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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園中的悲劇 第二十七章

第二部 園中的悲劇

第二十七章

紅玉從小體弱多病,動輒感冒,熱天曬點太陽便會中暑。因此她慣於躲避陽光,於是臉色蒼白。她葯服得太多,飲食太細巧太講究,小說又看得太多,體質頗受影響。她從十二歲起便服用虎骨木瓜酒,這種藥酒原是給老年人壯筋骨的。
阿非問:「是真的珍珠磨成的粉么?一劑多少錢?」
「老實說,我不配同你們玩到一塊。你為什麼不能像大人似地安安穩穩坐著談談,同立夫一樣。你知道我不喜歡吵吵鬧鬧的動作。那回在什剎海見到那個小姑娘溺水以後我就怕水……不過沒關係,我死後自然會有人陪你玩,有人喜歡划船,放風箏,打電話和運動。」
過了一會木蘭告辭回家了。環兒留在房裡,還有莫愁。她雖然上的是公辦學校,並非同校還是把紅玉看成自己的妹妹。她看到紅玉的臉還很興奮而緊張,頭和脖子靠在豎起的枕頭上,她下巴雖然形狀很圓,像姑娘的臉,整個看去卻瘦得可憐,兩頰泛出潮|紅。
立夫問:「她幾歲了?」
「我們在談麗蓮和紅玉。」木蘭悄聲對妹妹說。
「我?沒那事?」
「正是。」
「比誰聰明?」就在後面的莫愁問道。
「不害羞!」她說,「平仄不知錯到哪裡去了。你進的洋學堂,連對對子都不會。要在古時候連洞房都進不了。……我給你講個故事。宋朝的大詩人蘇東坡有個妹妹,嫁給會說英文的秦少游。」
阿非說:「只要四妹能強健起來,多少錢又有什麼關係?我去對爸爸講。」可是馮太太說:「這不急。」阿非便又坐下了。
「木蘭、孫亞,還有他們。」
木蘭說:「百倍聰明。」
「真的嗎?那麼我該出去謝謝她。」阿非說。見她又講理了,他好不高興,便想逗逗她,說:「妹妹,你對的下聯誰都佩服,我心裏也很得意。的確旁人對的都及不上你,二姐的也不如你。不過我這裏還有一聯比你的好,可惜當時我不在場,沒那機會。」
「這都是我嘴巴不饒人和脾氣不饒人的過錯。」紅玉說,「我告訴你,姐妹中間我最佩服三姐,她既聰明,又誠懇,又穩健。」
「別管他。洞房花燭之夜,新娘讓新郎對對聯,對不出就罰他在院子里過夜。那天晚上月色皎潔,她關上門就出了上聯:
紅玉羞紅了臉,露出幸福的笑容,說:「瞧你!」
紅玉進的那所教會學校以教授英文會話聞名,可是她的國文太好,心思就不在英文上,因此英文不夠好。她總覺得英文的讀音古怪,十分緊張,唯恐念錯。因此她雖然會讀,也懂得讀的是什麼,卻從沒有學好會話。臉皮薄的人總學不好外國話。學校里學生彼此用英文詞「密斯」相稱,她可是不屑於此的一個,她想,中國話里難道沒有稱呼小姐和她們彼此相稱的詞了嗎?
