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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秋之歌 第三十八章

第三部 秋之歌

第三十八章

法官回到座位上,臉色轉為嚴肅,說道:
「你說的全是共產黨的話。你的婚姻缺少介紹人。」
她往回走,來到監號外面那名看守面前。那人一直在注視她。她把剩下的那顆珠子塞進他手掌,若無其事地說:「這個監號太暗了。」
「告訴我你的姓名。」
「不守秘密了。」感激不已的木蘭心花怒放地一笑。她把字條放進提包里,說:「那麼我得走啦——千謝萬謝。」
「這全是咱們家親屬之間的事。這個姓牛的牽涉進一件醜聞,我的親戚孔先生揭露了他。牛有個妹妹嫁到咱們家,這件事揭開以後咱們不能不離掉她。牛給我公公寫來了信,說誓報此仇,這就是他的報復。」
老母親問:「怎麼啦?」
到了立夫的監號,門崗同值班看守咕嘀了幾句,就招手讓木蘭進去。
立夫說:「閣下,請允許我略加說明。這事完全看我們如何闡釋聖人之言。孟子見齊宣王,說到推恩及於禽獸,史稱堯舜之世樂師奏樂而百獸率舞。聖人之德被及鳥獸,鳥獸沒有知覺如何為王者之恩與聖人之德所感動?《周禮》中還說到沉埋犧牲獻祭湖泊森林之神哩。」
孫亞問:「你要幹什麼?」
「今天我們談論的是共產黨學說而不是古代的經書。經書的註疏向來眾說不一。你是否承認你認為人和草木鳥獸無異,人像獸類,獸類也像人的道理辯護呢?你要知道這種邪說是會攪亂人心的。」
「陳三。」
陳三和環兒深深鞠躬感謝法官,笑逐顏開。
「是的,該走了。」
「這沒關係。我非見他不可。」
她怕人聽見,不敢放聲大哭。門崗和看守不聲不響地從門洞里窺視。
「那麼,我告訴你,孔先生的這個仇人是我的——事實上也是孔先生的——親戚,他是投靠奉系的,那法官也是他的人。請你想想,寫一篇關於樹木的文章就該稱為共產黨嗎?」
立夫臉一沉。傅增湘站起身來求情,請再減刑期。可是法官也站起來謙和地說:「對不起,我只能做到這一步了。他開罪了人。您要是能指引他,以他的知識和能力,會對社會和國家作出真正貢獻的。」
法官是個穿軍服的小個子,看似體弱。傅增湘在一旁坐下。例行程序之後法官宣讀起訴書。
「我以為你上監里去了。」
「什麼意思?」司令說,表情變了。
「怎樣的孝子?」
「你這小鬼!」孫亞這話于讚許之中不無嘲諷。
他看看手掌心裏的珠子,說:「太太,我可不敢收您的禮物。能為您效勞就很榮幸了。」

孫亞在車裡又問了,已經不那麼急迫:「你怎麼弄到的?」
法官傳那兩名人犯出庭。陳三和環兒進來了。
阿非說:「別數這些了,二姐才是貢獻最大的呢。」
她走進監號,阿非就問:「你哪兒去了?」
「我很為你惋惜。你如果是聖人的忠實信徒就不應廢棄人與草木鳥獸之間的區別。如果你說樹木有知覺,你就是共產黨。我也讀過孟子,人之所以異於禽獸者最主要的就是人有知覺——惻隱之心和是非之心。你說走獸甚至草木都有『知覺』,豈非說人與獸無異嗎?你還說草木鳥獸都有『語言』,這就同新派學校里的課本一樣了:『熊說如何如何』,『狐說如何如何』,這些全是邪惡的共產黨教義,使人像禽獸。」
至此事情總算暫時有個著落,至少立夫沒有性命之虞。全家尚能鎮定地接受這個局面,轉而談論探監和確保立夫安適的事。整個談話中間木蘭自始至終一言未發。
法官看似意在使共產黨的指控成立。
「你也想到了!」孫亞說。木蘭出口之後自己也感到有點害臊。
木蘭說:「請收下,別見外了。您總得讓咱們表點心意吧。」
莫愁說:「這間不錯。」
