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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殺人

正午的殺人

「不就是十二分鐘嗎?隨便干點什麼不就過去了嗎?」
如果是一個長期遭受神經衰弱之苦的患者,突然想到還是死了算了,他在多半已經喪失正常意志的狀態下扣動扳機的話,或許會採取這種極不雅觀的死法吧。但是一個剛練了個把鐘頭空手道,還衝了十分鐘淋浴的人,居然在此之後馬上自殺了,這叫人怎麼也接受不了。再說了,既然想到要披好浴巾,就說明還有穿好衣服的意願。那麼,又何必在沒穿好衣服之前匆忙自殺呢?
「嗯,寫好了。都在這兒呢。」明美小姐從壁爐台上拿起稿子交給他。
「當時屋裡沒別人了嗎?」
木曾英介的證言如下:「我回去的時候,大概是在十二點零五分吧。為什麼會知道時間呢?因為我將自行車停在神社前,想先歇一會兒再爬坡的時候,正好聽到了正午的汽笛聲。您問電話嗎?這個我不知道。因為我在廚房卸完貨,就馬上開始劈柴了。」
這話的言外之意是,神田兵太郎是在十二點零五分與十二點十分之間有電話打進來的時間段里被射殺的,所以這兩個電話是殺人計劃的一部分。
「外行少管閑事!」
「在我到那兒不久后,估計是十二點零五分,或十二點十分左右吧。」
「因為雖說那兒離老師的家很近,可一個人待在那兒還是有點害怕。再說,瞞著別人偷偷摸摸地做事不好,所以在快到正午的時候,就去了老師家。」
幾天後,經過文作的艱苦奮戰,終於揭發出明美小姐的罪行。
「如果木曾的行為有什麼可疑之處,那也是在與我們擦肩而過之後的那幾分鐘里吧。」
「我在神社前駐足不前,是因為神田老師說了『在那兒等著』的緣故呀。」
「剛才上哪兒晃悠去了?」
下了電車之後,文作不由得嘆了一口氣。流行作家神田兵太郎為文作所在的報社寫連載小說,已經寫了一百來篇了,而約定的是一百五十篇,因此,在全部完成之前,文作必須每天坐電車來F站。從車站到神田家,文作花了十分鐘。
「『嚯』什麼『嚯』?走吧!這裏的空氣太骯髒了,淫風正打著旋兒呢。」明美小姐拉起文作的手就往外走。恰在此時,響起了正午的汽笛。
電話裝在大客廳靠近廚房的位置,因此,一般而言,在廚房門口劈柴的木曾英介應該聽得到電話鈴聲。
可是,除了安川久子,再也沒有第二個人聽到電話聲。雖說是因為沒人接,安川久子才去接的,可要是將電話打進來的時間假定在十二點零五分與十二點十分之間,那麼至少第二個電話的鈴聲響起來時,木曾英介是有可能聽到的。
「不用了。」
「按響門鈴,明美小姐開門出來,把我領入了大客廳。明美小姐從壁爐架上取來紙稿,之後,她又端來了三明治和咖啡,我們一起吃了……」
不管怎麼說,文作每天去神田家取稿,已經去了一百次了。可在此一百次之中,見到神田老師的,只有極少數那麼幾次,絕大部分情況下,都是取了稿子,吃了三明治就離去了。可是,一百次這個數字還是非同尋常,要是用作「日參」,恐怕是連神佛都會感動。再說,近來應該再也沒有別的什麼人,像他這樣頻繁出入神田家。
「哦,看來這人也是『跑神田家』的。」文作憑直覺得出這麼個結論。
「我一直在這兒劈柴,屋裡的情況一概不知……」
木曾英介今年二十八歲。曾是終戰那會兒的學生兵,長得十分英俊。面對記者們不懷好意地提出的,神田老師是否酷好男色的問題,他不動聲色地回答道:「我只不過是老師的學生、書生、男用人。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知。哎?情人?老師的情人不是明美小姐嗎?哎?安川久子小姐與老師的關係?這種事情,我怎麼會知道呢?我對於神田老師的私生活毫無興趣。」
