為情,到母親身邊安慰她。乳香絞了一塊熱毛巾來給太太。木蘭則說:
老人家一個轉身訓起長子來:「我不用鞭子抽你。也不要你報帳——怎麼會在三個月里花光了一千二百塊錢。可是我已經受夠你了。你還是自己打算打算今後要幹什麼吧?」
迪人注視華大嫂,惱了,她只笑笑。「這是你們小兩口吵嘴,你快向她陪不是,因為她等了你四天,你還沒來看她。」
「好了,好了。」華大嫂說著走開了。
莫愁說:「哥哥,你也該改改了。你也太不像話了。至少你表面上也該做得討父母喜歡。父母上年紀了,讓他們著急,你罪莫大焉。你是男孩,這個家畢竟是你的。人生在世,總該在親友中間有個臉面。要是你聽舅舅的勸,定下心來學生意,我們姐妹們臉面也好看些。不然,怎麼個了結啊。」
「你不明白。那是她家裡的意思。你一去多少年,她們家認為這姑娘婚嫁年齡已到,契約也滿期了,我們怎能不讓她家裡把她嫁出去?她伯母有信的。」
午飯後迪人借口他要去看一個路途上結識的朋友,外出去看銀屏了。他有銀屏的地址,走到近處找那門牌時他因為情緒緊張而心跳不已。那是一座小泥屋,門都沒有上過漆。一位老太太來開門,他聽到他的狗在裏面吠得起勁,心知他找對了。
「只是我一想到他們九_九_藏_書怎樣擺弄你就要生氣。」
「你現在覺得我怎樣!」她問。
「不是個東西!」迪人一看之下氣壞了。「想不到我母親會做出這種事來!今天上午我親眼看到你伯父的來信。」銀屏從沒有聽說過伯父的信,這會兒輪到銀屏奇怪了。
老媽子端來了茶。銀屏要她在爐子里加點煤球。她走出后,銀屏要迪人去閂上門。
「沒有。他擱在鋪子里。」
「您明天真的要關哥哥么?」木蘭問。
迪人說:「真是冤枉。」又喊道:「銀屏,你一定要聽我說。我前天才到,又出不了門,因為被父親關起來了。我一五一十全告訴你。」銀屏聽到這話心也軟下來了,就起來拉開門閂放他進來。他聽到她咯咯笑,又見門打開了,便衝進去抱住她,那狗也跟進屋來了。
「這就怪了,」迪人說著就去銀屏屋前敲門,喊道:「銀屏,怎麼啦了?我回來了。」
馮舅爺是地地道道的買賣人。他在這個家裡地位特殊,而且穩如泰山,因為他是姚太太的兄弟,是姚家偌大買賣實際上的經管人。他像姐姐一樣,是瘦骨外露的方臉盤,常戴一頂上有紅頂的瓜皮帽,手持一枝一尺長的玉嘴煙管。他說起話來也是不折不扣的商人姿態,夾雜許多不出聲的「哈」和「好」之類,聲調的範圍也視情況需要,由悄悄耳語到高聲嚷嚷全有。他掌握了口氣上的一切細微差別。談一樁買賣時他會提高聲音表示堅決成交或者斷然回絕,討價還價快結束時他降低聲調,彷彿在傾心密談。他頗知道準備讓步之前還要裝出寸步不讓的模樣,直到最後一刻才突然做出交個朋友的姿態而讓步,還像是給人恩惠。他也知道把想進的貨說得一錢不值,把他要脫手的貨吹得天花亂墜。他不中意你的討價時不惜大聲爭得面紅耳赤,而讓步時必定以耳語表達,彷彿這是最最重大的外交秘密而你是他的頭號親信。
裏面沒有回答。華大嫂也喊道:「銀屏,開門。你家少爺來了。你怎能不見他?」
「我要問問舅舅怎麼回事。」