典獄長滿臉堆笑,說,「我一定儘力而為。」
莫愁說:「牢里的看守是容易打發的。要緊的是讓他號子好,床鋪好,鋪蓋好,飯菜好。但我們要他早日開釋,那就不是幾百塊的事情了。」
木蘭突然住口不說。淚水盈眶,說不出話。她嘴唇顫動,突然雙手掩面哭了:「立夫!」
「他們說幾天里狗肉將軍就要成為最高當局了……哦,立夫,我不知怎的——我真為你著急。萬一你再出什麼事……」她的聲音漸漸聽不清了,她向後靠去,一切力量和意志都不知哪兒去了。她又泣不成聲。
阿非說:「如果我姐姐沒有了丈夫,這些珠玉又有什麼用?大家都出力,心甘情願的。」
木蘭抬眼,起身,司令扶她就坐。
孫亞說:「有司令大印在此,什麼時候都能接他出來。」
「是的,不見陽光。」看守答道,收到珠子的手已經合上了。
「我求你一件事行嗎?」他說。
「您有什麼東西拉下了嗎?」他問。
「那麼讓陳三帶木去說我們去不了啦。」
「我媽同意的。我嫁她是因為他是孝子。」
孫亞說:「拿羅振玉的,是最早的甲骨文研究著作。」
木蘭下跪磕頭:「司令大人,請恩誰一個女子的懇求。」
「就這些?」
司令送她到房門口,命令崗衛好好送她到大門,迴轉身去就向人去空空的走廊咒罵了一聲。
也在場的傅太太問:「根據什麼罪名判的?」
傅增湘明白這就是法官一開始就懷有的意圖,是環玉要求給他某種懲處的。因此他僅僅謝了法官的寬大,法官鞠躬答禮,然後退庭。
木蘭示意外面有看守,要他別大聲。
「那怎麼會?」司令這會兒是愉快的談話口氣。「那麼,跟我說說,我給你作主。」
「怎麼,這並不新鮮。咱們全都相信古樹成精,誰也不敢砍倒古樹。有人見過古樹被砍時流出血來。」
「孔立夫,根據你自己供認的,你鼓吹荒唐理論擾亂民心。更有甚者,你在荒山裡把妹妹嫁給僕役,既無媒人又無儀式,像不知禮儀的蠻族。你所作所為已經同共產主義相差無幾,雖說你本人或許不是共產黨。這年頭人心已經夠亂了,我們非壓制所有可能添亂的人不可。我判處你一年監禁。不過,姑念你讚賞祭祖和孝道,更念及傅先生同你的關係份上,我願意改判你三個月關押,不過你得保證今後不散https://read.99csw•com布荒謬理論和攻擊政府。」
木蘭說:「這件事我要逢人便講。」
這時看守過來說,可以搬到那間好一些的監房去了,向他們道喜,又賣力地幫著搬鋪蓋,臉盆和其他雜物。突然附近的一處監房傳出一聲嚎叫,女眷們都嚇呆了。
司令對這張美艷的面孔和那迷人的微笑注視了許久,然後決斷地說:「你逼得我做好人了。」他大聲喊崗衛,進來了一個。
當天下午孫亞和阿非同莫愁一塊去牢里探望立夫,給看守塞了些錢。第二天木蘭到莫愁這裏來,拉她到一旁拿出七顆舊的圓珠子,有大的豆粒那樣大,原來是鑲在蜈蚣狀的髮夾上裝飾頭髮的。她敲碎了蜈蚣,拆下這七顆珠子。
她在司令部門前下車,崗衛問她來此何事。
司令又問內情。木蘭說立夫是個科學家,黑名單上沒有他的名字,這完全是個人之間的嫌隙造成的。
「他在安慶當過警察。現在他是我家裡的秘書又兼看守園子的。」
「這個女子是什麼人?」
「證婚人就我一人。沒有介紹人。」
他們受驚的顫抖未停,就跟著走到剛才看見的那間空號來了,進去把立夫的鋪位整理好,又打點安排其他雜物。號子外面是鋪碎磚的狹長空地。莫愁拿出二十塊錢交給看守說:「好好照應咱們家的先生,以後另有重賞。」
「這不是信仰共產共妻,同共產黨無異嗎?」
「監里不讓我們進去。我和陳三去的……立夫就要放了,你高興嗎?」
木蘭走進房間,顫抖不已,額頭冒出冷汗。她使自己鎮定下來。她知道自己很美,可是司令會因為是個美貌女子的求情就予以考慮嗎?這個新任司令會不會同那個槍決高教授的奉軍司令是一路貨呢?