「不,我出去過兩次。」
「你離開房間幾分鐘?」
「好吧。你等著,我馬上就能證明她是無罪的。順帶著,我也把犯人抓出來給你看看。」文作怒氣沖沖地跑了出去。
「除了在神社前與安川久子交談了幾句外,一路上沒什麼值得一提的事情。」
「廢話!我怎麼可能去偷窺別人的浴室呢。神田老師吹著口哨跑進寢室,明美小姐則回到大客廳里。這時,明美小姐似乎很不高興,她問我,安川小姐是不是跟我坐同一班電車來的,老師正盼望著呢。原來那個美人就是安川小姐——我這才恍然大悟。這時,安川小姐就到了。明美小姐將安川小姐帶進了起居室。突然神田老師在寢室里大聲地喊明美小姐,明美小姐就將腦袋探進了房間。」
「少來這一套。我以前也在社會部吃過三年飯的。什麼『十五分鐘減去三分鐘是十二分鐘』,在這十二分鐘里,她殺得了神田老師嗎?直到正午為止,老師還活得好好的呢。這一點我可以證明。」
「請進!」
「真是令人難以置信,『跑神田家』的人裏面居然還有如此美貌動人的妙人,簡直夠得上『日本小姐』的范兒了。所謂典型的美人標本,不就是她這樣的嗎?不過長得也太中規中矩了,還有些冷冰冰的。對我表現得熟視無睹,這也太沒眼力見了吧。https://read.99csw.com
「是啊。每天都是這樣的呀。因為神田老師吃飯沒個準時間,所以明美小姐總是等我到了,跟我一起吃三明治,喝咖啡。不過平日里都是女傭端來的,那天則是明美小姐親自端來,跟我面對面地吃喝的。大概過了十分鐘吧,我們把三明治吃掉后,神田老師在浴室里高喊『浴巾』,明美小姐就起身跑了過去。」
「安川久子小姐。」
「我不知道他在幹什麼。我一直在等他……」
「安川小姐呢?」
神田老師嘮嘮叨叨地說些什麼。明美小姐再次關上房門,回到了文作身旁。
「就是說,你沒見到神田兵太郎的面,是吧?」
「是啊,三九天也洗,怪不得皮膚還這麼年輕呢。」明美小姐的臉上露出了不快的神情,可她又像是要加以掩蓋似的,立刻問道:「你在電車上有沒有看到一位漂亮小姐?」
「就神田老師而言,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自己將美女留在隔壁房間,卻叫我出去散會兒步。」
「我要是聽到的話,一定會有所行動的。我可是忠於書生之義務的。」
「這一點我絕對認可。不過,我只說過她站在神社前,僅此而已呀。」
「可是,明美小姐不是還跟神田老師說過話嗎?」
「混蛋!就算是他殺,兇手也不會是安川久子。」
明美小姐和文作離開那兒時,也都聽到收音機是開著的。明美小姐說,本想去關了收音機再出去的,後來覺得「還是讓他們方便行事些」,就沒關。

根據明美小姐的記憶,那收音機,是神田老師開始練習空手道的時候打開的。而根據文作的記憶,從他到那裡起,一直到他離開那裡為止,收音機一直是開著的。反正不記得有誰去關掉后又打開。
「啊呀,安川小姐,就你一個人在嗎?」
「譬如說收音機,還有在此之前的寄給女傭的快信,以及更前一些時間的神田打給久子的電話等。因為那電話是在出事前一天的下午兩點鐘打的,至少也要從那個時刻起,將相關各人在此之後的活動全都調查清楚。」
面對著呆若木雞的文作,巨勢博士耐心開導道:「我說,你既然是為了那位楚楚動人的久子小姐而奮起調查,為什麼又不肯絕對相信她的證言呢?是記者的自尊心在作怪,是吧?因為你總以為自己的經驗是不容懷疑的。愛情和神明是一樣的,都是在瞬間感召人們。倘若你能將安川久子小姐當作上帝一樣來信賴,並意識到她的證言比自己的經驗更加神聖,那麼這個案子你就能輕而易舉地破解開了。找出真兇手和真正愛上一個女人,應該是一回事。真實的東西,最後都是一樣的。所以我比起偵探工作來,更忙於崇敬美女呀。」
