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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七捕物帳:十五之夜須當心 五

半七捕物帳:十五之夜須當心

「元八本就是個小個子男人,而阿鐮那個老婆子倒是十分壯實。她自己也交代了,說就是她背過去的。事實到底怎麼樣,就不知道了。那個『綠屋』的甚右衛門,雖說現在做正經生意了,可他從前的手下,還有不少在外面晃悠著呢。我也想到或許是阿鐮花了點小錢,讓他們來乾的這活。可看在甚右衛門的面子上,我們也就不予深究了。」
「是為了那個叫阿曼的女人吧。」
「哦,要不說你年輕呢,一下子就想到那方面去了。」半七老人笑道,「沒錯,那個叫阿曼的年輕女子,就是引發他們內訌的禍根……她原本是長崎那邊的妓|女,聽說是在十九歲那年,被一個大阪的大老闆看上后替她贖了身,帶回了大阪。可沒過多久,她就勾引了店裡的一個年輕夥計私奔了。但是,在半路也搞不清到底誰拋棄了誰,反正她一個人來到了江戶。一會兒給人做小老婆,一會兒又干起了老本行,花樣挺多。有一天,正下著雪,她走到本所的番場附近時,在多田的藥師廟前肚子突然疼得不行了。正好虛無僧石田路過那兒,就照料了她一會兒,並把她帶到了自己的秘密據點龍濤寺。當然了,這到底是阿曼使的心眼,還是石田動了色心,就不得而知了。然而,妓|女出身的阿曼自然也不是個省油的燈,手段厲害著呢,沒過多久,她就將石田、水野、全達還有全真這四個男人迷得團團轉,自己做了他們的頭兒。這麼一來,也搞得男人們很沒面子。哈哈哈哈……不過阿曼並不與他們一起住在龍濤寺,而在深川那邊賃屋單住,給外界的感覺,似乎是某個有錢人的外室。不過她時不時地會上龍濤寺那兒去。
「阿曼是被你捉住了……那麼,後來阿鐮又怎麼樣了?」
「是啊。唉,說來也可憐啊。」
「一個名叫阿曼,看著還挺年輕,其實已經二十六歲了。還有一個就是老婆子阿鐮了。這個老婆子身體結實著呢,一點都不像是上了年紀的老人。」半七老人解釋道,「估計你也猜到了吧,那個龍濤寺,就是壞蛋們的老巢……戲劇和草雙紙中不是經常提到的嗎?大凡古寺破廟,往往都是盜賊的棲身之地。這個破寺也是read.99csw.com這樣,由於好長時間沒有當家和尚,結果就被壞蛋給佔了。不過壞蛋們也明白,總是沒住持的話,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有真的和尚來做當家的,所以他們乾脆自己扮作了和尚。就這樣,全達和全真,一個當住持,一個做火工,在龍濤寺里扎了根。他們兩個原本就是鄉下的和尚,所以念經、敲木魚什麼的也都會一點。他們慣會裝模作樣,為了欺騙世人,還故意煞有介事地敲著鈴鐺外出化緣。」
「當天夜裡是被她逃走了。不過五六天之後,也在深川的小旅店裡抓到了她。她還對龍濤寺里藏著的錢財念念不忘呢,所以想等到風頭過去后,再去寺里找找看。說起來她也算是老奸巨猾,可做事兒沒個乾脆勁,要不說畢竟是個女人嘛。」