「這麼晚了還能進去嗎?」
「他在你哥哥家裡是幹什麼的?」
崗衛說:「太晚了。典獄長已經回家,這是違反規定的。」
他一時衝動,低頭拿起她白|嫩的雙手滿懷柔情地親吻了一下。
「王士珍老先生寫了封信給司令,你看有沒有用?」
「有什麼消息?」
典獄長說:「或許還有辦法可想,我同別人商量商量看。」
「你的用語是什麼『貪官污吏和腐敗官僚,』還說什麼『武人篡權』。你要明白,民國手裡國家混亂,我們軍人不過是想恢復國內的和平與秩序。」他轉向傅增湘說:「大人是否同意愚見?」又喝令僕役為傅先生上茶。傅先生看到立夫足以替自己辯護,便只是客氣地點點頭。
莫愁在通往她的院落的走廊上遇到他們。木蘭把條子往妹妹手中一塞就說:「這個!上面有司令的大印。」莫愁含著喜悅的淚水在走廊的燈光下看過之後說:「二姐,你是怎麼弄到的?」她開步奔在大夥前面,只是因為懷著孩子,很是費勁。她向屋裡的人大喊立夫可以出獄了。
「我得陪妹妹去。」
四天以後的五月一日來傳立夫出庭了,在秘密開庭的軍事法庭。禁止家屬旁聽,但是傅增湘堅持要出庭。原告就是警察廳長。他細心查閱了全部卷宗,煞費心機地草擬了一份措詞審慎的起訴書使得案情不至於太嚴重。這是因為馮舅爺已經私下疏通過他。立夫先受審,環兒和陳三等在候審室里。
孫亞說:「現在不是考慮錢的時候。」
他面前的木蘭羞人答答的,幾乎是可憐巴巴地望著他。
傅增湘細細講了開庭的情況和立夫的辯護。
「從監獄出來,我想到高太太怎樣為救丈夫一命去向奉軍司令求情……」
木蘭打開那包書,讓崗衛看不過是幾本書,不妨事的。
「哪有這麼快。你要是能讓我相信他的確不是共產黨我就放他,否則不行。」
全家聚在一起等候立夫從庭上開釋回家。莫愁一看到傅增湘同陳三和環兒來了,立刻茫然若失。環兒撲到母親懷裡哭了。
木蘭站到桌旁,說出姓名和監獄的地點,那高興勁就甭提了。她還提出在「釋放」兩字前面加上「立即」字樣,她簡直像在對司令口授,而司令居然字字聽從。
他們先到典獄長辦公室去商談換個好監房的事。
木蘭說:「讓我們進去見一面可以嗎?」
木蘭說:「不是的。您要是把那間北屋給我們的親人,就感謝不盡了。」
孫亞聽了木蘭敘說的經過,起先是將信將疑的,聽到末尾才深信不疑,看到別人也同樣信服,這才滿意地說:「木蘭值得孔伯母一席飯和立夫莫愁他們自己另一席。這就像虎穴救犢。」木蘭看看孫亞,顯出鬆一口氣的神情,好像滿天陰霾一掃而空。
「他娶了你妹妹之後還當看守人嗎?」
「不用了。阿非或者陳三陪我們去。」
「是的。」
「你也去嗎?幹嗎穿衣打扮起來?」
「什麼?為了一篇樹木的文章就抓人嗎?」司令吼道。
法官有些聽糊塗了。說實話,他還從沒有真正讀懂過《周禮》這部最難讀的經書。傅增湘臉上泛出滿意的笑容。
「我叫姚木蘭。」
崗衛說:「不行。」
「我怎敢違命?」木蘭說。
子欲養而親不在
法官說:「這極為反常。你可知道你這是攪亂全部家庭秩序和主僕的區分,正是共產黨的行為嗎?你就同共產黨站到一塊去了。」
「我還要去莫愁那裡。我答應把甲骨文著作帶兒本給立夫讀,我得拿去給她。」
「您知道,一星期之前有位教授被捕了,他妻子到奉軍司令那裡去求情。這位司令不是君子——您知道他們是關外來的——他對那位少婦起了歹心,少婦不依,她丈夫就被槍斃了。我知道你們不一樣,才敢上您這兒來。大家都說吳子玉大帥手下的將校都是受過相當教育的。」
孔老太太說:「你可不能去。牢里很黑,難走,萬一黑暗裡摔倒了怎麼辦?你身上有了,是兩條命,不是一條。」
法官對陳三說:「你說你以前當過警察,給我說說你怎麼會被孔家僱用的。」
立夫看到她被遮住的柔和的兩眼在微弱的燈光下閃亮,她長圓形的臉是那麼溫柔而又勇敢。
木蘭的雙手去摸索立夫的手,低聲啜泣說:「我知道我不該到這裏來,可你要是死了呢……我read.99csw.com……」
「沒事的。那些看守正靠我們的膏油來養肥自己。」木蘭說。
司令大笑道:「當然,當然。泰山上的石頭還成精靈呢,當然都有感覺的。」
汽車已經到了靜宜園。大門的燈開著,幾名僕人在等候他們,陳三在門口。孫亞讓汽車等候。
莫愁說:「你要是知道多少人為你著急和憂傷,今後就該多加小心了。目前人人都在幫忙。珊姐拿出自己的五十元,馮舅舅一百,曼妮也是一百,襟亞和暗香覺得這個家裡結下的仇人原先是他們家的,不免內疚,拿出的更多,可是我只拿了一百。寶芬則捐出了珍珠。」