「且慢。少游還是領會不了大舅的提示。你知道後來他怎麼進去的?」
這時她母親進來了,見到兩人有說有笑的,說不出的喜歡。
立夫說:「她只喜歡中國的東西。可是她比麗蓮聰明。」
她這位表哥說:「沒有,我不過是看看你,你能老這麼躺著讓我瞧么?你名叫紅玉,真像是用玉read.99csw•com做的,不過是軟玉,溫玉。服了珠粉只怕你要變成珍貴的夜明珠了。」
莫愁說:「四妹,靜下心來。我也念過幾本醫書,覺得你的病是因為陽盛陰虧。只有陰陽調和,比重恰當,才能健康。陽火上升則下體太輕,人就好像飄浮在空中,你需要滋補陰脈。我想你要常服珠粉,按常理進食,調理血脈循環,很快會好的。不要過分依賴藥物;我們的身子是靠大量五穀雜糧維持的,多喝粥,多吃蔬菜。我們的根在腸子,男子的根在上面的心、肺和肝上。因此我認為女的應該多吃蔬菜而男子應該多吃肉。但陰陽兩性不單是物質,也是精神上的。爺們有他們的事干,咱娘們有咱們的活。看書太多對咱們不好,進頭腦的太多就陰虧了。地為陰,就是女子。下到地面來,咱們女子離不開生兒育女,縫衣做飯。天生的才女也別鋒芒畢露才是。讀史讀詩是好的,只是別太當真,不然讀書越多越遠離日常生活。你病了,我勸你別再看小說,做點針線對女子有好處。」
莫愁說:「年輕輕的女孩兒家胡說些什麼?」
莫愁:「你是感興趣的,比我知道的任何人都要濃厚!」
莫愁看到立夫又火冒三丈,覺得自己好比騎上了一匹駿馬,有時候要把韁繩放鬆一點讓他跑得慢點。因此她只換個題目說:「他這樣在大庭廣眾間公然顯示新娶的姨太太總有點對不起正妻吧。」
木蘭抬眼望他:「你說誰?」
環兒問:「那邊都有誰?」
這時素雲走到他們這幾個中間來,讓丈夫同曾文伯和素同作伴。他們正起勁地談論曾太太的肚子疼。莫愁見素雲走過來了就對立夫說:「他姐妹來了,說話小心點兒!」
「他是給秦少游對出這樣的下聯:
紅玉靜聽莫愁的忠告,很為她的一番心意所感動。莫愁又說:「我還有件事要告訴你,四妹,萬事別太當真比什麼藥物都好。大凡人越聰明就越沒耐性。我不是當面奉承你,平心而論,你的才智高出我們姐妹們。可是因此你得留點神,你讀過這麼多才女美人的故事,她們中間幾人有好結局?古人說『紅顏薄命』,我可要說禍害女子的不是紅顏而是聰明靈巧。後世子孫看來誰智誰愚也很難說。還是今生遇事別看得太認真,別費盡心機。你能採取這樣一種處世態度我保你的病一定消除。」
「她勸我凡事不可太認真。那真是肺腑之言。算你運好,她剛對我說過這話,不然我現在才不理睬你呢。」
她舉手擋住,他想呵她癢,說:「你還敢不敢?你還敢不敢?」她轉而求饒了:「二哥,饒了我這回吧。我再不敢了。」這時他們又成了孩子,同小時候一樣玩兒了。阿非看紅玉因為笑而咳得難受,就停住了,不料紅玉說:「好,我要去告訴『密斯』曾。」
「這會兒怎麼了,四妹?」莫愁問紅玉。
立夫說:「那麼你已經『轉』過去了?」
木蘭糾正他:「你是說那三個。」她稍停又說:「不過我想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你很壞。」阿非說。
這時紅玉眼淚汪汪。「好姐姐,多謝你告訴我這九九藏書些事。從沒有人這麼誠心誠意地忠告過我。」
「她說了些什麼?」
「那麼個大姑娘了,還那麼天真無邪。」
那天清晨她早早起身,同父母來到花園,在旁人到來之前同阿非作伴玩得很高興。那天午餐又比平時遲,接著競對下聯又不免興奮了些,飯後她強使自己隨好動的阿非和麗蓮四處亂跑,累得喘不過氣來。阿非要放風箏,她又硬打起精神跟去,也想插一手,不久氣溫突然升高,她就支持不住了。
