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您也看到了，早川是個書迷……說來也是，像樺太這麼靠北的地方，既沒什麼可看的，也沒什麼可聽的，一年之中有大半年都生活在冰雪之中，等候渡輪帶來所買的書，自然就成了唯一的樂趣了。您看，就連我不也弄了這麼一大堆雜書嗎……」說著，山村便回頭看了看書架。他的身後有一排很大的書架。那上面，除了佛教典籍外，還有許多歷史書、古書、泉鏡花和森鷗外的全集，以及國外的系列叢書。書脊上那些美麗的燙金文字，在淡淡的煤油燈光照耀下熠熠生輝。

久保田看了看田名網警部，沒說什麼，站起身來出去了。田名網警部用空洞、獃滯的眼神目送他，隨即就閉上了眼睛，陷入沉思之中。

「父親從年輕時候起，就收集了不少日本的古籍，我也繼承了他這一愛好，成了這樣一個書蟲……」山村笑道。隨即，他又放低了聲音說，「我在外面求學那會兒，父親已將他藏書的大部分都轉讓給早川了。」

「哦，有什麼問題？」

「是這樣啊。」山村又恢復了先前的平靜。他給田名網警部換了一杯新茶。

田名網警部的臉上泛起了喜悅之色。因為他終於找到了一絲頭緒，覺得自己的一番辛苦總算是有了回報。

「是在那稍前一些。」他的臉上露出了驚訝的神情。

「哦，是在一點三十分左右吧，雪下得並不大，下了大概十分鐘，又停了。之後，月亮就出來了。」

「啊呀呀，歡迎，歡迎啊。」山村常顯忙不迭地說著，親自跑到大門口將田名網警部接了進去。

「好，謝謝。」田名網警部說著，一方面叫人去九*九*藏*書查巡邏日誌，一方面又寫信給停在港內的兩艘輪船。

田名網警部給早川家打電話，向派駐在那裡的刑警確認，那天夜裡，伊東、五十嵐、望月這三人中，穿西服的是誰。得到的結果是，穿西服的是伊東。

「嗯，在的。我還時常會翻看一下，重溫一下舊夢……」山村凄然一笑，站起身來，去拿來了藏書目錄。這是本和式裝訂的小冊子，封面上用不像出自僧人之手的行成流筆法，流麗婉轉地寫著「《寺寶及傳承書籍目錄》高澤寺」。田名網警部接過來后，一頁頁地翻看著，見上面記載著漢籍、佛典以及兩三本物語的書名，還有一些則是抄本的目錄。其中有一行留有貼紙的痕迹，又用墨塗抹過，但仔細辨認的話，還是能讀出《大和·極樂寺緣起》的字樣來。

田名網警部讓人將望月叫來又詢問了一下，但也沒問出什麼新情況來。至於那件曾一度引起他懷疑的大衣也是因為在案發當天的上午，早川吩咐他打掃廁所，他用鐵棒敲開凍得像石塊一般堅硬的屎尿時，濺到了身上，才送去洗的。睡衣則是因為穿久了，就順便一起拿去洗了。僅此而已。將此情況與早川家的人核對后，發現清掃廁所的事實和時間完全符合，再說大衣已經洗過了，再怎麼追查也無法證明是否曾沾染血跡。

「那就是說，那天夜裡的雪，在十點多停了以後，後來又下hｔtｐs://ｒead.99ｃsｗ.ｃｏm起來了？」

「應該可以的。我想，巡邏日誌中也有記錄吧。哦，對了，為了慎重起見，您可以借閱一下停泊在港口輪船上的航行日誌。」

「裏面的東西不見了。」

「嗯，文件盒有點問題啊。」

「您進入書庫，大概是什麼時候？」

過了一個半小時左右，田名網警部「啪」地睜開了眼睛，從口袋裡掏出一個裝蘇格蘭威士忌的銀制容器，用兼做蓋子的小杯子，接連喝了兩三杯。很快，他的臉上就泛起了紅暈。

「大概在什麼時候？我就想知道這個。」

「我也聽說了，他是死在那個書庫里的吧。聽說是死在半夜裡的，可我在那兩小時前就已經離開了……他這人說起話來總是陰陽怪氣，諷刺挖苦的，叫人下不了台。他對我也總是那麼冷若冰霜。」

「這個嘛……」山村盯著燈芯看了一會兒，像是在思考該怎麼回答，「呃……您這麼一說……嗯，還是沒有吧。」說著，他又將視線回到田名網警部的臉上，問道：「那個文件盒，怎麼了？」

「是嗎？那麼您看到書桌上的文件盒了嗎？」

「沒有。」田名網警部愁眉不展地搖了搖頭，從檢事遞上的香煙盒中抽了一支煙說，「就目前而言，人人都有作案動機，可又沒有一件物證。如果非要拉上幾條，自然也並非沒有，但那些都是間接證據罷了……行兇後熄滅吊燈一事，可以說是行事異常縝密，也可以說十分大胆，甚至是十分草率。」說著，他站起身來，幽幽地望著久保田檢事的眼睛說：「我說，久保田檢事，據說冰天雪地里——尤其是在https://read.99csw.com下雪的夜裡，時常會出現一種叫『雪女』的妖怪。這個案子，說不定也是雪女乾的呢。」