豈料,頗有識見的女房東華大嫂早已備下四碟菜:上海味的白斬雞和糖熏魚,寧波味的冷切蒸鮑魚和醬油拌雞雜碎。銀屏知道這些全是迪人愛吃的,她們一定要他留下至少喝上幾杯。燙過的酒端上來了,三人便坐下床賀他歸來。迪人開始喜歡華大嫂了,對她說了幾句客氣話。他拿出二十五元給銀屏,讓她買一床新被子,床單以及房裡缺的其他幾樣東西。他還要賞老媽子五塊錢,可是銀屏說:「你不能這麼亂花錢。給她一塊她就很高興了。現在就像新建一個家,我們要省點。」她叫那老婆子進來,把張一元票子拿在手裡,得意地說:「這是姚少爺賞你的一塊錢。快謝謝他。下回他來伺侯得更周到些。」老婆子拿了票子,屈膝為禮,滿面笑容地說:「謝您費心,雖然我老眼昏花,還分得出上等人家的少爺和街上的窮棒子。少奶奶說起您的時候我就想您是怎麼個模樣,這會兒見到了,果然她說的不假。我不知道她上輩子積了什麼德,這輩子才能碰上您這麼個人。」
迪人大發脾氣了。「你趕走她的read•99csw•com。我全知道。你要嫁掉她。你答應過我不把她嫁掉的。你說話不算數!是不是這樣?是不是這樣?」
他咆哮道:「你回來幹什麼?」
木蘭說:「你老是這德性,我們當然說的這老一套。」

於是她上床坐在被窩裡,然而一雙玉臂和絲扣緊密的紅緞背心完全露在外面,而迪人則坐在床沿上一面講家裡的事一面欣賞她。
她不斷撫摸他,親吻他。
「怎麼?」迪人突然問道,「究竟是你伯母的信還是大伯伯的信?」
迪人走時,好不容易才沒讓狗跟上他。銀屏送他到門口,湊上耳邊叮囑他下回來給女房東帶點禮物。他一路上既神氣又高興,覺得他開始了新的生活,有了這麼個迷人的秘密,真是得意非凡。
做母親的又驚又喜。「我可憐的孩子,你一定大大受罪了!他鄉異地,誰來照應你啊。我從沒贊成這點年紀就把你送出去。」她立即吩咐端上雞汁面。雞汁面擺上桌子后,珊瑚對迪人說:「現在你非吃下這碗面不可,這碗麵湯里至少有三四隻雞。三天以前媽要他們殺一隻雞,你沒到,以後每天都再殺一隻,全燉在這一點雞汁里了。嘗了這個你的兩眼再不明亮點的話,這幾隻雞就算白死了。」
「你的狗同她一塊不見的。」阿非說。
他母親淚眼汪汪地說:「就為了這麼個丫頭,鬧得闔家不安。我真不明白你看上她什麼。孩子,你成人之後,只要願意,咱們這樣人家,給你找十個比她強的丫頭都有。你累了,去歇歇吧。」
「原來狗還比人忠心些。」迪人沒想到話竟說得這麼氣勢洶洶,不留餘地。
「我姓姚。」他說。
「是的。這對他沒有害處,倒是一次教訓。他該嘗嘗餓肚子的滋味。」
晚餐時姚思安坐上桌子,他那臉色嚇壞了每個人,尤其是馮舅媽和她女兒紅玉,她們從沒見過他這種怒容。這位老先生雖然個子矮,頭卻大而威嚴,目光逼人,兩鬢已經斑白,卻不難看。他發怒時那表情更是咄咄逼人。迪人不聲不響吃他的飯,心知算總帳的時候快了。在這個中國式家庭里,他身穿洋裝,留小鬍子,戴黑眼鏡,不免看去滑稽,好像一頭外來的怪物。他不像做兒子的,不像中國人了。幾個姐妹也坐著不聲不響地吃飯,這就有了片刻緊張的沉默。珊瑚打頭說話,問迪人怎麼比預期的晚到幾天,他以很不正常的男子漢的粗嘎嗓音答道是因為海上遇到風暴之故。他父親聽到他的聲音便火冒三丈。