「各家報紙全都漏掉了,你到神田家之前所發生之事的調查。」
文作鞠了一躬,略帶慌張地走上了坡道。因為,這女子只有二十一二的年紀,且長得美貌驚人。
說完,巨勢博士就將文作晾在那兒,自己去和情人幽會了。
然而,用手槍自殺時,必須用一隻手使用手槍。這樣的話,他就只能用另一隻手來按住浴巾。想象一下一個人在馬上就要自殺的時候,還像不倒翁似的將浴巾披在身上,並用一隻手按住,另一隻手扣動扳機的模樣,怎麼看都顯得十分滑稽可笑。
雖說他一時自信滿滿,可仔細一想,卻發現自己連神田老師到底是性無能者還是同性戀者,又或者是具有正常性功能的人,都沒搞清楚。儘管已經完成了「百日日參」,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接觸到他的真實生活。
有記者對此深感敬佩后,明美小姐還意味深長地微笑道:「因為連我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嘛。」結果,某報紙就對這一橋段做了生動的報道。
「『異常情況』?什麼異常情況?」
「關於這一點,各報紙也都提到了。我現在考慮的是各報紙未做調查的部分——當然了,各報紙都未做調查的部分,你也未做調查,所以即便問你,你也說不上來。你還是講講自十一點三十五分在F車站下車后的事情吧。」
「給。冷。冷。冷。快!快!快!」明美小姐似乎因為寒冷而在催促著他。估計是在給他裹上浴巾吧。神田老師似乎是吹著口哨跑進寢室的,在將神田送進寢室后,明美小姐一個人出來了。
「我在那兒的時候剛好是正午。神田老師剛洗完淋浴,還活蹦亂跳著呢。」
「一小會兒。我『咔嚓咔嚓』地按了按電話,發現對方已經掛了,就回房間去了,就這麼一小段時間。」
明美小姐提醒木曾道。她把文作一直送到了電車站。
「神田兵太郎自殺了!也有人懷疑他是被殺的。不管怎麼樣,你小子還是先藏起來吧。」
「我們一起走吧。」

見文作來勢洶洶,巨勢博士也沒加以反駁。
「什麼老師、老師的?這位老師就是日本最大的色鬼呀。」
「人家安川久子小姐可說了,除了出事前一天的電話,老師還從來沒跟她說過私房話呢。關於安川小姐的私生活,各報社也都十分起勁地調查過,可沒發現什麼值得大書特書的。而毛利明美方面呢,也都說她沒有別的情人。」
「為什麼?」
「可那山坡下既沒有彈珠店,也沒有茶館,除了農田,什麼都沒有啊。那十二分鐘,她是怎麼過的呢?」
遺憾的是,儘管文作為破此案盡心儘力,但他與那位楚楚動人的美女之間的關係,似乎並無多大的發展。
「你看,關於神田兵太郎的性生活,各報都寫得有聲有色,其實不過是他們的想象而已。並且,還都覺得神田兵太郎是個花錢大手大腳的傢伙,故而沒有分文積蓄也是理所當然。或許對於不了解真相的人來說九*九*藏*書,神田兵太郎的飲食生活和性生活是充滿著神秘色彩的吧。可他真會將年收入一千萬日元全都花個精光嗎?與此同時,他的小氣也是出了名的,那麼,沒有分文積蓄難道不奇怪嗎?」
「是不是本想搞『強迫殉情』來著,結果又臨時變卦,改成自殺了呢?」
「是啊。」
「他是在什麼時候這麼吩咐你的?」
「關於他自殺的原因,你知道些什麼?」
然而,神田兵太郎的寢室(也兼作書房)里,並沒這樣的「稿子」,連寫到一半的「稿子」也沒有。再說,安川久子所說的「稿子」的截稿時間,還早著呢。
「嗯。」明美小姐又沉下臉來。
「啊,還有五十天啊。」
「在神田家呢?」
文作先去了畫插圖的老師家,交了稿件,取了畫好的插圖,然後在快到三點的時候回到了報社。可他剛一進屋,就被社會部的三四個記者攔住了去路。
於是,明美小姐去寢室看了看。
