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雪 (五)雪

(五)雪

「不,不。或許真如田名網警部說的那樣亦未可知。因為我也好,若尾醫生也罷,都好久沒做過法醫解剖了,很難說不會出什麼差錯的。」廣瀨醫生十分爽快地接受了。
「是它自己熄滅的呀。」
6.氧氣被燃盡(包括被潑水等)
「哦。」久保田檢事點了點頭。
「嗯,說來也是啊。那天夜裡可真夠冷的。」
「吊燈確實是在兩點鐘熄滅的。可是,這絲毫不能證明早川『還活著』。我認為,吊燈熄滅與早川之死,應該分開來考慮。」
3.燈芯被壓住
警察署的窗戶今天倒是開著的,可田名網警部從明亮的室外進入后,眼睛還是一下子適應不了,一時間,什麼都看不見。
溫暖的陽光透過窗戶滿滿當當地照射進來,讓平日里灰濛濛、陰沉沉的警察署,像投入了一大把花束似的,立刻四壁生輝,生動活潑了起來。對於這些一年裡有大半年生活在冰雪之中的人來說,這種難得造訪的太陽光,就是最令人愉快的事情了。
「還是有什麼人,將燈芯部分降下來,然後吹熄的吧。」廣瀨醫生也附和道。
「是啊。一直亮到兩點鐘。」
「我也是昨天早上看到了孩子們的雪球之後,才注意到的。要在室外不落痕迹地落下插閂……在某本小說上是採用了釘子和細線。先用釘子固定住插閂,然後在室外抽|動細線,拔出釘子。可是,那扇門上,並沒有釘子所留下的痕迹。
這一出乎意料的回答,令所有人都茫然若失,大家全都獃獃地望著田名網警部。
「可是,那盞吊燈,是直到半夜兩點鐘還亮著的。是吧?廣瀨醫生。」
「是風嗎?俄羅斯的諺語中倒是有『賊風殺人』的說法的。」久保田檢事不無調侃意味地說著,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大概就是這些吧。除此之外,還有一種可能……」說著,田名網警部又寫了個「7」。
「啊,對了。還有煤油冰凍的時候。」一個年輕的巡查突然間插嘴道。
「哦哦,廣瀨醫生也早就來了。」
「啊,哪裡。我也是想到了一件事而已。說來慚愧,外地人不熟悉當地的情況……來到了這麼冷的地方,也正因為這麼冷,所以有點一頭霧水的感覺。」嘴裏這麼說著,田名網警部就在別人的謙讓下,在一把椅子上坐了下來。然後,一邊烤著手,一邊搓揉著被凍僵的臉頰。
「嗯,是的。」田名網警部微笑著,在桌上攤開一張大紙read.99csw.com,按照他的老習慣,在紙上簡短地寫著要領,開始說明起寒夜殺人事件的真相來。
4.燈芯落到金屬口以下
「啊呀呀,好冷!」他不由得驚呼著縮起了脖子。因為有一滴雪水掉進了他的脖領子。
「最後所剩下的問題,就是撥火棍上沒有指紋的事了。一開始,我以為兇手戴著手套行兇。可這個案子顯然是突發性的,不是那種早有預謀的。如果兇手正巧戴著手套,那就要設定其為穿西服的人。可一般來說,手套也是放在大衣或衣服的口袋裡。那天穿西服的人,只有伊東一個。可他的手套是嶄新的,沒有一點可疑的痕迹。我心想,兇手總不會事先準備了什麼布吧。可是事實上由於山村是個和尚,衣袖特別長,他正是用衣袖裹著撥火棍行兇的。由於他又是個隱忍的僧人,所以這方面也造成了我判斷上的又一個盲點。
第二天,是個十分暖和的大晴天。積雪開始融化了,十分難得地出現了雪水順著冰凌「吧嗒、吧嗒」往下掉的景象。