「阿鐮果然是長崎人。她老公叫德之助,已經死了,大約在二十年前吧,他們就離開了老家,也不知是什麼緣故,先是在江戶的品川落腳,之後又搬到了山手一帶,最後才來到了這個押上村,已經在這兒太太平平地生活了十五六年了。至於他們為什麼要背井離鄉,來到遙遠的江戶,就不得而知了。不過我猜他們是幹了什麼缺德事,逃出來的。說到這裏,估計你也猜得出了吧,那個對長崎的祭禮戀戀不捨的火工全真,應該與阿鐮夫婦有點關係。其實,他就是阿鐮的外甥。他小時候曾在長崎鄉下的小廟裡做過小和尚,也是因為出了什麼事,才在五六年前從家裡跑出來,想投奔舅母阿鐮的,半路上,在東海道三島的旅店裡認識了全達,就結伴同行,一起來到了江戶。他們在路上是怎麼回事,我不清楚,可我知道他們到了江戶之後,確實幹了不少壞事。他們以龍濤寺這座空廟為巢穴,應該也是受了阿鐮的指點。不久之後,阿鐮的老公德之助死了,她將其葬在了龍濤寺,之後,她就以上墳為名,頻繁出入該寺。就這麼著,阿鐮不僅對他們所乾的壞事了如指掌,還幫他們鑒別偷盜來的東西,並幫著銷贓,而附近的居民居然一無所知。」
「不,他們不是長崎人。據說他們都是從北方來的浪人,但真實身份不得而知。由於他們都有著一身的武藝,估計原先也是腰插雙刀之人吧。那兩人既非兄弟,也不是叔侄,一個叫石田,另一個叫水野,當然了,這都是假名字。也不知道他們在哪兒認識九_九_藏_書的,怎麼認識的。這石田與水野後來也加入了龍濤寺一夥,正如前面說的那樣,專門偷盜商人、旗本家。就這樣過了好多年,居然蒙過了世人的眼睛。可是後來,他們自己卻鬧起了內訌。」
「啊?男屍……」
「這個么,說來也有點可笑……」半七老人笑道,「阿曼說是阿鐮給她的,阿鐮說是阿曼帶來的,雙方互相推諉。其實,事情到了這一步,不管是誰帶來的,都不會對定罪的輕重有什麼影響。可她們還是犟著,一直到最後也沒有招供。不過,據我看來,多半還是阿曼帶來的吧。」
「那麼跳井的又是誰?」
「那麼,那個阿鐮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呢?」我的興趣也越來越濃了,不禁問道。
「是啊。那句『須當心』的提示,根本沒起什麼作用。那四個男人全都死了之後,估計阿曼和阿鐮也都慌了神,就把這事兒給忘了。直到第五天我們進去為止,那張字條一直原封未動地留在木魚肚子里呢。」
「不明白。」我回答道,不禁為自己的遲鈍感到害羞,「那個女人後來自然是抓到的吧。」
「不認識。因為,除了那兩個住在寺里的和尚,阿曼和兩個虛無僧進出龍濤寺都十分小心……再說那附近原本就都是田地,沒什麼人家……所以幾乎沒人注意到他們的動靜。也正因為這樣,元八就這麼上了當。那個叫阿曼的年輕女子,自然是個狐狸精,可誰知元八竟會鬼迷心竅地盯上她,正當她覺得有些難以應付的當兒,石田和水野這兩個虛無僧到了,結果元八就被摔了個大跟頭。隨後,阿曼就和那兩個虛無僧一起進了龍濤寺——他們不知道元八還跟在後面。他們和寺里的全達、全真一起喝酒賞月,不一會兒,大家都喝得醉醺醺了。這時,原本應該出頭挑事兒的石田,第一個倒在了地上。緊接著全達和全真也倒了,最後倒下的是水野。他們就像《小栗判官》戲中那樣,一個接一個地,全『咕咚咕咚』地倒在了地上。
