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俘囚

俘囚

沒回應又怎麼了?我照樣要進去。一扭門把手,門就輕輕鬆鬆地被打開了。看來我丈夫根本沒想到我會來,所以每一道門都沒有上鎖。我穿過一排排架子,那上面放著許多泡在酒精里的標本,我不斷地往裡走去。
「啊,是那個罈子!」
家裡的一切都沉陷在無底的黑暗之中。
「啊!」我不由自主地大叫了一聲,立刻跑了過去。因為我看到有人正不停從窗外朝屋裡窺探。那是一張圓圓的臉蛋——毫無疑問,那是我原以為逃走了的松永的笑臉。
果然不出我所料!松永這小子從我身邊永遠地逃走了!
他正彎著腰站在解剖台前擺弄死屍。聽到開門聲后,他吃了一驚,抬起頭來,白色的手術帽和大口罩之間,只露出一對眼睛。只見他眼神里的困惑,旋即變成了憤怒。可是,今夜我不怕他的憤怒。
「看到什麼了嗎?」
叫喊、掙扎、發作,我終於把自己弄得筋疲力盡后,將自己拋到了床上。我模模糊糊地睡著了,可是,噩夢連連。忽然,我從這「白日夢」中睜開雙眼。因為在模模糊糊的睡夢中,我聽到面朝院子的玻璃窗上似乎有動靜,於是就轉過臉去看。
「看來你清醒過來了。讓我幫你站起來吧。」
「博士在日記里寫著呢。魚子夫人被他勒死在阿爾卑斯了。走吧,我們還是趕緊去阿爾卑斯吧。」
「怎麼了?」他說道。我聽著,只覺得他的聲音是從一個奇怪的角度傳過來的。
「不許逃走……香煙!」
添加了些東西?儘管我沒聽懂他的話,可還是渾身打顫。他到底要把我弄成什麼樣子?
「不是什麼都沒有嗎?」他嘟囔道。
可是,話音未落,他的身影已經從地面上消失了,掉進了深深的枯井中。由於他臨時撒開了手,手電筒翻著跟斗掉到了草叢裡。
那天夜裡,我睡得真香啊。松永回來所帶來的安心感,連日來的勞累,這些都被美酒消融了,令我酣睡如泥……
「什麼玩意兒?哎……還打不開呢!」
「我去上班了。」
親愛的魚子啊——
「太奇怪了。即便不是偵探,也能想象出作案現場的情形來。在一個沒有入口的房間里,巨額現金被盜,值班人員被殺。」
「不就是個罈子嗎?過會兒再說吧。」一個像是部長的人說。刑警們聽后,就四面散開了。那個罈子就那麼被扔在了地板上。
此時,在場的人全都呈現出了愁苦之色。
「確有此事啊,肯定是從那口枯井裡傳出來的。都是你不好,那口井是有來頭的,可你卻用它做了那種事情……」
照這麼下去,這個小夥子早晚要離我而去的!
可是,在打開這封留言之前,我也仍沒有意識到裏面竟然隱藏著如此令人驚恐的內容。啊,這真的是一封臨別留言。毫無疑問,這是松永的筆跡,但字寫得哆哆嗦嗦、潦潦草草,就像地震記錄儀的指針畫出的曲線似的。我費了很大力氣,才讀出了以下內容:
我突然感到眼前一片漆黑。啊,怎麼可能有這麼可怕的事情?不是已經把他推入枯井,還向他頭上扔了一塊大石頭嗎?