「木蘭——」立夫見木蘭向他走來,便叫了一聲,一時又說不出話來了。過了一會他才往下說:「我給你們大家惹了這麼多麻煩,可別為我擔憂,傷心了。」
「是的。」
「你的思想看似含糊不清。或者你是無愧於聖人的儒家,因為你贊成敬祖。這是有利於你的。可是你說什麼『樹木的知覺』又是何意?幾年前你以此為題寫過文章。你怎能一面談敬祖一面又談什麼樹木的知覺?兩者是水火不相容的。……」
馮舅爺說:「我們在警察廳方面花了五百。現在該怎樣呢?合衙上下都得打點。」
「什麼消息?」
「他是秘書和帳房,又兼守園人。」
孫亞不便說。
「你知道的,太危險了。」
「我不得不去。孫亞,我走出監獄,那種衝動怎麼也壓不住。我覺得一個女子直接向司令求情會有點用處。他是直系,同環玉是對頭。我想對了。」
「起來。像你這樣的美女是不必在我面前下跪的。」
木蘭為自己也沒想到的大獲全勝而興奮,在大門口就打電話給妹妹。
法官似為舊派文士而不知怎的誤披軍裝的,注視被告而有些賞識他多少是言不由衷的辯解,只是咳了幾聲,又往下說:
立夫的母親說:「木蘭,明天我請吃飯來謝你。」
「又怎麼讓他開出這張手令的呢?」
傅增湘答應再想辦法,坐著靜聽的木蘭臉色很難看。
「那麼,司令,就請您把孔先生放了吧?」木蘭心中有數,已經說通了,便露出迷人的笑容這麼說。
「可是你似乎為遊行的領袖人物開脫。你知道他們不是共產黨便是國民黨——反正是一回事。」
「是的,他是我妻子的哥哥。」
她懇求道:「要知道,為了救你的命,我拿出再多東西也情願,我沒做錯吧?」
莫愁說:「全怪咱們考慮不周。該給法官送點禮的。我們以為同廳長已經談妥了一切。是時候了,咱得破費點。」
她說:「妹妹,這裡有七顆舊珠子,我沒有多大用處。我要去同寶芬談,這七顆正好同她找出來的五顆配成十二顆,請她父母去送給王士珍老先生。我記得那顏色和大小,正好相配的……三個月里誰知道又有誰來當權?你看怎樣?」
「立夫,我想的是離開北京。你出來以後也帶家眷搬出北京吧。埋頭研究。要知道你的生命對妹妹的關係有多麼重大,還有我。」
「這麼快就要走嗎?」司令惋惜地說。
她開口說:「我有點消息要告訴你。」
「名義上還是的。」
「孔立夫,你被控著文攻擊政府,鼓吹異端邪說蠱惑民心並同情勞工,實有共黨分子之嫌。從你住所及別處所獲之文稿看來,你思想混亂,對孔教一時維護,一時攻擊。給你逐一指出。其一,汝三月二十八日發表之文指控政府不人道,殘殺學生,用語誹謗教育當局,我知道你是大學教授。」
「拿紙筆來。」
「你叫什麼名字?」
「我根本沒有說自己是什麼人。我沒有什麼不是之處吧?」
感到意外的莫愁問:「多久?」
「那麼我陪你去。」
「看來是沒有道理的,可是他為什麼被判刑呢。」
司令進來見到木蘭,驚為天人。他喝令崗衛:「不準打攪!」崗衛退出,關上房門。
木蘭一定要去:「我已經穿戴好了,我得去,看他還需要些什麼。牢里說不定有什麼消息。」
立夫站在她面前,不敢碰到她。只是低頭問她:「什麼事心煩?我好好的,這裏也還舒服。」
法官說:「你的辯護詞的範圍應限於你自己寫的文章。」他馬上又往下說:
孫亞說:「這會兒咱們辦得到的是再花一筆錢讓他少吃點苦。」
立夫隨傅先生、環兒和陳三一起退下,就要妹妹轉告妻子和老母親別著急。傅先生說他還要多方設法使立夫早日獲釋,不過他放心的是立夫不會吃苦頭。衙役和門衛覺得傅先生非等閑人物,又知道這個人犯住在一座很大的旗人園林里,因此對他頗為客氣,希圖得到重賞。
「我在琢磨……寶芬是否願意?不然我可以向她買過來。」
銀蜈蚣上十顆大珠子中的七顆那天她已經給了寶芬,剩下的三顆她用手帕包了放進衣袋。她要全部花掉。她在衣袋裡摸了摸,拿出兩顆藏在掌心,再塞到典獄長手中。
「有這麼容易嗎?」
木蘭結結巴巴地說:「今天下午我們聽到點消息,當時來不了。」
「這同共產主義有什麼相干呢?」
當天下午,木蘭和莫愁決定去探望立夫,看他是否能換個好些的囚室,阿非跟她倆去。環兒也要去看哥哥,可是孔老太太說她剛離開監獄,不讓去。她們多帶了一個枕頭,又帶上一個熱水瓶去,莫愁則從立夫書齋里抽了一本生物學的書帶去。
莫愁為自己把那張報紙留在實驗室里而暗自高興。但是她嘴裏只說:「我想全靠您老人家的到場,傅老伯,媽和咱們全家都感謝您。」
「那麼,不保守秘密了?」司令笑道。