「是神田老師親自打的。這一點毫無疑問。」
「能跟死人說話的,肯定就是兇手啦。最近,一種叫作『磁帶錄音機』的玩意兒在各地流行開來了。在收音機的掩護下,用磁帶錄音機的聲音來代替真人聲,就並非難事了。」
有一個身穿西服的年輕女子走在他前面。
文作倒是想到了這一點,但考慮到神田兵太郎是個非常熱愛生活,生命力極其旺盛的作家,說他搞什麼「強迫殉情」,這本身就十分牽強。
「什麼都不知道。說起來文人可分為兩種:要自殺的和不自殺的。不自殺的文人可謂人類之中與自殺最無緣的人了。」
「非也。非也。他是死是活另當別論,他家既然出現異常情況,就必須事無巨細地加以調查。」
「看來,我要是『嗯』地應一聲,能讓全體日本人都信以為真。哈哈。」他帶著一臉的嘲笑離去了。
「書生木曾英介當天是去哪兒買東西的,你知道嗎?有關他的『不在場證明』,也只有一家報紙做了調查。根據他們所了解的情況,木曾英介是去離F車站約七英里的Q車站的商場買洋煙、洋酒等東西。他買了膠捲的那個照相館還提供如下證言:木曾的出現約在十一點鐘前後。他將沖洗好的膠捲和新膠捲塞進口袋后,還閑聊了四五分鐘,然後才騎自行車離去。Q車站與F車站之間的距離,騎自行車約需三四十分鐘。當然了,如果是自行車賽車選手的話,或許用不了二十分鐘,但按照通常情況來考慮,木曾在Q車站購物的時間與他自己的證言相符合。」
「嚯——」
這位毛利明美小姐也是個人物。她原本是個業餘的脫衣舞|女,自從在女子大學的演藝會上表演脫衣舞並艷壓群芳之後,就對自己的肉體充滿了自信,甚至產生了一脫成名、顛倒眾生的野心。不久之後就學會了挑選名畫家,自己給他們做模特兒的玩法,在她征服了這些所謂的最高級女體鑒賞家,感到心滿意足之後,便開始了與文人神田兵太郎的同居生活。
有著性無能、同性戀之傳聞的神田老師,居然會和明美小姐同居,這也曾讓那些記者、編輯一時摸不著頭腦。不過最後他們得出了一個似是而非的結論:正因為神田老師是性無能,是同性戀者,所以極可能是一位最純粹的女體鑒賞家。而他與明美小姐之間,估計是這麼一種方式的結合。
「明美小姐也吃的嗎?」
讀到這樣的報道后,文作攥著報紙衝進了社會部,並將報紙摔到桌上。
「首先必須搞清楚作家神田兵太郎的生活狀態。而有可能做到這一點的,除了我,還能有誰呢?」
「安川小姐在起居室里,你還是別去裡屋的好。」
「那時,你聽到槍聲了嗎?」
明美小姐把文作送到了車站后,就溜達著散開了步,在一個農民家買了剛生下的雞蛋,並在那裡聊了二十來分鐘。等她回到神田老師的住宅時,已經是一點多鍾了。
於是,他決定去拜訪一下老朋友巨勢博士,聽一聽他的意見。他們兩人以前都是文學青年,還一起辦過同人雜誌。
「是的。說是老師讓她出去散會兒步。」
走在山丘的途中,他們遇到了用自行車裝東西往上爬的書生木曾英介,他去商場買東西了。
她冷冰冰地拒絕了文作的好意。從那兒到神田家,只需三分鐘就能走到。結果安川久子在晚了十五分鐘之後,才被明美小姐迎進屋,並在其引導下,心事重重地穿過大客廳,進入了起居室。十五分鐘減去三分鐘是十二分鐘。那十二分鐘里,她到底幹了些什麼呢?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非常「怪異」的事情。出事的那天早上,名叫貴子的女傭,收到了一封快信,說是「母親病危,望速歸」。是早上七點鐘寄到的,貴子則是在九點鐘左右出門。貴子的家,在坐火車也需要三小時才到的地方。她回到家裡一看,發現母親身體好好的,家裡也沒人寫過這樣的快信。
更加不合情理的是,神田兵太郎盼望著安川久子來訪,結果他卻將安川久子晾在隔壁房間里,連一面都沒見,就自殺了。這算是怎麼一回事呢?