「開什麼玩笑……」松永嚇得直往後縮。
這時,房門上的銅把手自己轉動了起來。「咔嚓」一聲,門鎖開了。
「閉嘴!明天給你看去。」
「你要幹什麼?」
「解剖之後,還發現了更為奇怪的事情。應該說,比起那條古怪的舊傷疤來,傷疤下面的情形更嚇人。剖開肚子后,發現那人連心、肺、胃和腸子都沒了。也就是說,所有的內臟器官都不翼而飛。這樣的怪事從未聽說過吧。」
最後,心裏七上八下的,我還是起床了。換好了衣服站在鏡子前,我那蒼白的臉色,血紅的眼睛,乾巴巴的嘴唇——
鐵蓋上開著一個橢圓形的觀察孔,長二十厘米,寬十五厘米。
「是的,真是天災人禍啊。」他的臉上忽然顯出了興奮的神色,「是這麼回事。半夜裡有人偷了銀行金庫里的現金逃走了。到底是誰,還不知道。不過值班人青山金之助被殺了。可奇怪的是,所有能進入金庫室的入口,全都關閉著。要說空洞什麼的,也只有往裡送風的風機口和楣窗位置的換氣窗。換氣窗上嵌著鐵條,是拉不掉的。風機口上有蓋子,雖說並非不能拆掉,可那是直徑才二十厘米的圓孔,再說外面還連著同樣直徑的大鐵管子。直徑才二十厘米啊,再怎麼使勁,人的身體也鑽不過去。可儘管是這樣,卻明擺著有犯人進入的證據。你看看,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事情?」
可人不走運的時候,真是喝涼水都塞牙,壞事總是一起來。那個該死的松永,左等不來,右等不來。三十分鐘、一個小時,不知不覺地,夜裡十二點鐘都敲過了,新的一天都到了,卻還是不見他的人影。
我做了一件無可挽回的事情。丈夫的肉體,如今正在窗外的枯井裡一點點地腐爛吧。他再也沒有力氣重新站在土地上了,就像折斷了的鉛筆芯似的,他的生活「啪嗒」一下就被硬生生地中斷了。他的研究工作,他原本就只有我這麼一個的家人,還有他的財產都離他遠去了。到目前為止,他所做過的所有事情,全都白費了。造成如此後果,到底是誰的罪孽?當然了,殺死他的人,是我。可是,促使我殺死他的,卻是他自己。我要是嫁給別的男人,九-九-藏-書肯定不會成為殺人兇手。是我那不幸的命運,把我變成了殺人兇手。可是不管怎麼說,人總是我殺的,就是眼下這個出現在鏡子里的女人殺的,這是想抹也抹不去的事實。「謀殺親夫」這幾個字,已經變成了出現在我肉體上的大痦子,這是誰都能夠看得到的。我能夠感覺到司法之手,正一點點地伸向我的肌膚。
「你這麼說就不符合常理了,帆村君。」
「好事兒!」我放低聲音,對著他的耳朵眼兒說,「為了你,今晚我們就將那人給辦了吧!」
「要幹嗎?」
「這可是由一個叫什麼來著的有名偵探得出的結論。調查此案的警察,也對此頗為認可。當然了,結論雖然有了,可並不等於就能馬上破案。可是,這世上還真有人幹得出這種可怕的事情來啊。」
或許是去院子里散步了吧。可我等了一會兒,還是沒聽到他的腳步聲。
「慢慢來,慢慢來。哪能隨隨便便地就殺了你?來,繼續躺著吧。我來喂你流質食品。今後你的一日三餐,都要我親自來餵了。」
「要是已經死了的丈夫他……」
我是為了他,才惡向膽邊生,橫下心來幹了那事。可是,這事肯定將這個大孩子嚇壞了。所以他便從已成殺人兇手的、主動投懷送抱的淫|婦身邊逃走了。說不定再也見不到他了,見不到那個可人的小夥子了……
松永從口袋裡摸出一根香煙來,津津有味地吸著。
讀完了這封信,我不禁哀嘆不已。那是個多麼可惡的壞蛋啊!他不僅偷了銀行的錢,殺死了值班人員,竟然還在毀壞了松永的俊俏容顏后逃走了!
「你終於下手了。」另一個聲音從背後靠近過來。儘管我知道那是松永的聲音,卻還是被嚇了一跳。
會是誰呢?
「來,再次用絞車,把井蓋蓋上吧。」
「啊!我的胳膊不聽話了!」
「把它滾到這邊來……」
「那個值班人員是怎麼被殺的?」
「你要我領悟什麼?」
丈夫慢吞吞地朝著那個神秘的枯井走去。他像是不太明白是怎麼回事,想要看看井裡面。這時,他的半個身子懸空著,注意力也全都集中在井口下面,一點都沒提防緊跟在背後的我。好機會!