迪人說:「我也說話算話的。我要是不在去英國路上折回,就得不到你了。」
他們就這樣差不多坐了大半個下午,短短的冬日不覺快過去了。銀屏要留他晚飯,他說不行,因為他頭一天到鋪子里,他要先回鋪子,再同舅舅一塊回家。
「我會管他的,爸爸。」木蘭說。
迪人喝他的雞汁時,全家的女眷和婢僕環繞在側,他父親踱步進來了。迪人立即起立。木蘭見父親眼球突出,以為少不了要打迪人的頭,沒想到他只哼了幾聲便又走出去了,一整天沒理會他。他甚至不出來吃午飯,大概是讓母親和兩個女兒還有兒子享受一段安寧。午飯後九_九_藏_書錦羅遞給迪人一把熱毛巾,迪人似乎無心地問:「銀屏呢?怎麼沒見她?」
「放屁!你以為我給你錢是讓你到南邊去狂嫖濫賭的嗎?孽障!」最近幾個月姚思安提到兒子的稱呼已從孽種稱為孽障了。還有魔障一詞也是這樣演變來的。
珊瑚也起身說:「爸爸,飯涼了,您該吃點。這些事不妨從長計議。」
「她伯父的信。」舅媽糾正大姑的話。她平素話不多,對大姑唯命是從,因為她丈夫的地位全靠了她。姚太太看了這位弟婦一眼說:「她說得對。她伯母在你舅舅動身前說的,可是銀屏要一張字據,她伯父這才來了封信。」
他母親說:「這樣的,你走了不久,七月底邊,你舅舅回來了,他帶了銀屏伯母的口訊來說要在北京嫁掉她……」
「不,媽,是她伯母的信,不是伯父的。」阿非說。他聽說過那封假造的信,而不知道隨後又來了伯父的信。錦羅壓住了笑,兩姐妹也不知道伯父的信,相顧愕然。迪人識破了話中的矛盾。
姚思安用他那有勁的右手捏得碎成一團彎金絲碎玻璃,手也被碎玻璃刺破而流血,可是他不讓別人來管。他用淌血的右手推開杯盤,又把坐椅向後一推,起身來回踱步,誰也不敢再吃飯了。他臉上鬍子上也抹上了血,模樣嚇人。阿非喊出聲來:「哥哥!」姚思安說:「住口!他不是你哥哥,而是魔障!讓他給你做個榜樣!你長大了要是像他,姚家就完了!」靠阿非坐的木蘭叫他別出聲,馮舅媽抓住紅玉的手,瞪住她不準動。
她指著蜷縮在床邊的狗說:「我養它,喂它,同你在家時一樣,我存著你的辮子。我對得起你吧?我要不是冒險跑了出來,這會兒早已不知嫁給什麼人了。」
迪人把床上腳底邊的那個包袱拿了過來,銀屏拿出伯母的信。
「念書?」他父親冷笑一聲。「你有過機會,但今後是不給你了。你知道你該要什麼?你最需要餓肚子。你嘗到挨餓的滋味就會在福知福了。」莫愁不禁想起《孟子》上「餓其體膚」那一段,便看看哥哥。他那張精瘦的臉看去真像沒飽飯吃似的。
「我想你們是連她死活都不管的。」迪人愈加生氣了。
莫愁問:「你是讚揚狗還是非難人?」
「你總是這一套。」迪人喃喃地說。
「是的。」小阿非答道。
「別性急。」銀屏笑著推開他。她叫女僕來倒了茶,把他引進房間裏面。
「您是姚少爺嗎?」老太太說。

「是的,我病了。你差不多讓我等死了。」
於是,冬至假期中有一天,木蘭和莫愁正從學校回家之後,迪人到家了。他的面貌大不一樣了,又瘦又蒼白,兩眼深陷,顴骨突出,頭髮很長,留起了一撮小鬍子,戴了一副黑眼鏡。而且到家時他口袋裡只剩下一毛三分整。