木蘭接過他寫的字條,想跪下致謝,司令不讓。
孫亞、陳三和莫愁三個連夜去監獄。莫愁讓木蘭也去,可是木蘭覺得自己說不定已經做得太多了點,只得萬分無奈地說:「我不去了。孫亞,進去以後,只要讓妹妹一個人把消息告訴他就行了。」
木蘭說:「妹妹,有什麼不便嗎?咱們一定要不惜任何代價救他出來。」
「可是法官說他讓樹木有知覺,因此是把人比成動物和樹木。你也相信樹木有感覺的吧?」
木蘭說:「我又去向典獄長提了那個監號。」
寶芬read.99csw•com說:「鋪蓋好辦,我有十幾床新絲棉被和毛毯。獄警看到那個犯人的鋪蓋那麼好,會待他好的。咱們去探監時全都盡量穿得體面些,讓他有面子。不過,那些看守當然盼著還有點甜頭,咱得準備好錢。」
他轉而問立夫:「那篇有名的關於陳媽的小說是你寫的嗎?」
木蘭照鏡子,只見自己的眼睛分外靈活,水汪汪的,閃耀著狂野的激|情。梳頭之後她起身從書架上拿下兩卷《殷墟書契》。
典獄長說:「馬上有人來。那人家世非同一般。」
於是莫愁不去,陳三陪木蘭去。
「我答應今天下午送去的。可是來了幾個寶芬的親戚,走不開,我不願意失約。」
木蘭說:「那咱們明兒再來。不過請告訴裏面的人說我們來過了。」
「我認為你們的婚姻是最不正常的。你,孔環兒,承認陳三是你丈夫嗎?」
「他名叫孔立夫,關在第一監獄。」
立夫說:「生氣,哪兒的話!你為我出了那麼多力,」他控制住自己,「我得謝謝你拿出珠子救我一命。」
「我丈夫是陳媽的失散了的兒子,陳媽以前是我們園子里的傭工。陳媽是偉大的母親,陳三是偉大的兒子。」
這時北京大學的一位高教授被捕了。他年輕貌美的妻子到奉軍司令部去替丈夫求情。奉軍司令要求那位妻子的色相為代價,遭到拒絕,高就被槍決了。這消息又引起知識界的驚惶。此外,據傳狗肉將軍即將擔任關內直奉聯軍總司令,一兩天里他就要成為北京的最高當局。這位頭腦簡單,單刀直入的中古式軍閥會如何行事還無法猜測。臨時治安會維持法治和秩序的狀況比段祺瑞政府差,而狗肉將軍治下的法治和秩序狀況一定會更加不如。
「類似共產主義的行為。」
「這工人叫什麼名字?」
她塞了張五元的票子到門崗手裡。他四下里張了一下,說:「那麼要快!進來,別出聲。五分鐘。」
傅增湘說:「這兩者都有關係。」
莫愁說:「幹嗎這麼急?」
「您知道的,要不是吳玉帥,萬惡的安福系還在當權,瞪眼看那些奉軍士兵用一錢不值的奉票向百姓買東西,簡直就是搶劫。」
司令對於木蘭的泰然自若感到好玩。
「這樣的好兒子不會是共產黨。」
兩人又重複了一遍。
木蘭說:「這不是好玩的吧?」
珊瑚說:「我佩服你的勇氣。他要不是那樣的人呢?」
「我相信人都是平等的。孟子云:『聖人,與我同類者。』」
「職業是什麼?」
孫亞說:「千萬不能太衝動了。」
「我認為你們的婚姻是最不正常的。你,孔環兒,承認陳三是你丈夫嗎?」
為大家的這份心意所感動,立夫兩眼模糊了。他看著木蘭說:「感謝大家,但願我能不辜負大家的深情厚誼。」
立夫裝出用文言語氣說:「閣下,為官有清廉者,亦有貪贓枉法者;有卑鄙者,亦有方正者,此亦為太平時世口碑載道之政府所不免。我如意在無官不貪,則何須用『貪污』一詞;我如意指無吏不鄙,則亦不必加『卑鄙』一詞。此實非對全體官吏不敬之舉。」
這位司令聽了這位不知姓名的女子這番平常再也聽不到的話,臉色漸漸改變了。木蘭往下說:
阿非說:「本身聽來就像《戰國策》里的一篇。二姐老有異想天開的辦法。」
「要是我不說,您不在意吧?」
「三個月。不過我們還要想辦法讓他早些出來。」
走出獄門以後她站了一會,對下一步捉摸不定,向右走了幾步。她兩腿不穩,心跳不已,突然打了個寒噤。她幾乎站不住,停下來喘口氣,靠上一根路燈柱。一個過路行人當她是野雞,停下來回頭望她,她氣得不行,往前走了。二三十尺遠處有輛洋車等客人,車燈亮著。木蘭一咬牙,叫來洋車。
大家突然聽到幾聲槍響,之後沉寂無聲。他們面面相覷,明白剛才見到被拉出去的兩個面呈死灰色的少年已經槍斃了。
「什麼?這麼晚了她還去探監?」
莫愁說:「告訴咱們你怎麼弄到的?」
看守又敲門了。木蘭起身伸手握住立夫的兩手,說了聲再見。
看守敲門了。木蘭起身再拿出一張紙幣走到門邊求他:「再讓我待五分鐘吧。」