沒過多久,煩悶不堪的夜晚過去了。第二天的天氣很好,好得簡直令人生氣。我悶在家裡,當然只會越來越生氣。我發作了好幾次,像野獸一般大吼大叫,將自己的身體向灰色的、髒兮兮的牆上亂撞。那無可救藥的孤獨感、無法消除的罪惡感、愈演愈烈的恐怖與戰慄——這些苦悶無比可怕,幾乎快把我逼瘋了。如果我能把枯井上那塊沉重的鐵蓋掀開的話,說不定我就會縱身一躍,追隨那已被我殺死的丈夫而去。
「等等!」我拚命叫喊著。
松永慌慌張張地想要阻止我,可我依舊喊著號子滾動著這塊大石頭。剎那間,石頭順勢掉進了枯井裡,這是我給丈夫最後的禮物。過了一會兒,從地底深處傳來了一聲無可名狀的慘叫聲。
「對了,有的有的。錢啊,丈夫留下的金錢。快找錢去!」
不知道為什麼,我丈夫他總不出現,讓人覺得他再也不回來了。我肚子餓得不行。其實我早已不擔心自己的身體,只是將自己焦躁不安的心緒寄托在一碗湯上罷了。
「反正我覺得惹毛了他不好。不要弄得滿城風雨,驚濤駭浪的。風平浪靜地度過我們的快樂時光不好嗎?所以說,今晚你還是早點回家,用你那兩條雪白的胳膊摟住博士的脖子為好啊。」
他一臉疑惑,把耳朵湊了過來。

松永哲夫
「不痛管什麼用?不是手腳都沒有了嗎?你這個壞蛋!惡魔!畜生!」
成功了!我立刻清醒地意識到了這一點。可是,這就能讓人放心了嗎?
「聽了我下面要說的話,你可不許大驚小怪地喊出聲來。」
他從架子上拿了一隻很粗的手電筒,急匆匆地走了出去。我跟在他後面,落下十步左右。他還穿著手術服,背影難看極了。每走一步,腳還在地上拖一下,像個人造人似的。
海野十三|Unno Juza
大家全都驚呆了,鴉雀無聲。
「喂,你不要緊吧。」不知從何時起,松永已坐在了我的身旁,跟我緊挨著。

「嚯,是嗎?聽你這聲音,就是害怕了。」
「早就被發現了。怎麼著?被發現了不好嗎?」
啊,早知道心情會變得如此之糟,我就不去謀殺什麼親夫了!
由於眼前的景象太恐怖了,人們不由自主地都背過了臉去。這是個什麼樣的人體啊?!臉部像是被削去了一半,肩部只有部分骨頭隆起,胸部只剩下左半邊,肚子除了肚臍以上都被切掉了。手腳根本就看不到。人的身體,再怎麼殘缺不全,也不至於變成如此慘不忍睹的模樣吧。
於是,我們頻頻碰杯,一起沉醉於這美味的西洋酒之中。憑藉著酒力,我們將所有陰霾和驚恐一掃而光。真是太痛快了。然後,儘管天還沒有斷黑,我們就拉上了窗帘,上床睡覺了。
松永來了我當然很高興,可又有點惱他這時才來,所以就先問了這事。
「等等!」他的聲音有些發抖了,「我又沒說不給你看。走吧,帶我去看。」
「什麼『大事』,是跟年輕姑娘吃飯嗎?」
「什麼?」
「不喝的話,就直接灌營養液。要不然,注射也行啊。」
「哎?這又是怎麼回事?」
隨著一陣「嘩啦啦read•99csw•com」的鐵鏈聲,沉重的鐵蓋又重新蓋在了枯井之上。
角落裡傳來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低低的笑聲。
那個部長模樣的人在一旁喊道:「博士那麼大的身體,怎麼可能進入那麼細的管道呢?簡直是豈有此理。」
「就是說,溜進這個沒有入口的金庫室的傢伙,在偷走了三萬日元之後,還偷走了值班人員的內臟。當然了,他到底先幹了哪件事,就不得而知了……」
「可是,那位夫人又怎麼了?」那位部長想起了我。
看起來他們是在尋找我們夫妻倆。我應該想辦法讓他們知道我在這兒,可是,我如同被牢牢捆綁在沉重鐵鎖上的俘囚一樣,連天花板上老鼠跑過的那麼點動靜都弄不出來。不一會兒,我就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走出了房間,四周又恢復了沉寂。這麼個大好的機會,就白白地錯過了。可是,我丈夫他又去哪兒了呢?
惶恐、不安,一陣陣地向我襲來,真叫人難以忍受。難道我就沒有什麼救命稻草了嗎?