「由於誤用嗎啡,造成了意想不到的結果,要是阿曼和阿鐮就此收手,各奔東西的話,也就沒後面什麼事了。可她們倆還是不肯死心。因為她們知道,那四個男人偷來的錢和值錢的東西,不可能全部花光的,肯定在廟裡什麼地方藏著。所以她們後來又偷偷地溜進寺里,在墳地和地板下面亂挖一氣。還在須彌壇那兒翻找了一通。可是,凡是她們能想到的地方都找過了,還是什麼都沒找著。而這時,我們前來辦案。眼尖的阿鐮看到我們后,就逃出了自己的雜貨鋪,躲在別read.99csw.com的地方冷眼旁觀事情的動向。結果發現元八落入了我們的掌心。雖說我們後來把他放回家了,可他到底會說出些什麼來還是難以預料。尤其是阿鐮在那個十五之夜還給了元八一分銀錢呢,於是她就跟阿曼商量后,將元八騙到不知什麼地方,也給他喝了嗎啡。估計是阿曼利用色相將他勾引出來的吧。儘管我吩咐過元八,叫他哪兒也不要去,可他還是色膽包天,結果白白送掉了自己的性命。按說阿鐮她們將元八的屍體隨便往附近的河裡一扔就完事了,可她們也不知是中了什麼邪,非要將死人扔進古寺的井裡,也算是她們的好運到頭,一下子就撞在了我們所布下的網中。其實也不僅是她們,幾乎所有的罪犯都有個重複做同樣事情的毛病,往往因此露出了馬腳。這還真有些不可思議啊。」
「可是,就憑她們兩個女人,能將元八的屍體從那麼遠的地方搬過來嗎?」
「元八也被殺死了?」
「哎?有兩個女人嗎?」
「好吧,故事就先講到這兒吧。」半七老人說道,「怎麼樣?你已經大致明白了吧?」
「那麼,那兩個女人是何許人呢?」我繼續問道。
「元八不認識阿曼嗎?」
「還有那個嗎啡,到底是誰拿去的?」我最後問道。
「那麼,那兩個虛無僧也是冒牌貨了?」
「女人?嗯,一個抓到了,一個逃跑了。」
「跳井?沒人跳井。哦,是一具男屍,被扔下去的……」
「但是,誰會去打開這個『郵筒』,取出字條呢?這個是事先不知道的情況。要是被全真或阿曼看到了字條,當然是最好了。可要是不巧被其他三人看到了,那可就適得其反了。所以說,阿鐮的內心也七上八下的。那天天黑以後,阿曼從深川過來了。因為有事,她先去阿鐮的雜貨鋪轉了一下,阿鐮心想來得正好,就把『十五之夜須當心』一事跟她露了底。其實,阿曼也早就隱隱約約地察覺到了一點,說了句『沒事兒,一切包在我身上』后,就回龍濤寺去了。就在回去的路上,她遇到了元八。於是她就故意裝作不認識路的樣子,問神明菩薩在哪兒。」
「當然是冒牌貨了。用戲里的人物來說,就是《忠臣藏》里的本藏或《毛谷村》里的阿園了。想必你也知道吧,和尚、虛無僧什麼的,都是歸寺社奉行管的,衙門裡的人也不能隨便動他們。壞蛋們也正是要鑽這個空子,才這麼喬裝改扮。他們倆結成一對,專門偷盜商人、旗本家,做下的案子似乎還不小呢。在出了這事的一個月之前,有兩個盜賊闖進了東兩國的一家典當行。那天晚上十分悶熱,其中一人取下面罩來擦汗,露出了和尚頭來,把店裡的夥計嚇了一跳。我聽到了這事,知道最近有『和尚頭』在這一帶活動,所以當時立刻就聯想到,龍濤寺的和尚會不會是他們的同黨。九*九*藏*書
「出於世道人情,阿鐮自然也偏愛自己的外甥,於是就想悄悄地把這個秘密告訴全真。她在八月十五那天的白天來到龍濤寺,卻發現阿曼和那四個男人都不在,故而寫了那張『十五之夜須當心』的字條塞進了木魚肚子。那個有機關的木魚,用今天的話來說,就像郵筒似的,沒人在的時候將字條塞進這個『郵筒』,就像約定好有事商量一樣。考慮得還真周到啊。