木蘭看到父親鬍子上有點凝血,就叫阿非去絞塊熱毛巾來擦掉。
十一月底,他父親接到他要錢的信,當即回信斷然要他立即回家,否則斷絕一切接濟。
因此第二天迪人還關在書房裡時馮舅舅來了,告訴他他父親已允許把他帶到鋪子里去。他的差使並不困難,他只須監督夥計做買賣,今天早上這更是放他出禁read.99csw.com閉室的借口。不用說,他同馮舅舅一樣在鋪里吃午飯。在鋪子里舅舅把鎖在抽屜里的銀屏的伯父簽名蓋章的來信給他看。
「我們不知道,少爺。一天晚上她不見了,從此再沒見到。」錦羅用清脆的嗓音回答之後,咬住嘴唇,悶悶地看看他和太太。
迪人讀過《紅樓夢》,便學寶玉吃掉銀屏嘴上的胭脂。
迪人看到銀屏變了樣。她穿白色小襖,紅緞背心,一排緊密的絲扣,往下是綠綢褲和緞子繡花鞋。她那雙手又白又嫩,耳朵上一副玉耳環,眉毛同女房東一樣精心拔過,兩耳前面各有一給一寸長的頭髮,修剪得一般齊。
「他剛到家,」做母親的說,「你就給他點小瞼面吧,至少在下人前面。」
迪人起身肅立,馮舅爺也離開了坐位。迪人以悔罪的聲氣說:「爸爸,我錯了。現在我要念書了。」
珊瑚要錦羅把飯菜和湯熱了給父親送去。熱好以後,珊瑚提出讓迪人親手把這一盤東西端給父親,作為改過自新的第一個表示和盡孝的自然而然的行動。不料迪人斷然不肯。最後還是木蘭和阿非去,知道這孩子一定會使父親怒氣稍解的。姐弟倆去了,先在後窗里張望,只見父親一邊吸水煙一邊看報。木蘭讓阿非端盤,跟隨他走進去。
「把他關在我的書房裡,一天里誰也不許給他送吃的。」
「孩子,你瘋了,」他母親說,「她跑掉了,就是餓死也是自找的。我們給她找一門好親事,翠霞介紹了一個挺不錯的買賣人。你媽沒做錯事。」
「你真了不起。」他說。
他把這麼大的買賣經營得興旺發達,享有姐姐和姐夫的充分信任,這在外姓的經理中是絕無僅有的。姚思安聰明絕頂,業務報告的要點在心裏清清楚楚。最重大的事才同他商議並作出決定,細事全交給馮舅爺,他不聞不問。馮的月薪少得可笑,才六十元大洋。可是年終的紅利可以分到幾千塊,其他夥計也是正薪少而紅利多。到此時,他經營自己的家財也已達到幾萬元之巨了。
做父親的大聲吼道:「什麼?臉面?他還有臉面?他還能稱為人嗎?你到外國去學了些什麼,就是這副怪模樣嗎?摘下你的眼鏡……給我!」
「不行,決不能問。一問他們就會知道我在這裏了。事情已經了結。我已經自由。我只要有你,還需要什麼?」
「那就別像你哥哥。他做的你別學,他做不到的你要做到。」
「你小孩子知道什麼?」做母親的叱責阿非。「你不信的話,她伯父的信還在。你帶著嗎?」她問馮舅媽。
裏面傳出銀屏的聲音。「來看我幹什麼?你回你的家去,把我忘掉吧。我死我活反正同你不相干。」
她要穿上棉襖,迪人看到屋裡爐子小,不夠暖,就說:「你還是再上床去吧,別著涼了。」
第二天迪人給關在父親的書房裡,父親自己帶上鑰匙。下午父親走開了,母親就去隔牆同兒子說話,又設法卸下一塊窗格,偷偷塞進幾個熱包子,又趕緊走開,囑他別留絲毫痕迹。
母親對哥哥這般軟弱,木蘭不免生氣。
「關門。天冷著吶。」她說。