她興奮不已,嫌洋車慢,叫來了一輛計程車。車開到時她想到孫亞,便要司機先開到家裡。十點剛過,孫亞還沒有上床,在房裡干著急,差點沒出去找木蘭。一小時以前他打電話去,知道莫愁沒有上監獄去,木蘭同陳三已經去了一會,陳三獨自回家了。她上哪兒去了?他已經等了四五十分鐘。他剛接到莫愁的電話說木蘭就要去她那裡,立夫可以放了。這會兒他見到木蘭進門,喜出望外。木蘭大喊:
他們到了立夫的監號,他看到家人大喜過望。他沒有穿囚衣,在這裏關了一夜也看不出什麼異狀。木蘭回頭看,只見那典獄長已經把她們交給另一個看守,自己走開了,但仍在雨道里緩步前行。木蘭趕緊跟去,他停下來,看看四周。
「這個孔立夫是你的大舅子嗎?」
門崗說:「又是你!要幹什麼?」
「讓我說下去吧。我裝成一個陌生的無名女子,要求見司令。讓我進去了。房門鎖上了,他那讓鬍子遮住的嘴咧開笑了,我嚇得要死。我知道他恨狗肉將軍派到他的位置上的那個司令,開口就提到他那個對頭如何槍斃了高教授。我說那個司令不是君子,對高教授的妻子心存非分之想。你們真該看到他的表情如何轉變過來。他變得認真而且不失尊嚴。我這就鼓起勇氣,稱讚吳玉帥的將領不錯,看他裝出文雅的樣子,我再也不怕了,就從容不迫地說下去。我長話短說,這個案子是挾嫌誣告,告發人是立夫和我的親戚,因此我知情。他就說:『我來這裏完全是保護良民的。』於是我再進一步請他救救立夫。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他這麼容易對付。他要我說清楚立夫確實不是共產黨,我就告訴他立夫被控的罪證是《樹木的感覺》這篇文章。我知道他信神佛,就說老樹成精,砍倒時會流血的事,使得他承認樹木有感覺。他完全同意,高聲說:『當然,當然,樹木有感覺的,甚至還成精哩九-九-藏-書!』於是我弄到了。」
傅先生說:「這個陳三是個孝子,他的不幸是由於他生為窮人。我本人見過他的幾間房間,他睡在母親為他縫製的衣服上,他發誓永遠不再穿藍布衣。他盡責而且忠實,我看到他房裡的一副對聯:
環兒憤憤地說:「可笑之極!我們在隔壁房間聽到的。就是因為那篇《樹木的知覺》的文章,他被控鼓吹荒謬理論。」傅先生對莫愁說:「我為立夫祝賀你。他用文言同法官對答,法官無話可說。他引用《周禮》,法官立即改換了話題!」
傅先生說:「不用著急,孔太太。還沒有像我們原先想的那麼糟。他暫時押起來,不久就會放的。」
「立夫放出來了!」

「到了莫愁那裡我再細說。來!車在外面等著,三妹一定等急了。我告訴她我直接上她那裡去的,馬上又想到我得先見到你。」
「我很榮幸能遇到你這位孝子。你和你妻子都開釋了。」
「陳三。」
她說:「我不該來,可我怎麼也要來看你。你不生氣吧?」
樹欲靜而風不息
「我要見司令。」
姐妹倆都眼淚汪汪。她們去找阿非和寶芬。阿非說:「當然可以。」寶芬說:「這主意好。沒有人,珠子有什麼用?我從沒想到珠寶有這麼大用處。」
木蘭得意洋洋地說:「誰讓爹媽不把我生成男孩呀!」
「請別把我這次來求情說出去。」
這一來木蘭就挑起了勢不兩立的兩個軍閥派到同一個城市的差不多同一個職位上來的兩個對立的司令之間的嫉恨。不能說這位司令吩咐關門上鎖的時候那意圖是高尚的,不過他是吃奉承話的,因而木蘭說到那個司令「起了歹心」時他自己的心意便自然而然地變成「好」的了。他剛奪到這個職位,洋洋得意。他不再嘻笑了,變得正經起來。
「你妹妹的婚禮誰是證婚人?誰是介紹人?」
看守歡歡喜喜地打開監房門時說:「少爺,太太們,這同你們無關。」他們隨即見到兩個死灰般臉色的少年啼哭著押過面前向甬道一頭走去。
他答道:「怎麼會……?只怕別人誤解。」
「是的。為了這個偉大的母親和孝順的兒子,請開恩。」立夫說。
「直接上王司令的司令部去了。這不是放人手令?」
立夫答道:「不錯,庭上,我當時和目前都譴責伏擊屠殺學生的事。」
「我想會放我們進去的。門崗早已認識我們了。」
立夫正在小小的油燈下看書。他萬萬想不到木蘭會在這時進來。
立夫深知自己這位大姨子,怎能不為之感動。但他只溫柔地說:「是莫愁讓你來的嗎?」
阿非說:「我知道這不容易,不過請您多多費心,我們感謝不盡。」
於是她同其他人一起在家等候立夫歸來。
他最後說:「與那些全不相干。法官事先就決定要找他的碴來定罪,他顯然是答應過什麼人的——或許是環玉。幸而他們在報上找見一篇贊成敬祖的文章,這就完全確定了他不是共產黨。共產黨決不會為祭祖辯護。要不是因為這個,他還要多判些日子。」