「不,問題不在這裏。問題在於你到了神田家之後,亦即十一點四十五分到正午之間。你並沒有見到神田兵太郎。可是,你,以及其他人都以為你見到了神田兵太郎。」
不過,沒人聽到神田兵太郎給安川久子打過這樣的電話。當然了,這種秘密電話,打的時候自然是要避人耳目。
「老師非常喜歡淋浴嘛。」
「僅僅是將腦袋探進門內,是吧?」
「你一直待在起居室嗎?」九_九_藏_書
「不清楚啊。」
「是你開的收音機嗎?」
木曾極不耐煩似的回答道:「說到聲音,也是挺怪的。那會兒為什麼會開著收音機,我可不知道。不過我知道老師聽收音機,主要是聽體育節目和新聞,其他時間段里,就和家裡沒有收音機一個樣。當然了,說不定心血來潮時也聽一些別的。那天或許就是『心血來潮』了亦未可知。反正,這也是那天的『異常』之一吧。」
「真虧他說得出口啊。你也聽到了嗎?」

「沒注意。或許是因為收音機響著,所以才沒聽到。」
「可是,可是,你聽到的僅僅是他的聲音!當然了,還有口哨聲和洗淋浴的聲音,是吧?但安川久子小姐卻堅持說她沒聽到槍聲啊。那天里所發生的異常情況全都是聲音。就連收音機,不也是聲音嗎?並沒有發生什麼視覺上的異常。因此,要是絕對相信安川小姐的話,會得出怎樣的結論呢?儘管有收音機的干擾,她也不可能聽不到隔壁房間里發出的槍聲。她不是連大客廳的電話鈴聲都聽到了嗎,怎麼會聽不到隔壁房間的槍聲?哪怕僅僅是一瞬間。這麼一想,結論不就明擺著了嗎?那把手槍,根本就不是在她來神田家之後發射的。」
「她還沒回去嗎?」
「簡直是胡說八道!那麼楚楚動人的美人,有那麼好的身手?西服上沒一點污漬,妝容紋絲不亂,能做到嗎?再說那神田老師可是空手道的高手,久子真能對付得了,那就是女猿飛佐助了。」
果然,他的身旁散落著很多劈柴。
應該說,他殺說的依據畢竟都是間接的,而赤身露體地自殺這種行為本身就十分怪異。這一點,首先引起了人們注意。更加怪異的是,浴巾蓋在了腿上。如果不是犯人在行兇後蓋的,那麼就是直到自殺前的那一瞬間,還是按在胸口處的,自殺后滑落下來,並在他倒下時落到了腿上——只能這樣考慮。
「您是去神田老師家吧。」
就在此時,門鈴響了,眼見得是安川久子到了。由於神田老師早就吩咐過,所以明美小姐立刻領著安川久子穿過大客廳,進入了神田老師的起居室。起居室、寢室和浴室,這三個小房間是並排著的,每個房間都有通往大客廳的門,各個房間橫向之間也都有相通的小門。也就是說,可以不出入大客廳而往來於浴室、寢室和起居室之間。因此,明美小姐感到不快也並非毫無來由。
「要跳脫衣舞嗎?」
儘管安川久子提供了這樣的信息,可從神田兵太郎這邊的情形來看,他似乎並未打算準時赴約。他盼望著安川久子前來,卻又不去約定地點。他如果想去赴約,完全可以做到。淋浴別洗那麼長時間就行了。可是,他卻慢條斯理地洗了十分鐘,回到寢室之後也不馬上換衣服,直到正午過後死去為止,一直是赤身露體的。
「理所當然,因為那些都是我在現場親眼所見的呀。」
那封快信,明美小姐與木曾英介也看到過,據說字寫得很難看。貴子說是將信扔在自己的房間里后出去的,可後來去她房間找,卻怎麼也找不到。
就間接證據而言,這一條可說是最最離奇的了,可即便如此,也還是不能作為他殺的證據,但可以據此認為兇手覺得女傭在場有諸多不便。可為什麼會覺得諸多不便呢?大家就全然摸不著頭腦了。
「我去了一百次了,有幸見到他老人家的,大概只有三十次吧。他不喜歡社交,也是出了名的。」
由於文作總在這個時間來取稿,所以明美小姐很快就端來了早就準備好的三明治和咖啡。
「是啊。」安川久子說,已經一個小時了,她一直在邊等老師邊讀自己帶來的一本書。明美小姐看了看四周,果然,和剛剛領安川小姐進來時一模一樣,毫無改變。
「偷情嘛,當然總是背著人乾的,是不是?尤其不能讓老婆知道啊。」
「來啦——」明美小姐立刻朝浴室跑去。
「慢來,慢來。你要坦白,就來這屋吧……」
「我當時想,估計是稿子吧。因為除此之外,也想不到什麼別的了。」