「可是,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博士的精神發生了錯亂,所以才上演了銀行里的那場凶殺案。他肯定是卸掉了手足才能通過那管道,出了管道之後又組裝起來。這一點,對他來說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如果不是這樣,就讓人難以相信他能偷偷地進入銀行的金庫。到此為止,你們應該明白我的說法並不荒唐滑稽了吧。」
最裡面的一間就是解剖室,正在鏗鏘地響著金屬器具的碰撞聲。啊,解剖室!這是我最不願意進的房間,可是……
「各位,這就是博士在其論文中所描述的『人的最小整理形體』。也就是說,將兩個肺割掉一個,將胃部拿出來與腸子直接連接……如此這般,對肉體進行最低限度的整理。據說這樣的話,大腦就能發揮出高於常人二十倍的功能來。博士這是在拿自己的身體做實驗啊。」
他十分殷勤地先將煙給點著了,然後插入我的嘴唇之間。我一連吸了好幾口。夠味兒,過癮,真過癮。
我被上帝拋棄了。那不可多得的幸福,已同無情的春|水般,永遠地離我遠去了。魚子啊,我再也不能出現在你的面前。啊,這是因為……
「我說,到外面去透會兒氣吧!」
有時候我也會想起,那個被割取了鼻子和嘴唇的松永到底怎麼樣了。可從閣樓上那個小孔里,我已經看不到他。看得到的,仍是那些令人作嘔的死屍、七零八落的手足,以及在浸泡著各種臟器的瓶子的包圍中、不停揮動手術刀的丈夫。我從早到晚,就在閣樓上看著他的這種工作狀態。
涼颼颼的空氣,從領口處鑽了進來。等我回過神來一看,發現已經到了天台上。四周一片漆黑,只有腳下波光粼粼的,發出陣陣閃光。
「啊!你看,不對呀!」
「發現了這麼個東西!」
「就在這裏面!」帆村彎下腰,指著腳邊的罈子說。
如此十惡不赦的壞蛋,到底是個怎樣的傢伙?松永在信里寫道,那犯人的目標估計就是他。那麼,松永到底又做了些什麼呢?
「明天怎麼行呢?要看就得現在去看。你要是不去看,我就去報警。讓警察署派人來看好了。」
「啊呀——」我嘴裏這麼應著,心裏卻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受。我想起了在這種情況下理應想起的事情,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你,殺死了你的丈夫!
「來,這兒有長凳,坐下吧……」
「你就乾淨利落地殺了我吧。」
「你為什麼不殺了我呢?還不如殺了我……快殺了我吧!」
帆村並不生氣,他將那罈子拿在手裡,一會兒倒過來,一會兒又去擰那蓋子,可還是打不開。隨後,他將罈子放在桌上,對它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接著拿出一把榔頭來,「咣」的一聲將其敲開了。一個像是黃色枕頭似的東西從罈子里「骨碌碌」地滾了出來。
「這就給你看。看吧,用這面鏡子,好好看看你的臉吧!」
「不光是切掉,也給你添加了些東西。嘿嘿嘿嘿。」
喂!殺人兇手!
這個房間我昨天、前天都打掃過,怎麼會有這樣的煙屁股?除非昨晚有人來到這裏,抽了煙后將煙屁股扔在這兒,否則怎麼也說不通啊。當然,還有一點我也十分清楚。那就是,松永從不抽這種煙膏。
「行了,行了。」剩下的事情都是我一個人乾的,「哎——喲!」
「怎麼找也找不到,看來犯人是逃走了。」
那是十來天過後的某一日。黎明時分,晨光即將照入窗戶的那一刻,包括警察在內的一隊搜查人員,如同一陣風似的闖入了閣樓正下方的房間里。我看到刑警們正大張旗鼓地搜查著房間里的每一個角落。在離開解剖室稍遠一些的地方,有個比麻將桌略高一點的桌子,上面放著一個適合浸泡寒糕的罈子。
「可是,這個奇妙的臟器丟失現象,反倒解救了我們這些銀行職員。因為它從反面證明,這個案子肯定不是我們乾的。」
「啊——這是怎麼回事呢?」
「哎?」
「夫人,快住手啊!」

有時候,我會突然冒出這樣的念頭來,可隨後又立刻將其打消掉。因為我覺得一旦這樣想,就落入丈夫的圈套了。「為妻之道、妻子的命運」——他曾這麼說過,想必就是要讓我領教些什麼吧。
「啊,警視廳?!」
警察們覺得太荒謬了,不由得哄堂大笑了起來。
「當然不好了。不九_九_藏_書過,並不是說我怕他發現。」
我已經站不住了。房門靜靜地被打開了,越開越大,不一會兒,門口出現了一個人。清清楚楚,千真萬確,那人就是我丈夫。確實是被我親手殺死的,我的丈夫。是幽靈嗎,還是真人?