紅玉想睡去,卻睡不著。莫愁一番話不啻給她的一劑鎮靜葯,她細細思索全部含意,好像意味無窮。她又想起別人都進屋來看過她,就少了阿非和麗蓮,於是更睡不著了。她想這想那,把這一天的事情細細想過,便套用《三國演義》上周瑜的話自言自語道:「既生紅玉,何生麗蓮?」
「的確是這樣。從船上看就是別有一番景色。」
鄭板橋的名言是:「聰明難……由聰明轉入糊塗更難。」
環兒說:「你們可不知道我哥的脾氣!他不在乎自己的事情,管閑事倒十分起勁。」
「他們倆很合得來。麗蓮活潑極了。他倆喜歡的東西也相同,都是新奇的:電話機、照相機、電影。麗蓮瞞住父親去瞧電影,紅玉完全另一個樣兒。」
珊瑚叫住她:「你怎麼沒同他們一塊放風箏?」
到這裏路寬了,莫愁趕上來走在立夫右邊,木蘭在他左邊。三人就這樣進了屋,見到那幾位女士。木蘭、莫愁和愛蓮進去看紅玉。紅玉躺在床上,她母親坐在床邊,環兒也在那裡,正同紅玉說話。
珊瑚說:「紅玉是個多聰明的女孩兒!」
妹,我愛你你愛我。
紅玉轉過臉來朝他,答道:「你怎麼會知道?別人都早就知道了。」
她媽說:「只要真的有效,我們也吃得起。」
莫愁說:「爸爸,怎麼能這麼說?何必去開罪環玉那樣的人。」
莫愁說:「那又何妨?他說他的,你聽你的,聽他說好比聽表演。」
紅玉的母親說:「看他,有時候不免衝動,但心地是善良的。我眼看你們倆長大,三天兩頭,一時好,一時壞的。現在你們全都大了,都該懂事些了。紅玉再不能像孩子似的任性,阿非也別老拽她跑東跑西。她生性好靜,讓她靜靜躺上幾天,我們慢慢調養她,她會好的。」
紅玉顫動了一下,接著是一陣咳嗽。環兒說:「你身子不舒服,咱們進屋去吧。」
木蘭說席散之後阿非就為麗蓮奔忙,把這樣那樣東西給她看,其中有新裝的電話機,而紅玉總想同他們玩到一塊。他們圍著電話機轉了許久,想到什麼號碼就撥過去,有人來接了就把電話掛上,鬨笑一番。
他想同過去一樣親切對待她,因為他愛這位漂亮的表妹,童年的遊伴,縱然她有她那些過錯,也有她的脾氣,卻欽佩她的才華,因為她體質纖弱而體貼她。「鴨子死了還嘴硬。妹妹,無論什麼事你都是不贏不肯歇的。」他說。
紅玉說:「是嗎,讓我聽聽。」
紅玉顯然是詩詞小說讀得太多了。莫愁坐著沉思這個麗質天生的小東西,甚是憐愛,萬分同情https://read•99csw.com,便過去按她的脈。
紅玉說:「你傻了嗎?好像看一個陌生人那樣盯住我!」
所以阿非大約過了半小時才到。他站在門口叫:「四妹!」沒有回答。紅玉一動不動,臉轉過去。他又叫了一聲,她還是不動。他踮起腳進屋去,坐在離床近的一張椅子上靜候。紅玉一直不動,卻沒有均勻的呼吸聲,所以知道並沒有熟睡。突然她雙肩抽|動,阿非聽到低聲抽噎。他立即到她床邊喚道:「妹妹,怎麼了?」抽噎變成了壓住的暗泣。她猛然一動,把臉埋進枕頭裡。他捏住她肩頭,想把她扳過來面朝自己,說:「千不是,萬不是,都是我。我不知道……」不等他說完她就甩開了他,說:「別碰我,我不像別人會同男孩子混在一塊動手動腳的。」
「這兩個。」
「是嗎?」木蘭說,「我們一點也不知道。起先她同我們一塊玩,我們沒注意到她幾時走開的。」
阿非問:「這是什麼意思?」
莫愁伸出一隻手擱在紅玉肩頭說:「珠粉滋陰,要常服你就會好起來的。現在睡吧。」
「你怎麼編出這麼個故事來取笑我。」阿非說,又去搔她癢了,她這才求饒了,因為她最怕的就是這一著。
「胡扯!」
「原來他壘球打得很好,他就舉起壘球棒狠擊房門,這才進去了。」
珊瑚說:「我才不做她那樣的太太呢。他需要有人當面直說別人會對他作何感想。」