「嗯,活著……應該說被認為是『還活著』的。這個所謂的『還活著』,只是根據狀況做出的推斷,到目前為止,並沒有加以認真研究啊。」
「在明白了兇手是山村之後,也就能發現所有的間接證據全都指向他。可是,還有一個關鍵性的問題沒有解決。那就是,他是怎麼從那個密閉的房間里出來的呢?或者說,他用什麼方法在室外讓那個插閂落下的呢?這個問題,曾讓我傷透了腦筋。真是個可怕的傢伙啊。然而,雖說沒有像『哥倫布的雞蛋』那麼簡單,可一旦明白過來后,就發現這簡直和騙孩子的把戲沒什麼兩樣。其實,我也真是受了孩子遊戲的啟發才明白的。或者說,他那種做法還比不上小孩子的遊戲呢。來,你們看一下這兒!」說著,田名網警部指了指窗外。
5.受到激烈震動
「久保田檢事,你看,就是那雪球。」
2.吹滅(包括被風吹滅)
「怎麼了?」古市署長跑出來問道。
「到此為止,可謂是天衣無縫。可是,他還是留下了一處敗筆。那就是,他沒工夫將抓過雪的手擦拭乾凈。他用濕漉漉的手關書庫的門時,無名指和中指在門把手的里側留下了痕迹。
「是的。關於這一點,曾讓我大傷腦筋。當然了,當著專業醫生的面,我這樣的外行這麼說十分失禮,可是……我還是覺得廣瀨醫生寫的屍檢報告,在死亡時間上有可能弄錯了,至少並非是無可動搖的。其九*九*藏*書實,有關受害人的死亡時間,即便是經驗豐富的專職法醫,有時也會弄錯。不好意思,對於廣瀨醫生這確實是十分失禮。一個很好的實例就是,去年夏天,在東京千住,發生了一起五味達醬油店老闆被殺的案子。當時擔任解剖的是東京帝國大學法醫教室的宮永博士,雖說事件發生在夏天,屍體腐化較快,可居然發生了將十六歲的少年與五十歲的老人搞混了的錯誤。那份屍檢報告給我們的偵查工作帶來了很大的混亂。所以說,即便是專職的法醫有時也會犯錯。何況……哦,當著廣瀨醫生的面,說這樣的話,實在是太失禮了。」說著,田名網警部就看了看廣瀨醫生。
「那是為了一卷書,以及因此而起的怨恨。我去拜訪過山村,他給我看了說是家傳的、十分陳舊的藏書目錄。那上面的大部分書籍,已作為借款的質押歸了早川,其中還有些像宋版佛典那樣的珍貴書籍。除此之外,我還在那上面看到一件更為寶貴的東西。雖說已經用墨塗抹掉了,但還是能看出寫的是『《大和·極樂寺緣起》一卷』。那書上有后醍醐天皇的親筆題詞,詞為花山院大納言師賢所撰,而圖畫出自土佐光行之手。我也問過五十嵐,他說他就是為了這書才千里迢迢地從東京趕到樺太來的。
「山村在行兇後,馬上就面臨被人發覺的危險。他立刻想到,必須讓書庫的門打不開。這樣的話,還能為自己提供『不在場證明』。他不愧是在冰天雪地的世界里長大的。他知道只要讓插閂自動落下就行了,於是他想到了利用雪的黏著力。好在這裏雪到處都有。他急急忙忙地跑出書庫,在廁所的洗手池裡取了雪來。雖說會在那兒留下取雪后的痕迹,有一定的風險,但也顧不上了。他用雪將撥開了的插閂固定在門上。當時室內尚有餘溫,因此,用不了一分鐘,雪融化后就會因自身重量掉落。這時,插閂就會自動落下,而插閂上沾著的雪,會很快地完全融化乾淨。由於我生長在溫暖的地方,所以一開始並沒有想到雪的功能。這也可以說是一大悲哀吧。其實,即便掉落的雪並不能完全融化,在這個冰天雪地的樺太寒冬里,有一點雪也不會引起人們的注意。
「案子,破了嗎?」廣瀨醫生問道。
「嗯,是啊,造成了天大的過失啊。」田名網警部又轉向廣瀨醫生說,「啊,廣瀨醫生,read.99csw.com前些天,真是失禮了。」