「嚯嚯嚯嚯。喜歡吧?添加在你臉部正中央的另一個鼻子,就是那男人的。還有那像百葉窗似的雙層嘴唇,也是那個男人的。不都是你喜歡的東西嗎?你真該好好謝謝我。嘿嘿嘿嘿。」
「從胸部到腹部,有一條細長的手術刀痕迹,還被十分古怪地燒灼過。乍一看像是舊傷疤,其實不是。」
「為什麼?為什麼?接下來我還要教育你呢。來,躺下來,告訴你一個樂趣。那兒有一個洞,對吧?從那個洞往下看看。」
第二天早晨,等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天光大亮了。睡得真好啊。我覺得自己從頭到腳,都已經恢復了元氣。

「哦,是要抽煙嗎?」
「你少來!」我破口大罵道,「想拿我開涮嗎?還『夫人』『夫人』的呢,哼!」
「什麼『什麼都沒有』?在枯井那邊呀。」
看著他這副寒酸的背影,我心裏甚至產生了一種想撲上去猛推其後背的衝動。之後過了許久,我時不時地還會重現當時這種異樣的感覺。並且,每次重現,都讓人覺得很不愉快。至於到底是什麼令我如此不快,當時我還不太清楚,後來當這個謎底一下子被揭開后,我就沉浸在語言難以形容的驚愕和哀嘆之中了。反正諸位慢慢就會明白,在此我就按下不表了。
「這是個多麼勤奮的研究家啊!」
「後邊的院子里,有莫名其妙的呻|吟聲。還有什麼東西在一閃一閃地發著亮光。我害怕,睡不著。你快去看一下吧。」
「好吧。為了證明『有此一理』,我就將博士的身體展示在大家面前吧。」
那口所謂的枯井,就在後院里,確實很有些年頭了,可我丈夫卻把它當成一個地下的垃圾箱,將解剖后剩下來的碎骨頭渣滓全都扔下去。由於那口井很深,即便扔點骨頭渣滓下去,也一點都看不出來。
「……」丈夫拿起一把很大的、亮閃閃的手術刀,一步步地朝我逼近。手術刀的刀尖伸到了我的鼻尖上。
「嗯——」我丈夫發出了野獸般的哼哼聲,「別胡說八道,哪會有這種事?」
沒有用人的寬敞宅邸里,寂靜無聲,像鬼屋似的。打零工的女傭一般是一周才來一次,補充食材,拿走要洗的衣物。我現在想睡到什麼時候就睡到什麼時候,擁有絕對的自由。那個對我呼來喚去、脾氣急躁、遇事說不上三句就暴跳如雷的丈夫已經不在了。所以,一直這麼在床上躺著也無所謂,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總有些心神不寧,讓人躺不下去。
「怎麼樣?身上有什麼感覺?」
「嗯——」
警察們發現了罈子后,便將它團團圍住。他們把罈子放到了地板上,想打開它。可出乎大家的意料,蓋子蓋得非常緊,怎麼也打不開。
帆村朝原本放罈子的桌子走去,在其正中間摸索著什麼,隨後用手指頭往下按了一下。隨著「叮」的一聲,從桌子里顫巍巍地彈出了兩根胳膊和兩條腿,正處在博士的兩臂和雙腿的空間位置上。
他將我那已經軟作一團的身子,靠在了長凳的椅背上。啊,冰冷的木板條,好舒服。我的腦袋猛地往後垂了下去,顯得有些傻乎乎的。我「吧嗒」一下張開了嘴。
「快來搭一把手。」我撿起手電筒,照著腳邊的一塊石頭說道。那石頭足有腌蘿蔔乾用的鎮石的一倍大。
人們開始走出房間。

「哪有那種好事。我昨晚被警視廳扣下了,直到三十分鐘前才被釋放。」
那個從桌上被移到地板上的罈子,正在劇烈地晃動著。裏面像是藏著個什麼活物,正急著要出來似的。裏面會有什麼東西呢?貓?狗?還是椰子蟹?我津津有味地望著「咔嗒咔嗒」晃動的罈子,心想這個家越來越像鬼屋了,因為那罈子是近來頗為少見的會動的「玩具」。這一天就這麼過去了,第二天又來了。那罈子雖說勢頭減弱了不少,可時不時地還會跟昨天一樣,「咔嗒咔嗒」地莫名搖晃起來。