「倘若僅僅是這樣的話,倒也還算好的。後來事情又有了發展。原來那四個男人之中,要數全真最年輕,才二十五歲,比阿曼還小一歲。並且,他們還是長崎的老鄉,所以阿曼有意無意間,露出了更偏愛全真的樣子來。這麼一來,另外三個男人便不自在起來。爭風吃醋的結果必然導致窩裡反。最後,阿曼居然要帶著全真私奔。後來全達出面干涉,算是暫時把事情給擺平了。可那全達原本也是感覺不自在的人之一,怎麼能咽下這口氣呢?於是他悄悄地跟石田、水野商量好,打算在十五之夜喝酒賞月的時候,借酒鬧事,當場殺了全真那個小夥子。估計阿曼是要幫著全真的,那就一塊殺了了事。這些傢伙一旦發起醋勁兒來,是天王老子都不怕的。於是他們就在全然不知自身命運的前提下,巴巴地盼望著十五之夜的到來。可不知怎麼的,這個秘密竟被阿鐮老婆子發覺了。
「那兩個虛無僧又是什麼樣的人https://read.99csw.com呢?也是長崎人嗎?」
「如此說來,那個『木魚郵筒』,誰都沒去打開過了?」
「再說,那古井裡的死屍,也就是兩個和尚、兩個虛無僧,怎麼可能是一齊投井的呢?更何況那些死屍沒喝飽水,顯然不是淹死的。可是,要說是被別人殺死後扔到井裡的,不可能身上不留一點傷痕。即便是被毒死的,也還是會留下痕迹,驗屍的差人怎麼可能一點都發現不了呢?我曾聽醫生講過,殺了人而不留下一點痕迹的方法只有一種,那就是用『吃了立馬就睡覺的葯』。他所說的『吃了立馬就睡覺的葯』,其實就是嗎啡。今天怎麼樣我不知道,反正在江戶時代,這種『吃了立馬就睡覺的葯』在驗屍時查不出來。可是,在那會兒,這種葯很難搞到手。所以說,我儘管從一開始就懷疑那四人會不會是被人弄了手腳,吃了睡覺的葯后被人扔到井裡的,可一直不知道那種葯來自何處。後來還是從元八的嘴裏聽到了一些情況。前面我也說了,那個火工曾說過想看諏訪神社的祭禮的話。我注意到,那不是指信州的諏訪,而是長崎的諏訪。那就是說,他們之中,有人與長崎有關係。因為長崎經常有外國的船隻進進出出,是能弄到嗎啡這種『吃了立馬就睡覺的葯』的。問了『綠屋』的老爺子才知道,那個開雜貨鋪的阿鐮就出生在九州,那就跟長崎沾上邊了。」
「是啊。一個是手握匕首的女人……她揮舞著利刃朝我撲來,我畢竟也是吃這碗飯的,哪裡怕這個,使了一招『空手入白刃』,就把她給揪住了。還有一個女人……偷偷地藏在那口古井旁,看到松吉繞過去,就一把將他推開,飛也似的逃跑了。當時一片漆黑,也怪不得阿松。」
「嗯,就是元八那小子的屍首。」
「看到這情景后,連阿曼都嚇了一大跳。因為,原本想好的是,趕在他們動手打架之前,先用嗎啡將全達、石田和水野三人放倒。可事實上不知在哪個步驟弄錯了,連全真也給放倒了。這可是大大出乎阿曼的意料。可是,事已至此,木已成舟,已經到了這一步,又有什麼辦法呢?恰好這時,阿鐮那個老婆子前來打探動靜,她們兩人商量后,就將那四個死人,一個個地拖出來,扔到了井裡。然而,事情也不能這樣不明不白地放任不管呀,所以在第四天早上,阿鐮裝作偶然發現的樣子,大聲嚷嚷起來,弄得滿城風雨。」
到此為止,這案子,算是真相大白了。還有一點不太明白的是,後來那兩個女人為什麼又潛入古寺,並將元八也扔進了古井。對此,半七老人又做了附加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