「叫你在神社前等著的那個電話,是神田兵太郎本人打的嗎?」
雖說警察當局尚無定論,可各家報紙卻像串通好了似的,死咬著他殺嫌疑不放。並且,自殺也好,他殺也罷,安川久子沒聽到槍聲總是不合常理的。如果是他殺的話,兇手或許會在掩蓋槍聲上做些手腳,可要是自殺的話,就不可能做什麼手腳了。因此,他們都將安川久子沒聽到槍聲當作他殺的證據。而話里話外的,似乎已經認定安川久子就是殺人兇手了。
關於這一點,安川久子又提供了一個頗為怪異的情況。
「我是按照正常速度推著自行車上坡的。根據在神社前聽到汽笛聲這一點來判斷,到達廚房門口估計是在十二點零五分或零六分吧。可是,我在搬柴、劈柴的時候,是聽不到電話鈴聲的。你們現在是事先知道有電話打進來,內心有所期待,所以才聽得到,與我劈柴時的情況不一樣。」木曾英介對去實地驗證的人們如此說道。
木曾像是非常不解地望著他的臉,嘟囔道:「如果說我們關係親密,那麼老師的存在必不可少。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我們能夠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全拜老師所賜。像我這種不具備生活能力的人,要是沒了老師,絕對不可能與明美小姐在同一個屋檐下過日子。你們只要看一眼明美小姐的臉,就應該能明白。」
「出去幹嗎?」
「因為電話響了。總是沒人接,我就出去看了下,或許是對方等得太久了,九九藏書等我去接的時候,已經掛了。」
「就在那前一天。下午兩點左右吧,老師打電話到雜誌社來,說是有東西要給我,要我正午時分在神社前等著。」
明美小姐打開寢室的門大喊了一聲,隨即「砰」的一聲門關上了。誰知神田老師在寢室內也大叫了起來:「明美!明美!」
「是啊。」
即便是在法醫之中,也存在著自殺與他殺這樣兩種說法。他殺說的根據是,子彈是從太陽穴稍後的地方——亦即是從斜後方射入的。但是,也不能斷言自殺者就不能從這一角度開槍。
「在此之前,她一直跟你在一起嗎?」
當天上午,本社記者矢部文作從十一點三十五分到站的電車上下來后,看到同車前來的安川久子站在坡道口,正看著一個較大的手袋內部,若有所思,猶豫不決。文作就上前搭話道:「您是去神田老師家嗎?」
「怎麼了?」
「哎?從您來到這裏?」
「男人可真是蠻不講理啊!」
「啊?」
「稿子寫好了嗎?」
聽文作這麼一問,明美小姐便強作苦笑道:「不,沒什麼。老師正等著她,剛才又問起了。說來了就趕緊領進起居室。自己剛洗完澡,還光著身子呢,猴急猴急的。」
「縱情享樂者的生活,不就是這樣的嗎?」
按響了神田家的門鈴,毛利明美小姐便開門出來,將文作引入一個大客廳。這幢西洋式建築的結構很怪,有一個大得莫名其妙的客廳,在其周邊附帶著幾個小房間,僅此而已。今年六十歲的神田兵太郎,最近幾年迷上了空手道,寫作之餘會在這個大客廳里拳打腳踢地練上個把鐘頭,然後洗澡。由於他一般會在寫完報刊連載的文稿后練習,所以文作也見識過幾次神田老師的矯健身手。每逢那種時候,神田老師就會施展開他那看著依舊十分年輕的身體——簡直叫人不相信他真有六十歲了,渾身大汗淋漓,就像淋了一場陣雨似的,嘴裏面還「哎!呀——」地怪叫著,橫衝直撞。在練完后,他就衝進浴室去洗澡。
「你和明美小姐的關係如何?」記者不依不饒地追問道。
巨勢博士心情很好地將文作迎入屋裡。
「太好了。老師總這麼守時,真是幫了我們的大忙了。」
「開什麼玩笑?」
「要給你的東西,是什麼呢?」
這樣的大家,時間觀念反倒是十分嚴格的,神田老師總是在正午之前將夠連載一次的稿子準備好。當然了,如果能將四五天連載的稿子一起準備好,文作就更求之不得了,可既然人家每天都這麼準時交稿,他也不能再提什麼更高的要求了。
「不知道。我還沒見到他呢。」
「喂!浴巾!」神田老師在浴室里大聲喊道。
那收音機,是神田老師自己開的。據說是他在開始練空手道的時候開的。