孩子們這才又吃起來,太太小姐們匆匆扒完碗里的飯。這頓飯吃得氣悶之極。
「你給https://read.99csw.com她說婆家沒有?」兒子問,「你怎麼答應我的?」
「請進。」那女子微笑招呼他,這一笑露出了滿口黑牙,把相貌完全破壞了。他跨進沒有幾件傢具的堂屋,還是沒見銀屏。
「這兒行嗎?」他問。
他進門后銀屏沒有奔上來迎接他,他覺得奇怪。那條狗向他蹦來,繞著他跑,把前爪擱在他肩上用後腿自立起來。迪人急於去看這狗的女主人,拉開狗爪,狗幾乎通人性似地帶他到東廂房的銀屏房間去。不料門關著,那狗坐在門前石階上汪汪叫起來。那女僕又把迪人領到正屋去,一個三十上下的很瘦的女子站在門口。迪人頭一面就認為她的眼睛非常漂亮,眉毛也修得極為整齊。
迪人的錢花得比他預期的要快——怎麼花的他自己也不明白。他只記得曾經借過幾百元給兩個朋友,這兩個人後來再也沒有見過。
迪人說:「妹妹,你還是這性子,我不過問問。可是,既然帶上狗,不是容易找到她嗎?你們去找過她沒有?你們就是不管銀屏,也該看在我那隻狗的份上。我一轉身,她們就趕出門了。」
「哥,我想這也夠了。你是要去英國,後來又不去了。你一去多少年,怎麼能耽擱旁人的事情呢?她契約期滿媽把她嫁掉並沒有做錯。你今天剛到就惹得媽哭,這個家裡從此還會太平嗎?」
「她無緣無故是決不會跑掉的。」他不肯罷休。
原來迪人寫給銀屏的信說他大約在四天前到京。他在天津耽擱下來,過最後一個任性胡來的狂嫖之夜,花光了最後一塊錢,所以回來晚了。銀屏塗脂抹粉等他隨時回來。幾天過去,她等呀等呀,等得生氣了,以為他沒把自己放在心上。華大嫂教給她,他來的時候她要裝做不肯見他,由華大嫂自己出面告訴她她如何想他,她對他多麼忠貞,這樣來讓他心軟,華大嫂則讓他定要見過她才走。因此銀屏聽到狗吠就門上門,脫下小襖,跳上床去,再蹦出來化妝。
迪人看她的被子半開著,就問:「你在睡嗎?」
「我不餓,我要吃什麼?」姚思安答道,「明天把他關起來。」說完就走出去了。
他主張迪人去學生意是很有道理的,並非因為買賣需要他,而是因為他得有個行當。那道理還因為做父親的不願也不便同迪人說的話做舅舅的可以說,並且影響他。不過這位舅舅也明知迪人不大會正正經經學生意的。
「我當然知道。你們少奶奶等你許多日子了。」她讓老媽子去請銀屏出來。老媽子說銀屏身體不好,在房裡鎖上了門,她打不開。迪人要撞進去,可是女房東笑著說:「想必她是生氣了。你哪知道這三四天來她等得你多麼心焦,連飯都吃不下,甚至把狗放出去看能不能找著你。」
「再妥當沒有。這裏誰也管不著我們。」迪人既高興又得意,感到他有了自己的相好。「咱們在這裏自由自在,不像在我家裡那樣了。」
「這就是你的好媽媽要擺脫我的毒計,這就是他們在你背後玩的把戲。我也想得到,可是一個丫頭能有什麼辦法?只能裝聾作啞任人擺布罷了。」銀屏說。
「好!你們全好,家裡就我這麼個逆子。」迪人吼道。「你們不讓我問話,我就走開,讓你們過太平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