可今天他休息呀。就在我心中納悶之際,瞥見桌上放著一個陌生的四方信封。我不禁心裏「咯噔」了一下。
可是,讓我理解這句話的一天終於來到了。
丈夫「咚」的一聲將皮包放到了桌子上,「叮」的一聲打開了皮包上的鎖扣,皮包攤開來,露出了寒光閃閃的器械。
看到了,看到了。丈夫要我看的東西,看到了。椅子上綁著一個男人。那人的臉十分可怕,簡直像妖怪一樣。再看那人身上穿的衣服——啊!那不就是松永嗎?儘管他已經面目全非,可我知道,那人就是松永。我不由得起了反抗之心。
「走好。下班后,早點回來。」
「已經出去了嗎?」
來到鴉雀無聲的後院后,丈夫他「啪」地一下打開手電筒。刷白的亮光照在點景石和長得很長的草叢上,就像就著亮光看風景照的底片似的。我一聲不吭,只管撥開雜草往前走。
最後,我祝你平安。不要遭受我所遭受到的傷害。
要是沉沉的黑夜永無止境該有多好啊,要是溫柔的被褥里與他的兩人世界,永遠被世人遺忘該多好啊。可是,清晨的亮光還是毫不留情地透過窗帘照了進來。
真是天助我也!今晚一整夜都沒有月亮。

「我不會讓你的計劃得逞!我再也不從這個洞往下面看了。只要我不看,你的https://read.99csw.com計劃就失效了一半。」
「你老公再怎麼是『冷血博士』,夫人你每天都那麼晚回家,也會被發現的呀。」
自此以後,我就開始了在閣樓上的奇妙生活。我那如同洋麵口袋似的身體躺在同一個地方,等待著丈夫前來伺候。丈夫也倒是信守承諾,將一日三餐喂到我的嘴裏。我甚至開始感覺到了失去雙手的幸福。雖然我的臉上有兩個鼻子,四片嘴唇,已經變成了醜八怪,但沒有了雙手,我也就摸不到自己的面孔。
這是怎麼回事?仔細一看才明白。胳膊當然不會聽話了。我的左右兩條胳膊,從肩膀往下,都被齊刷刷地切掉了。斷臂女人!
「井蓋?啊,井蓋開著。這是怎麼回事?」
「行了,這事兒就別再提了……既然你已經回到我這兒來了,還有什麼話可說的呢?我去開一瓶有年份的葡萄酒,一起喝上一杯,轉轉運氣吧……」
「我不要喝什麼流質。」
「沒事兒,才喝了這麼點……」
第四天。第五天。我已經連抬頭的力氣都沒了。那個罈子也已經一動也不動了。很快就到了第七天。到底是幾點鐘就不知道了,反正我又聽到下面有動靜了,於是就湊在那個孔上窺探。只見前一陣子來過那些警察又聚集在了下面。不過其中有一人是上次沒來過的。只見他身穿西服,顯得極為精幹,正站在這夥人的面前講話呢。
「博士肯定還在這個房間里。上次,我要是一起來就好了。現在,我覺得已經為時已晚。那個進入門窗緊閉的銀行金庫的傢伙,應該就是博士本人。或許你們會覺得不可思議,事實上博士正是從那個直徑才二十厘米的送風管道進入室內的。」
「請看。那個罈子的蓋子打開后,博士的身體被彈簧彈射出來,到達這個高度后,通過電磁鐵的吸力,這副人造的手足就恰好安在他身上。但是,博士必須通過罈子底部的小孔,按下桌子上的秘密按鈕,才能完成這個動作。如果不按下這個按鈕,罈子的蓋子就打不開。博士之所以會被餓死,就是由於在他睡著的時候這個罈子被人從桌上移到了地板上的緣故。」
說著,丈夫將他兩隻冰涼的手插到我的胳肢窩下,抬起了我的上身。我覺得下身很輕,搖搖晃晃地倒也能站起來,但只有半個人高。啊!從大腿根部往下,我的兩條腿也被切掉了!
肯定會離我而去的吧。啊——這可怎麼辦?真要是這樣的話,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呢?沒有了松永,我一天也活不下去。事到如今,我也只能使出最後的撒手鐧了。對,就是那個撒手鐧!