「那麼我不碰你。」阿非說著移開了,「瞧,我坐在這兒。可是你得同我說話。我發現你走了,可是並不知道你病了。妹妹,算了吧。」
他舅媽:「總得一百五十到二百元。」
「我可以賭咒,千真萬確的,他還會講英文哩。蘇小妹問他:『你的下聯呢?』他答道:『達玲,現在我們在學校里哪兒學什麼對對聯呀,盡學打壘球了!』」
風箏上升了一點點,木蘭跳起來,似乎要送一把。不料風箏搖擺起來,終於下墜了。
阿非對她看了又看,那表情里又是愛又是憐惜,紅玉都覺得難為情了。她一點也不想同他說話,可是現在他沒有答話,看似後悔莫及,十分可憐,她便又心軟了,說:「二哥,你這一整天魂都出了殼了。我沒有氣力跟你到處跑,你不覺得累嗎?」
紅玉說:「只是覺得頭昏腦脹,好像開春以來舊病複發了。人就像花木。你們大家是強健幸福。我想,你們像樹木一樣結出成串果實的時候我就像漂浮在水面上的枯萎花瓣。」
談話又轉到了立夫的前程上。他雖然還不太了解自己,他覺得他想干新聞記者,也打算婚後出洋留學。他的難處是他能說會道,洞察周圍不利情勢的本領頗為驚人,結果他便有了一種罕見的天賭,能直言無諱,用恰如其分的言辭把含糊的大意一語道破。人就是這樣的:想到什麼妙語就想表達,不管口頭還是筆端,立夫本來生性急躁,嫉惡如仇,尤其不能容忍虛假和偽善。但是這種嫉惡如仇不過是因為對邪惡之所在看得比旁人清楚。大家看到臭蟲總是掐死而後快,孩子們也無不以掃除東西為快,就是成人,拭去污跡或者疏通積垢也總是同樣感到read.99csw.com痛快的。
阿非臉紅了。「怎麼啦,宋朝的人哪會打壘球呀。」
「不錯,『岸上的人看去如在高樓上。』你很欣賞,不是嗎?」
立夫說:「你這位表妹可真是弱不禁風。」
「阿非,所有那些孩子們,還有曾家姐妹。」
「危險?沒有什麼可以害怕的。明天我同你去划船,你安安穩穩坐著,我給你划。」
「秦少游對不出,因為他進的是洋學堂。他便在月華如水的中庭里來回踱步,搔首苦思。蘇東坡看他可憐,就揀起一塊石頭投進院里的水缸。」
紅玉說:「是的,我進去吧。」珊瑚便陪她進屋去。
立夫說:「我對政治可不感興趣。」
阿非盯住躺在床上的這個漂亮的表妹,臉面那麼潔白,輪廓那麼秀美,泛出一層愛和興奮的紅廈。他頭一次生了一種異樣的青春的激|情,同以前對她的那種兩小無猜的感情絕不相同。紅玉只見他不顧母親在場仍是那麼如醉如痴地獃獃地注視自己。
風箏已經高高陞在空中,沒什麼事了,由小喜兒一個人牽住線。旁人都進屋了,只有麗蓮留在外面同阿非和孩子們玩。
珊瑚說:「好一個能幹的閨中良伴!你已經開始了。」
這時大夥看到木蘭站在假山頂上,手持風箏,顯然是想在高處放上去,下面有人在遠處拉住線。
莫愁說:「正是。」
她想起史籍和小說上讀到過的那些出名的美人:梅妃、馮小青、崔鶯鶯、林黛玉、魚玄機、朱淑真。這些故事中多數都有一個不解人意的獃子。阿非並不呆。她知道阿非愛她,因為他倆是青梅竹馬,一塊長大的。可是她早熟,阿非卻不是。他也不是古代傳奇的繡像畫里的那種才子。如果說她是佳人,他卻不是傳奇里的才子。他甚至不會對對子。他只會說當今學校里流行的那套難聽的口頭語。電話,電影,還有他和麗蓮混進日常用語里去的英文詞語她都聽不入耳。
「多謝你!你喜歡划船,不是嗎?『從這裏向上看又是別有一番景色呀』。」紅玉學麗蓮的話說。
投石沖開水底天
說完莫愁就走了。
紅玉告訴媽媽:「三姐要我服用珍珠粉。」
姚思安只說了句:「聰明過分了。」
莫愁說:「大概二十吧。」
姚思安說:「立夫,我女兒比你自己還要了解你。聽她的,沒錯。」