由於眼前一片漆黑,田名網警部顯得有點張皇失措,等到眼睛適應之後,這才看清楚了圍坐在暖爐周圍的人們的臉。
「對!就是這個!煤油冰凍時,吊燈也會熄滅。那天夜裡兩點鐘,廣瀨醫生所看到的,正是煤油因為寒冷而發生冰凍,從而導致吊燈熄滅的情況。你們在樺太生活的時間都比我長,煤油冰凍后油燈是怎麼熄滅的,應該都比我更清楚才是。其實,也就是廣瀨醫生所看到的那樣。」
「關於暖爐已熄滅之事,是有事實證明的。將阿淺那天搬進去的劈柴數量和剩下的劈柴數量比較一下,就能估算出暖爐燃燒的時間。而據此得出的結論則是,暖爐是在十二點左右熄滅的。估計在此之前,受害人想到自己就要離開書庫,就沒再往爐子里添柴了吧。所幸的是,這一點能夠得到證實,證據就是這份報告書。」
1.煤油燃盡(充分條件)
「啊?這又是怎麼回事?沒人去熄滅吊燈嗎?」久保田檢事不由得叫了起來,隨後又嘟囔道,「這怎麼可能?」
「那麼,這是怎麼回事呢?」古市署長也問道。

「是啊。其實之前我也是這麼想的,並且總是鑽在這個牛角尖里,怎麼也鑽不出來。我在設想兇手的行兇過程時,就是由於這盞燈的關係,總是想不通。於是我就回到原初狀態,並將該燈排除在外,重新設想行兇的可能性。結果就想出了一種與作案時間相符合的情況來——儘管還並不怎麼清晰明確。然而,吊燈熄滅這是個不容否定的事實,不能將其棄之不顧。只不過它也可能不是被人吹熄,而是自己熄滅的。後來我斷定出它是自己熄滅的。」
「據說他回去時,在朝玄關走去的時候,還朝書庫方向走了幾步。要我說,這就是山村在演戲了……往壞里說,這就是他陰險惡毒的小技巧了。如果不是這樣,那就是他想去確認一下自己在庫門上弄的手腳——關於那扇門,我會在後面加以說明。這就是我的解釋。那麼,他的殺人動機是什麼呢?
「然而,並沒有什麼人去熄滅吊燈啊。」
「那麼,為什麼你們二位會出現這麼大的差錯呢?估計還是受了『吊燈在兩點鐘的時候還亮著』這一先入為主的觀念影響吧。既然兇殺發生在十二點前後,那麼我的排查表中所留下的,就只有山村了。山村在十二點不到一點的時候,見過早川。他可以說是受害人生前所見到的最後一個人。大家的證言中都提到了山村回來時臉色刷白。而他本人則說是因為喝醉了,嘔吐過。而一個出家人竟會殺read•99csw.com人,並且殺的還是老朋友,這說起來都是反常的。
「在此之前,五十嵐和伊東都已經跟早川吵過架了,因此不會再次進入書庫。而山村也非常清楚,早川的家人極少進入書庫。於是,他就將那一卷書藏在懷裡,帶回去了。
「高澤寺的住持……山村常顯師父。」
「首先,除了那天夜裡睡在早川家的那三個嫌疑人之外,又出現了一個新的嫌疑人。」
「是的,煤油並沒有燒完。好吧,我們就來列一下吊燈熄滅的原因吧。」
「我去拜訪他的時候,還問他是否看到文件盒,他想了一下說桌上沒有文件盒。於是我就猜想他可能就是兇手。回來后,我又對他所說的話進行了分析。他為什麼要撒謊呢?那是因為他偷了那一卷古書的緣故。這件事使他陷入混亂之中,恐懼又蒙蔽了他殘存的良心,於是他就撒了一個謊。此外,山村還從文件盒中拿走了他自己的憑據,後來伊東又盜走了借條,所以文件盒上有山村的指紋,而伊東的指紋又覆蓋其上。
「早川是曠代罕見的書籍愛好者。國外稱作Bibliomania。大槻文彥博士將其譯作『珍書顛家』。對於這樣的人來說,書籍的魅力要遠遠大於金錢和寶石。古今東西,就有多宗因為書籍而犯罪,甚至殺人的案子。受害人早川是個書痴,而兇手山村也是個無可救藥的書痴。這個悲劇的起因就在於此。由此也可見,書痴那種常人所難以理解的心態,是十分兇險、可怕的。