「你透過那孔,看一下下面。」
說完,便響起了「咯噔、咯噔」的腳步聲,丈夫他從閣樓上下去了。
「這個罈子就是博士的床。是最適宜『整理形體』的床。那麼,博士的身體變成這樣之後,為什麼還能在大街上昂首闊步呢?請大家再來看看他的手和腳吧。」
有一個白色的東西從他手中彈出,塞入了我的鼻孔。好香,香得不得了。就這樣,我失去了知覺。
這個井蓋,是個很重很重的鐵蓋。直徑有一米多,非常重。那上面開著一個橢圓形的孔,有十五到二十厘米寬,近似於圓孔。
「你看呀,井蓋……」
我聽得出來,話里話外的,他確實有點怕我丈夫。這個松永,雖是個青年,其實還是個孩子,並且還十分崇拜偶像。我丈夫是個博士,還十多年如一日地一頭扎進研究室搞研究,這無形中對他構成了巨大的壓力。博士又怎麼了?在我看來,我丈夫就像個紙糊的人偶似的,是個大傻瓜。如果他不傻,又怎麼會沒日沒夜地在研究室里擺弄那些死屍呢?最近這三四年來,我根本就沒碰過他身體一根手指頭。
窺視孔——我晃動腦袋,尋找那個洞。看到了,看到了,是個手錶大小的洞。我像毛毛蟲一樣扭動著身子,把眼睛湊在那個洞上。我看見下面有桌子等物。那不就是丈夫的研究室嗎?
「呀——」
松永將石頭翻著滾動過來。
啊,是丈夫的聲音。啊啊,我明白了。就在我暈過去的時候,他把我的兩條胳膊切掉了。這令人髮指的復讎心!
「你是說……」
「幹什麼?」
「哈哈哈,你真是傻女人。」丈夫在黑暗中笑道,「我所計劃的又不是這個。你看也好,不看也罷,馬上就會領悟的!」
我走在長長的走廊上。「咚咚咚咚」,鞋跟敲出的聲音特別響。走廊燈孤零零地懸在滿是蜘蛛網的屋頂下。走到盡頭,拐一個九十度的彎,一股濃郁的藥劑味兒撲面而來。我丈夫的實驗室就在前面。
以為正睡在我身邊的松永卻不在了。無論是床上還是房間里,都不見他的身影。
這會兒,我又懊惱地想起了早就存在的煩心事。
松永站在我的身旁,渾身瑟瑟發抖。
「嘿嘿嘿嘿……」丈夫他終於發聲了,是樂不可支的笑聲。
這時,我忽然在地板上發現了一樣奇怪的東西。我不由得從床上滑下來,靠近了仔細觀察。那是一團棕褐色的煙灰團——我看著眼熟。毫無疑問,這是丈夫平時愛抽的德國產煙膏的煙屁股。
「真是個奇怪的案子啊。」
原以為大小便會變得十分麻煩,可精通醫學的丈夫早已考慮好了萬全之策。有一天,他還用注射用的針頭刺穿了我的咽喉,我立刻就不能大聲叫喊了,只能從喉嚨深處發出一些輕微的、與以往完全不同的沙啞聲音。反正如今我已經是一名俘囚,不管他對我做什麼,我都無法反抗。
「沒有就是沒有。是你自己膽小產生的錯覺,哪兒有呻|吟聲?」
有一次我進房間時read.99csw.com,看到丈夫正在數一大疊鈔票。那是五年前的事了,就算他在研究方面用掉了一部分,也應該剩下了不少。對,先找到錢,其他想做的事情等今晚過後再說。
我感覺到下面的房間里,有什麼東西在蠢蠢欲動。忽然,傳來了一陣「咔嗒咔嗒」的東西晃動聲。
「你,你這個惡魔!把我的手腳都切掉了!」
「嗨!」
「這就是我國外科界的最高權威,室戶博士餓死之後的屍體!」

聽了這話之後,我懷抱中的松永變得四肢僵硬。怎麼這麼沒用呢?不是已經二十七歲了嘛……
他那微微浮腫的眼睛流露出一絲擔心,走了。
「被偷走了很多現金嗎?」
「不好意思,昨天晚上讓你擔心了。可是,我實在是來不了啊,出大事了。」
對著鏡子中的臉,我心裏說道。
「嚯嚯嚯嚯……」
魚子啊,你一定要小心。那個襲擊銀行金庫的奇異犯人,真是個世間少有的、無比可怕的傢伙。我覺得,他真正的目標,其實就是我。我……我如今將真實情況寫下來,告訴我的愛人。是因為我在半夜裡,失去了挺拔的鼻子和性感的嘴唇(你不要笑我自賣自誇,因為這也是最後一次自誇了)。我在半夜裡突然醒來后,總覺得哪裡不對,就起身走到了你的梳妝台前。結果,在鏡子里看到了一張世間少有的醜陋男人的臉蛋。請允許我不能寫更多了。
那天,自起床後到傍晚時分,我一直尋找著亡夫所藏匿的財產。從茶間開始,寢室、書房的書箱、書桌的抽屜,一直到西服衣櫃,全都找遍了。結果大失所望。本以為應該留有不少的財產,實際上統統加起來還不到五十日元。如果要更徹底地尋找,恐怕就該去丈夫的解剖室,到死屍的肚子里去找了。不過那個地方我到底還是不敢去。我明白,如果不打算去那兒尋找的話,那麼在別的地方再怎麼費功夫也是白搭。存摺倒也找到了好幾個,可那上面的餘額,都在一日元以下,就像串通好了似的。我終於明白,丈夫的財務狀況原來這麼惡劣。雖然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可事實如此,又有什麼辦法呢?