阿非上前要用手去捂住她的嘴,喝道:「你再說,我就封住你的嘴!」
姚思安把環玉一家子送到後門道別迴轉,走到立夫面前,出乎意外地說:「你頂得對。好樣的!」
紅玉說:「我知道自己脾氣不好,可是生性難改。三姐剛才還在這裏,對我直率地提出了一些很好的忠告。」
「好,是這樣的:
環兒去扶她進來,可是她說不用,只是有點氣急。環兒把她引到邊上的一張石椅上坐下,說:「這裡是樹蔭下,別曬到太陽。」
已有兩個孩子的有身份的母親還要放風箏,實在出乎意料。莫愁也說:「真想不到,姐姐。」
紅玉答道:「我四處亂跑,有點頭暈,」她的確臉色蒼白,呼吸急促,又說,「是天氣關係,一下子熱成這樣。」
「我們去他們那邊好嗎?」九_九_藏_書
最後阿非還是來了,不過晚了些。曾家老幼告辭時他要去送木蘭和麗蓮,在大門口徘徊不走。還是木蘭說:「你還是趕緊跑過去看四妹吧,她病了。」
紅玉的話表示關切他,阿非遞過去一塊手帕,紅玉接過來擦了擦眼睛,說:「你真不該去划船。我真替你擔心。太危險了。」

「怎麼啦?」
姚思安笑著說:「好吧,我想立夫在你手裡要比在我手裡太平些。」
閉門推出窗前月
席散以後不久曾老太太就說她要打個純,幾位年長的女賓就隨她去了前院,其餘的人就四散轉悠。環玉說他和家人還要去赴約,就此告辭。鶯鶯這次來赴宴不算成功,雖然丈夫在談話中炫耀了一番,她還是覺得自己沒有被大家當作正妻來接待,那些女賓對她也不夠大方。
「妙極!」阿非喝道。
阿非說:「可是她不像二姐那樣能夠容忍人。我更喜歡二姐。三姐看去那麼文靜,可是罵起我來我就怕她。我可從不怕二姐。不過,妹妹,你的脾氣也得改一改。」在他眼裡,木蘭是完美無缺的,他希望紅玉能夠像她。
「聽他說擁護我們的大總統什麼的你能不生氣?百萬元這個,百萬元那個,好像由他掌管政府似的!」
莫愁說:「我知道,這是楊繼盛的血氣。」
傳來了男女孩子的呼叫聲,其中阿非的聲音聽得格外響亮。東北天空又見一隻蟬形大風箏掙扎飛升,但是孩子們卻被前院的花木和再過去的假山擋住了,看不見。不一會紅玉款款地從樹叢中走來,獨自一人,楚楚動人的纖細身子穿的是淺黃色綢衫褲。她不時停下來看看花,再向前走來,全沒察覺大夥正在注視她。她在對下聯中的奪魁眾人無不讚歎,姚思安也同樣,連珊瑚也聽說了。
木蘭一下子不見了,阿非爬上假山牽住風箏,後面跟上的麗蓮同他爭著放風箏。
木蘭擦擦額頭上的汗,說:「瞧我的鞋,我走下假山時差點沒扭傷了腳腕子。是阿非的主意。他不讓姐夫安寧,非把他拉出去給他放風箏不可。」
莫愁詭秘地一笑,答道:「誰知道呢?」她又到木蘭身邊,說:「你們在這裏玩得好高興!我看到你放風箏了,姐姐。不害羞!」
「可是正是這樣的官僚在斷送我們國家,給民國丟臉!」
莫愁問:「你知道紅玉有病嗎?」
她笑出聲來了。
立夫問道:「那麼你是贊成鄭板橋的話啰?」
莫愁和立夫到放風箏的一群人那裡時見到木蘭、孫亞以及小一輩都在:阿萱、博亞、阿滿、以及紅玉那幾個弟弟。曼妮在裏面,小喜兒在照料阿萱,興高采烈。莫愁問立夫他認為這裏誰最快樂,立夫也認為是小喜兒。
莫愁說:「春天裡她老是不太適應。去年春天她在床上躺了個把月,可是也不肯歇著。讀小說到深夜。姑娘家,年輕輕的,小說看太多了不好。可是這比起她遇事看不開與好勝心強來還算不了什麼。這是她的病根。你聽到過『呆有呆福』這話,可是聽到過『靈有靈福』嗎?世上的事還是糊塗點好;這是長壽之道。」
立夫突然冒出一句:「那豈不悲哀?」
「『他們』又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