明亮的陽光下,孩子們正在忘乎所以地打雪仗。好幾顆雪彈擊中警察署的護牆板,留下了一個個白色的「包」。最先留下的「包」已經開始融化,很快就滑落下去,只留下一攤黑色的痕迹。
「啊呀,還真是嚇了一跳。」
「那麼你說,吊燈是誰熄滅的?難道不是兇手熄滅的嗎?如果不是兇手熄滅的,那就是說書庫里除了受害人之外,還有別人了。」
說著,田名網警部就在手邊的那張大紙上如此寫道:
「是啊。根據記錄,那天室外的氣溫低到了零下三十六度。或許是這種事太平常了,所以常年住在樺太的你們,根本沒在意。反正我看到了燃盡的黑色燈芯,就覺得有些不可思議。經過調查,發現出現這種情況,只有兩種可能。一是燈油枯竭的read•99csw•com時候,一是燈油凝固的時候。由於油壺裡還剩那麼多的煤油,那就只可能是後者了。那麼,要到什麼程度,煤油才會凝固呢?我是綜合那個房間的各種狀況,才斷定吊燈是在兩點左右熄滅的。然後倒推回去,那個房間里的暖爐,應該也熄滅了很長時間。於是就發現,由於早川有病在身,深更半夜地在那裡待上兩三個小時,不合情理。換言之,就能得出早在吊燈熄滅前,早川就已經死了的結論。
田名網警部將那天的室外察看報告書,攤開在了大家的面前。
「哎?那是誰?」

「可是,吊燈里的煤油,到第二天也還剩下一半呢。那屋子又十分嚴實,沒有透風的地方呀。」久保田檢事加以反駁道。
「因為冷而一頭霧水,是怎麼回事?」
「感謝你的電話。」久保田檢事說道。
「原來如此,」久保田檢事說著,鬆開了抱在胸前的雙手,「可是,廣瀨醫生的屍檢報告上,是將死亡時間推定為兩點左右的呀。」
「煙囪上積有薄雪。那天夜裡,雪是十點過後停止的,在一點半又下了。後下的雪,能留在煙囪上而不被融化,就說明當時的煙囪已經冷透了。因此可以認為,暖爐里的火,至少在一個多小時前就已經熄滅了。根據這些情況加以推理后,我就得出了凶殺案發生在十二點前後的結論。這樣的話,之前一直相信有著完美的不在場證明的山村常顯,也作為嫌疑犯之一浮現出來了。」
「這個發生在雪夜,又利用雪作案的事件,終於告破了。案子本身也充分體現了地方特色,真是發生在寒冷地區,充分利用了寒冷特點的犯罪啊。」
「什麼?是山村?!」久保田檢事說道,「可是,山村回去的時候,早川不是還活著的嗎?」
田名網警部給警察署打過電話后,就坐上狗拉雪橇,下山往市鎮而去。當雪橇停在警察署那用原木建成的、帶有階梯的舊式建筑前,他就迫不及待地從雪橇上跳了下來。
「這可是日本現存的唯一一本馬越翁所藏之殘卷啊,其價值在國寶之上。這一卷書,就是這次凶殺案的直接動機。這裏早川編寫的藏書目錄,在寫著『高澤寺藏書』的地方,並沒有這卷書的書名,僅在邊框外寫著書名《極樂寺緣起》,由此我斷定這書雖然在早川這裏,可並不真正為早川所有。也就是說,不是他買的,而是作為質押被放在這裏的,甚至是借來的,只不過由於山村的先人去世了,就自然而然地保存在他這裏了。估計山村曾一再要他歸還,可他怎麼也不肯放手。就這麼一來二去的,到了早川的藏書隨時都可能轉手他人的地步,於是,山村就在那天夜裡來做最後的交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