大家坐下來談混亂不堪的時局。顏惠慶打算組成攝行已經「辭職」的總統的職權的內閣,吳佩孚的直系支持,張作霖的奉系卻反對。直奉兩系各派了一個北京衛戍司令,如今兩派已經達成妥協,吳派的王懷慶任司令。
「我替一名囚犯求情。他被捕是冤枉的。他是教授,名字又沒有列在激進教授名單上,同他結冤的人去誣告他,他便因為寫過一篇題目叫《樹木的知覺》的文章而入獄了。」
典獄長含笑對這幾位闊太太說:「他已經單獨在一間好監房裡了。不過說不定過幾天我能為各位太太效勞,但要看是否有屋子騰出來。這不容易,可我一定儘力而為。」
木蘭到妹妹那裡時,莫愁嚇了一跳,說:「姐姐,深更半夜的,還出來幹什麼?」
木蘭擦過眼睛,抑制住自己,又想了一會。然後抬起眼睛說明道:「今天下午妹妹和我要來看你,可是走不開。我想起那部甲骨文著作,就和陳三帶來給你,但時間已遲,他們不肯收外面的任何東西,也不讓陳三進來,因為他是男的。我說我是女的,這才讓我進來。」她把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示意塞了錢。
立夫不覺暗自覺得可笑。他沒料到法官會有這話。法官繼續說:「你仍然抱有這種見解嗎?」
法官注意傾聽了,最後他想作出一個重大的姿態。他從座位上起身,向陳三伸出雙手:
「那還用說。可是你怎麼弄到這個的?」孫亞細看那張釋放令。
傅增湘插|進來說:「閣下,我把我知道的說一說可以嗎?」
「你是主人的妹妹,怎麼肯讓丈夫當個僕人呢?你嫁了個平凡的工人,不感到難為情嗎?」
立夫說:「庭上,我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共產黨。我只知道學生遊行是出於愛國動機,而我的親外甥女,一個十六歲的女學生,也中彈身亡了。我目睹了這場屠殺。況且,我寫文章攻擊的不是本屆政府,而是你們推翻的政府。吳佩孚大帥本人也曾通電要求逮捕段祺瑞和安福系諸人,內閣也全體辭職。全國紛紛譴責屠殺,並非我一個。」
「是的。」
木蘭心知典獄長有意說有礙難之處來賣個人情,便嫣然一笑,說:「咱們家也夠瞧的。」
如今木蘭感到絕望,萬分恐懼,幾乎喪失了勇氣。她回自己家的途中對一切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進晚餐也是食而不知其味。飯後她到自己房裡去換衣服。
她說:「求求你讓我進去一會兒。我是女的,偷不走他。我有要緊的事告訴他。」
「我這就有了主意。我想這位王司令說不定要講理些。」
午夜時分立夫到家了。這是五月八日。兩天之後狗肉將軍成了京畿一帶直奉聯軍總司令,立夫蹲大獄整整八天。
木蘭跟門崗走過沒有燈亮的廳堂,到了一條燈光微弱的甬道,心跳得很厲害。她想:「他會怎麼想呢?我又沒有什麼借口。」
「陌生的少奶奶——我不知道你的姓名——你知道我是來這裏保護良民的。」
木蘭鼓起了勇氣。「我能請您開恩嗎?」
「像你這麼一位漂亮的太太,不成問題九*九*藏*書。」
「你又是何人?」
木蘭問孫亞:「你看他讀什麼好?」
「我說不上來。」
陳三敘說他如何同母親失散,母親怎樣找他,他怎樣讀到立夫的小說而決定上京里來,卻發現母親已經不知去向。說到最後他不勝傷感,法官也似乎為之感動了。
「當然可以。」
「今晚你達到目的了。給我向——呃——孔先生道喜。我希望你們能相信我到北京是來保護良民的。」
木蘭說:「可我們得立即讓立夫知道。今晚能接他出來嗎?打電話去行不行?」
「那就請保護他吧,我們萬分感激。只請您開張條子就行了。」木蘭說著又起身向他鞠躬。她有這勇氣自己都感到奇怪。她闖進這裏純粹因為走投無路,完全不知道怎麼闖出去。現在她一點不怕了。
孫亞過了會兒才說:「你怎樣介紹自己的,說是我的太太還是什麼?你怎麼想到上那兒去的?你為什麼不事先告訴我?我真急壞了,不知你會上哪兒去。」
「他的文章說,樹木同動物一樣有感覺,我們折斷樹枝樹木會感到受了傷害;我們剝掉樹皮就像打人耳光。」
「你為什麼認為這是個人嫌隙的結果?」
立夫說:「我沒有要說的了。」
通常哪有典獄長本人陪同探監客的事,可是他知道這幾位探監的客人家境富裕,住在園林里,因此起身親自引導。進了監房,他們經過一間朝南的空監房,陽光從鐵欄杆里照進去,裏面沒有人犯。