明美小姐與文作走到大門口時,正好聽到正午的汽笛。兩人在下山途中與木曾擦肩而過。這一段路程大約兩分鐘。木曾推著自行車上坡,可即便這樣,走到家裡也頂多只需三四分鐘吧。
書生木曾英介這時正在廚房前的空地上劈柴。進屋之前,明美小姐先循著劈柴的聲響來到了木曾英介的身邊。
年輕女子站在神社前,顯得有些猶豫不決。見此情形,從後面趕上來的文作便毫不猶豫地跟她搭了話。
「胡說八道!」
與此同時,主張他殺的法醫還說過這樣的話:「神田兵太郎最後的生存時間是在十二點零五分到十二點十分之間。因為無論是從屍體狀況還是解剖結果來看,都表明他不可能在此時間點之後仍存活著。而十二點零五分與十二點十分之間,竟有兩次從外面打來的電話,這也可以理解為是兇手所安排的吧。」
結果她一眼就看到了赤身露體俯卧著的神田老師,下半身蓋著浴巾,右邊的太陽穴被手槍打了個洞,手槍就落在他的右手旁,沒有了體溫,他已經死了。
「你小子沒殺死神田兵太郎吧?」
「剛練完空手道,這會兒正洗澡呢。」明美說道,隨即就讓文作在一張放在客廳角落裡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是啊。除了她去廚房取三明治那麼一小會兒。然後,神田老師就關了淋浴,將浴巾裹在身上……」

「我就知道你差不多該來了。因為就你這顆腦袋瓜,是怎麼也對付不了的。」
「我是說過她抱著手袋愣愣地站著,可沒說什麼看著手袋裡面若有所思呀!」
最後,嫌疑人歸結為三人:毛利明美、安川久子和木曾英介。這樣的話,文作的證言就顯得至關重要了。然而,由於文作隨口跟社會部的那些傢伙說了點安川久子的情況,結果掀起了很大的波瀾。因為,他們的報紙在次日做了十分大胆的報道,幾乎將安川久子寫成了重大嫌疑犯。
「坐吧。為了等你來訪,我已經把東京所有報紙上關於該事件的報道都做了剪報。各家報社像是串通好了似的,都漏掉了一些事情。你們的報紙尤其過分,似乎對你的證言過於信以為真了。」
「有啊,看到了,還一起走到神社那兒呢。那是誰呀?」
「你看到了嗎?」
「我在大客廳里那會兒,也沒聽到槍聲。」
「老師寢室里所有的抽屜、壁櫥深處,我都了如指掌。就連老師本人不知道的角落我也了解得一清二楚。我可以肯定,這把槍不是我們的。」明美小姐說得斬釘截鐵。可是,沒有能證明這話的證據。
沿著田間小路走到頭是一座小山丘,一旁還有個神社。登上小山丘,就是神田兵太郎的家。附近除了他家,再也沒有人家了,因此,這是個生活極為不便的地方。
「大概在什麼時候?」
「嗯。我知道的。」
每當讀到這類報道,文作就感到氣不打一處來。可是,就憑他那兩下子,想破了腦袋也無法證明久子清白。
坂口安吾|Sakaguchi Ango九-九-藏-書
「神田兵太郎這位老師還真叫人捉摸不透。有人說他性無能,也有人說他是同性戀。結果美女記者卻攻克了他這個堡壘,他到底是怎麼回事,就更叫人搞不懂了。」
「我到神田家之前的事情,調查了也沒用啊。因為直到我離去的時候,神田兵太郎還活得好好的呢。」
「安川小姐到了!」
「那你為什麼沒等到正午呢?」
「神田兵太郎那時確實還活著呀。他那聲音,我聽得真真的。」
「我可不直接回銀座哦。先要去畫插圖的老師那兒轉一下,然後才回去呢。」
來不及穿好衣服就倉促行事,這樣的情形比起自殺來,他殺的可能性應該更大。但是,這一條也同樣不能成為判定為他殺的決定性理由。
「如果說我殺死老師的理由,那是絕對沒有的。至於別人,就不得而知了。」
十一點三十五分,郊外電車到達F車站。這趟開往F站方向的電車,從始發到末班,每隔三十分鐘一班,因此,下一班要在十二點零五分才會到。這不由得讓文作有些擔心能否趕上截稿的時間。
警察審訊時,安川久子如此答道:「我在起居室里的時候,沒聽到隔壁房間有什麼動靜。」
「你的心胸可真寬啊!」
這裏又多了一處「異常」,不過還是不能當作他殺的證據。剩下的問題,就是那柄手槍是誰的了。因為明美小姐和木曾都不知道神田兵太郎持有槍支。