煙灰，從已經熄滅了的香煙上，「吧嗒」一聲落到他的膝蓋上。

「這次早川決定要將他的藏書出手，那些蓋有高澤寺印章的書自然也會散逸四方，說來也是十分可惜。」

「哎？一點半左右？如果是這樣的話……你能準確地證明這個時間嗎？」

二十分鐘。三十分鐘。一個鐘頭。

兩人的交談中斷了一會兒之後，田名網警部又開始提問道：「早川已經不在了……他活著的時候，最後見到的人就是您。您能談談當時的情形嗎？」

「不好意思，我這次來，是為了早川的案子，想得到您的幫助。您能談談最近所了解的有關他的事情嗎？」在經過了一番寒暄，又說了些在樺太的生活，以及東京方面的情況之後，田名網警部便切入了正題。

「都是些珍品啊。要是按照現在的行情來算，可不得了啊！」

於是他十分滿意地回到了造紙公司的宿舍。然後，又給公司實驗室打電話，跟他們要那天夜裡最低溫度的記錄。看了幾張表，得知其數字不出自己所料后，就採取了一個古怪的行動。他穿得嚴嚴實實，睡到了不生火的公司實驗室里。他一邊「滋——滋——」地嘬著洋酒，一邊瞄著油燈和鍾。

「是啊。」

「哦，這可真是蔚為大觀啊……」田名網警部也是個非同一般的愛書人，所以儘管嘴裏只是敷衍而已，可內心裡還是相當羡慕的。當然了，如果不是真正的愛書人，是不會為這麼多裝幀精美的書籍所打動的。尤其在這麼個偏僻的地方httｐs://rｅａd•99cｓｗ.ｃom，書籍或許就是愛書人唯一的樂趣了吧。

「休息日把你叫來，真是不好意思啊。是這樣的，我忽然想起你在報告中提到的一件事了。你在現場外圍察看時，發現煙囪上有一層薄薄的積雪，是這樣嗎？」

「哦，那麼古老啊……那本目錄現在還保存著嗎？」

「是的。」巡查拿起報告來確認了一下說，「絕對沒錯。」

「是啊。其中還有如今全日本也只有兩三冊的宋版佛典呢。我也跟他說過，至少這書得物歸原主，可我們這個小寺，也出不起價錢啊。」山村如此答道，顯得非常缺乏底氣。

三十分鐘過後，回復來了，兩方面都明確記載著「一時二十五分至三十七分，小雪」。

「倒也沒什麼過節……只是轉讓給他的這些書中，有一些父親覺得十分可惜……」

田名網警部暫時將這個問題放在一邊，在無視吊燈的前提下，又將整個案子設想了一遍。結果發現了一種可能性。但是，吊燈是怎麼熄滅的，這個問題也不能真的棄之不顧啊。

「是啊，我也聽說了……請問您父親跟早川之間，有過什麼過節嗎？這倒不是現在出了這案子我才這麼問。呃，這事兒或許問您的話，聽著有點怪……」

田名網警部喝完茶后，說道：「啊，打擾了您這麼長時間，真是過意不去啊。」隨即便起身告辭了。山村拖著長長的影子，將他送了出去。

然後，他按鈴叫來了那天在現場外圍察看並寫出調查報告的巡查。這位年輕的巡查這天不當班，但還是在和服外套了一件大衣后，很快趕來了。

「哎？不見了什麼東西？」山村端著茶盅的手微微發顫。

「您問的是九-九-藏-書？」

「借條。」

「是在您覺得難受去上廁所之前，還是之後？」

「是啊。因為那些書畢竟是父親的，哦，從父親所留下的藏書目錄來看，有些還是爺爺的，甚至更早一些的……」

田名網警部臉上的苦悶之色越來越濃。

「怎麼樣？有點眉目了嗎？」久保田檢事走了進來。

而最終的收穫是：那天夜裡，沒有人去碰過現場的那盞吊燈——也就是說，那盞吊燈是自己熄滅的。

田名網警部翻來覆去地將這張表琢磨了好多遍，又用很小的字體添加了一些數字，畫了一些簡圖，然後進一步加以研究。忽然，他碰到了一個難題，那就是：吊燈。那天夜裡吊燈所處的高度，與現在一樣。那就是說，吊燈是在那個高度的位置上熄滅的。可是，吊燈的下面並沒有可用作踏腳台的桌子、椅子。不用踏腳台而能熄滅那麼高的吊燈，那人的個頭必須有五尺七八寸高了。可作為嫌疑對象的望月、伊東、五十嵐和山村，身高都不滿五尺五寸。那麼，兇手是用什麼辦法將吊燈熄滅呢？是用了什麼器物來熄滅的嗎？總之，是兇手熄滅的。這一點應該是沒錯的。

回到警察署后，田名網警部就運用他的老辦法，將從每個人那裡聽來的情況一條條地寫在紙上，並一一加以分析、解剖。他的這張表上，一共分成了五十個項目。針對每一個人，都分成事實、疑問、嫌疑、指紋，以及動機、行動、情況、證言、操行等項，跟心理學的分析表差不多。旁人一看這表，是完全不明就裡的，而田名網警部則對這項工作樂此不疲。因為，倘若能一個個地加以排除的話，兇手的輪廓就會一點點地浮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