「啊——來人哪!」
等我再次清醒過來時,發現自己已經不在有床的寢室里,而是在一個漆黑一片的地方,我的身體似乎躺在一條席子上。背部很痛,我似乎被剝了個精光。我想要站起身來,可動了一下,便發現了自己的異常。
丈夫氣鼓鼓地將手術刀扔在了解剖台上,又鄭重其事地給死屍嚴嚴實實地蓋上了一塊防水布,這才離開了解剖台。
我有點兒喝多了,腳底下軟綿綿的,走起路來踉踉蹌蹌。我把腦袋擱在了松永的肩膀上——其實應該說是兩手圍在他那粗壯的脖子上,緊緊地摟著才對。從我嘴裏噴出的火熱氣息直撲他那紅紅的耳垂,然後又反彈到我的臉頰上。
「嗯,切是切掉了,可我沒讓你感到疼痛。」
「啊呀,阿松,快進來——」我趕緊開門,問道,「昨晚你為什麼不來?」
「哦,還是因為那事吧?恐怕是的。不對,不對,不是那麼回事。丈夫他已經死了呀,怎麼能做出那種事來呢?」
「你說什麼?你知道博士在哪兒了嗎?他到底在哪裡?」
然而,那聲音還是無法傳到他們的耳朵里。啊,笨蛋,笨蛋!帆村偵探,你是個大笨蛋!你怎麼就不知道我在這閣樓上呢?我忽然想到,丈夫也正是從枯井蓋上的那個橢圓孔里逃出來的。那塊該詛咒的大石頭,竟然沒有砸中他。啊,我現在只能等著餓死了。那些笨蛋警察、偵探再回到這兒的時候,我早已命赴黃泉了。丈夫一死,妻子也自然隨之而去!死到臨頭之際,我突然明白丈夫說的那句話了。或許丈夫他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刻亦未可知。好吧,那我也就痛痛快快地為死亡而祝福吧!
「為妻之道!妻子的命運!你好好想想吧。」
松永是個老實巴交的銀行職員。為了長久的幸福,我也只能讓他去上班。
「不要,不要,不要。快把鏡子拿開……」
「真是個大胆的結論啊。這樣的事情,可能嗎?」
我嚇了一跳。這麼快就暴露了?
「來呀——」我一把將他的身體拉得離我更近一些,「把耳朵湊過來點。」
「哎?」
在失望之餘,我唯有發獃而已。既然這樣,看來就只有將這幢鬼屋和土地賣掉了。等松永來了,找個適當的時機,跟他商量一下吧。他肯定馬上就會來的。我再次面對鏡子,重新梳好了頭髮。
打開門一看,我的丈夫果然站在低了一級的解剖室中央。
聽他這麼說,我不斷地變換角度,窺視下面。
「快到十一點了。今夜還是早點回去的好啊,夫人。」
站在我丈夫的屋前,我「篤篤篤」地敲了敲門。沒有回應。
「呃,三萬左右吧。由於這事太蹊蹺了,所以不允許見報,我們銀行職員也全都受到了懷疑,連帶著我也被禁止外出,幾乎被關了一整夜。真是遭了罪了。」
我猛地一下撞在我丈夫的腰上。遭此突然襲擊之後,他似乎才發現我的加害之心,大叫一聲:「魚子!你幹什麼?」
我喉嚨里自然而然地發出了尖叫聲。丈夫他一聲不吭,靜靜地朝我走來。我定睛一看,只見他右手拿著他那個心愛的煙斗,左手提著一個放手術器械的大皮包……我感到極度的恐懼。啊,他到底要幹什麼?
過了一會兒,帆村便催促大家離開了。
說著,他「啪」的一聲擰亮了手電筒,將光正面照在我的臉上。然後,我就在他遞上來的鏡子裏面——啊!看到了不該看到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