木蘭說:「不會的……阿非一定願意的。咱們家幾顆珠子算得了什麼?」
「那麼等一會兒,我跟你去。」莫愁說。
「同他理論。」
「你這就是承認人和獸無異!不過這還不要緊,但也表明你的思想是多麼紛亂,又如何攪亂了大眾。另有一件對你的嚴重控告。調查報告說,你不舉行儀式就在一座山頂上把妹妹嫁給一個普通工人。有這回事嗎?」
環兒答道:「我不覺得難為情。他幹活吃飯,沒有什麼可恥的。」
「有的。」
兩名崗衛相視一笑,入內報告司令有個以前不曾見過的美貌太太要見他。司令吩咐把她帶進一間房裡去。
看守喜笑顏開,感謝不盡,請她盡可放心。
到典獄長辦公室去道謝之後,一伙人回家去議論下一步怎麼辦,前清大員王士珍已經致函駐軍司令,但尚未得到複信。北京仍然處於實際上的混亂無序之中,中國在軍閥統治下,沒有武人點頭任何內閣都組不成。這同後來的日本政府一樣,武人才是真正的統治者,文官只有武人許可才能統治。王士珍為首的臨時治安會仍在履行職責以待敵對的兩派軍閥都同意的政府成立,偏偏他們達不成一致意見。使者們僕僕于北京、天津、瀋陽之間,致力於達成妥協。立夫能否恢復自由要看建立的是怎樣的一個政府。顏惠慶如能組成政府,可用他的影響來使武人支持他批准將立夫提前開釋,當時王士珍經常見到顏惠慶,而傅增湘也認識他。可是吳佩孚雖然支持顏當新的國務總理,奉系軍閥,包括狗肉將軍在內,卻反對顏。謠傳兩派即將同意聯合組閣,可是顏本人的地位還遠未確立,對於立夫家這麼一件區區小事無法效勞。
「且慢,這人是誰?」
「立夫可以放了……我有釋放手令。……怎麼,我是二姐……我在王司令的司令部……先別管怎麼回事……孫亞來電話了嗎?哦,不錯……你說我叫他起身……我直接上你那兒去。」
「當然。你以為我怎麼啦?」
「你是什麼人?」
她說:「上司令部去!」她心跳得越來越響,不免認為洋車夫也一定聽到了。高教授的妻子去替丈夫求情;她怎麼不該去替立夫求情?可是她怎麼說明自己的身份呢?莫愁聽到了會怎麼樣?孫亞聽說了又會怎樣呢?最主要的是怎樣才能辦成這事?然而她只有一點是確信不疑的:非設法使立夫立即獲釋不可,否則要後悔莫及的。
司令大笑起來:「難道你不知道這門是鎖著的?」
立夫答道:「閣下:我是以科學家的身份發言的。我只是說人和獸類在都有知覺一點上是相同的,不過不是同類的知覺。」
他伸出指頭悄悄問莫愁,先是四個,後來八個:「這數還是這數?我們多花,他在裏面就越舒服。」
「你上哪兒去啦?」
「那麼消息又是什麼?」
這個計劃行通了。事實上,兩家都還富足,各房都願拿出自己的錢,珊瑚、曼妮和暗香也在內。
「直接去找司令本人。」
木蘭一笑,說:「是的,一篇叫《樹木的知覺》的文章。法官說這是共產黨的道理。」
陳三說:「可是典獄長不在,咱們先得找到他。」
「我的妻室。」
崗衛說:「不能私自送東西進去,全得經過辦公室。」
「我把他弄出來了,你都不誇我幾句呀。孫亞,你高興嗎?」
木蘭說:「這個人說……」
「我帶了本書來,是答應過立夫的。跟我去牢里吧。」
他們轉身,在監獄大門分手。陳三要送木蘭回家,木蘭一定說不用了,跨上一輛洋車。她突然想單獨去見立夫,哪怕短短五分鐘也好。在泰山上的柏洞里同他的一番談話使她的生活充實並堅強得多了,她又同他在泰山上面看了日沒和日出,使她心滿意足。今夜她要是能單獨在監里見到他有多好!萬一他被槍斃了,她終生不忘的該是怎樣的回憶!她無論如何抑制不住要見他的願望了。走了沒多遠她就下了車又走回監獄去。
到了監獄,陳三把那包書送上去要求轉交。
「怎麼啦,木蘭!怎麼回事?」
馮舅爺說:「這年頭要破費幾千元都算不得一回事。」
立夫已經聽莫愁說他被捕那天木蘭昏厥過去,這會兒莫愁和阿非正在告訴他珠子的事。莫愁說:「二姐拿出自己的七顆珠子,湊成十二顆。」
「哈哈!還守秘密呢。」
莫愁看看這幾顆珠子,又看看姐姐,什麼也說不出。
司令傾聽她的話。木蘭清脆的京片子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那低沉流暢的樂音令司令聽來如醉如痴。
立夫拿了個枕頭給木蘭當坐墊,說:「那麼坐下。」
大夥聚精會神地聽著。木蘭說完后珊瑚說:「好個得來全不費功夫!妹妹,你真是熟讀了《戰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