木曾說:「要是在平時,我會進屋去把收音機關掉,可那天聽說安川小姐在,心想興許有必要這麼開著,所以才沒多管閑事。儘管知道收音機開著,也沒有關掉。因為這本身就是異常事態嘛。」
「果然是她。真是個美人啊。」
「別開玩笑,好不好?我是去取小說的稿子和插圖,哪有工夫閑逛呀?」
明美小姐進屋后,十分果敢地敲了敲起居室的門。此時整個住宅內沒有一點聲音,真是死一般的寂靜,這讓明美小姐不由得產生了一種不祥的預感。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起居室內卻傳來了安川小姐清澈明亮的應答聲。

「老師呢?」
明美小姐不耐煩地重新拉開寢室的門,將臉探進去問道:「又怎麼了?」
「他殺方面的原因,你知道些什麼嗎?」
「我也跟你去銀座散散心吧。」
「反正我是什麼人都沒看到。」
「怎麼了?」
原來,自從她察覺到神田兵太郎對安川久子動了色心之後,就開始計劃殺死神田兵太郎,並奪取其全部財產。她聽到了神田兵太郎給安川久子打的電話,所以就想辦法把女傭貴子和書生木曾英介都支開,並在文作到來的一小時前,殺死神田兵太郎。然後,利用磁帶錄音機,給人造成兇殺發生在午後的錯覺,巧妙地為自己製造了一個「不在場證明」。
「那麼,你們關係親密嗎?」
「只有閑得發慌的偵探才會這麼干吧?」
「跑神田家」的女記者中,有一位名叫安川久子的雜誌記者,是個大美人——這在記者圈裡已是人盡皆知,或許就是這一位吧。雖說是流行作家,可神田兵太郎是個著作銷量幾十萬的流行作家,不是那種每個月都大量書寫的流行作家。因此,要想讓他寫稿可不那麼容易。可是,最近某女性雜誌卻每月都刊載他的文章。據說這是向他派出美女記者安川久子之後的事情。
「你沒聽到槍聲嗎?」
「你們都把最重要的事情給漏掉了。光調查安川久子有什麼用呢?越調查不就越讓人知道這位可憐的小姐的清白本相嗎?為什麼就不能絕對信任久子小姐呢?其中一個很大的原因,就是因為你。你自己或許並未察覺,各家報紙都把安川久子當作兇手一般來報道,其最大的依據就是名叫矢部文作的記者,為十一點四十五分至十二點這一時間段提供了無可動搖的證言。」
「既然是這樣,那當然就是:手槍是在此之前發射的。」
這時,明美小姐「啊——」地驚呼一聲,像是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盯著木曾的臉說:「我說,木曾,那麼長時間的電話鈴,還響了兩次,老師為什麼不出來接呢?他不是最討厭電話鈴響得時間長的嗎?我們在的時候,只要電話鈴響過三遍,他就會勃然大怒,大喊大叫的。要不就自己衝出來,拿起聽筒來。」
「在幹完這裏的活兒之前,不想把你交出去唄。神田兵太郎就死在你去他家的那段時間里。如果真是他殺,那麼你小子就是頭一號的嫌疑犯。」
「不是的。我到那兒時,就已經開著了。」
「沒有。聲音太低了,我沒聽到。明美小姐『咣當』一聲關上了門,怒氣沖沖地回來后,就催我出去了。就在這時,正午的汽笛聲響了。」
「神田老師家在山上,要從這兒轉過去。」
「你不是他的孌童吧。」
「嚇唬小孩兒哪?」
社會部的這幾條莽漢將文作像犯人似的圍在中間,推推搡搡地把他押進了旁邊的一個房間。
「哦,是嗎?不好意思,打擾了。」
文作進來時就聽到有「嘩——嘩——」的水聲,直到這會兒才停止,看來神田老師剛才一直在洗淋浴。
「誰說她在那十二分鐘里殺人了?『那十二分鐘里,她到底幹了些什麼呢?』——看清楚好不好?」
「他在寫稿嗎?」
讀了各家報紙的報道,文作覺得自己首先得保持冷靜。因為各家報道似乎都不利於安川久子,均認為:如果是自殺,就是在她去接電話的時候;如果是他殺,那麼兇手就是安川久子。因為,沒人相信她待在隔壁房間而沒聽到槍聲。其中有一張報紙甚至已經將她當作了兇手。甚至還自作主張地斷定:當時,赤身露體的神田老師企圖非禮安川久子,於是安川久子便用早就準備好的手槍射殺了神田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