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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中殺人事件

夢中殺人事件

藤次郎心想,這可真是個天衣無縫的計劃啊。想到這裏,他的臉上不禁露出了笑容。
秋高氣爽,陽光明媚。
那個法律演說家的話,又屢屢在他心頭冒了出來。
據他所知,針對不負刑事責任者之行為的正當防衛也是成立的。並且,據他所知,要之助患有嚴重的夢遊症。而夢遊症患者在夢中犯罪當然也是極有可能的。事實上,他已經在銀幕上目睹了(儘管那跟夢遊症還多少有些不同)。
當然了,要之助作案當時的精神狀態也由專家做了鑒定。鑒定的結果是,正如要之助自己所陳述的那樣,其殺人行為完全是無意識狀態下的行為。
因此,當天夜裡要之助的夢遊症再次發作,就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而他在夢遊時想用刀子加害睡在身旁的藤次郎,也並非是不可想象的。
從第二天起,藤次郎就全身心地投入到殺人計劃的制訂中去了。前一天,他自言自語地說「來個了斷」的時候,其實還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然而,應該說犯罪的種子已經在他的心裏發芽了。
勝負成敗都在此一舉。要之助肯定會當場喪命。緊接著,他就慘叫連連,似乎正進行著激烈的搏鬥。然後將要之助的屍體擺放在適當的位置。這樣,藤次郎便可完成完美的殺人事件,並免於刑事處罰了。
於是他決定要弄清楚事情的真相。可在隨後的一段日子里,什麼都沒發生。不過也難說。因為雖說下定了決心,可等到晚上一躺下,他常常是立刻呼呼大睡起來了。
那事發生在一周前的某個深夜。跟往常一樣,勞作一天之後,藤次郎累得筋疲力盡,近來他也根本就讀不進書,所以一躺下就睡得像死人一樣熟了。那天半夜兩點左右,他突然覺得肚子痛,因而睜開了眼睛。
一周后的某天傍晚,藤次郎再次來到了淺草。不過這次是要之助和他一起來的。那天要之助休息,而藤次郎跟老闆撒了個謊,傍晚時分也出來了。他成功地將要之助誆到了淺草。接下來,那就要實施他那個醞釀已久的計劃了。
接著,藤次郎又在另一個攤販那兒買了一塊較大的鐵鎮紙,說也是朋友托他買的。其實,在他的計劃中,這塊鎮紙才是真正的殺人利器。
「阿要,叫你呢……這麼快就睡著了?」
與之相反,要之助倒是個出類拔萃的美男子。濃眉大眼,高高的個子,鼻樑挺拔,但不尖不勾,輪廓恰到好處,臉頰豐潤,皮膚還白皙——讓人根本想不到他原本是常年在太陽底下干農活的人。
還有,如果這真是一起凶殺案,檢事和判事都很難說明兇手的殺人動機。他們都是法律專家,且是執法者,因此在此情形下必須說明兇手的殺人動機。
每當刀光閃耀,銀幕上出現殺手的臉部特寫時,藤次郎都要偷窺一下坐在他身旁的要之助的側臉。
就在此時,從樓梯上傳來了悄悄下樓的腳步聲。不一會兒,他聽到有人下完樓梯,經過了自己所在的茅房旁,隨即又聽到他睡的那個房間的移門,發出了關上的聲音。
「事件發生的那天夜裡兩點鐘左右。他突然從床上立了起來。在夢中,他朝伯爵夫人的房間走去。從door(解說員將『房門』說成door)的鎖孔里望去……」
要說那女的自然是水性楊花,可那男的也不是什麼好貨色。要之助那傢伙完全就是個偽君子。看著耿直正派、老實巴交,其實都是為了勾引女性而裝出來的。誰知道他在鄉下幹了些什麼。
但是,昨夜發生的事情,似乎是確鑿無疑的了。
不過他對警察說,自己根本不記得殺死過藤次郎。
然而,藤次郎的這一「寄託」也很快落空了。正因為要之助太年輕,涉世未深,且為人太過耿直,生平頭一回被京城美女(至少要之助跟藤次郎是這麼認為)主動獻媚,就更抵擋不住了。很快,他就陶醉於美代子的柔情蜜意之中,並開始予以積極回應了。

他們回到「N亭」的時候,已經是夜裡十一點了。
銀幕上出現了一個鍾的特寫鏡頭,顯示的時間為兩點差五分。
由於屋裡沒有動靜,屋外的人似乎猶豫了一下就回去了。隨即又傳來了輕微的上樓梯的腳步聲。
那麼,藤次郎是如何將他掌握的法律知識和電影給他的啟示,與他所要實行的犯罪行為結合起來呢?讀到此處,想必讀者諸君也都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了吧。
面對辦案人員,他的陳述極為簡單。具體而言,他準備這麼說:「我在半夜裡覺得咽喉部位涼颼颼的,緊接著又感到一陣刺痛,睜開眼睛一看,發現要之助手持利刃,像騎馬似的騎在我的身上。他滿臉兇相,簡直就是一個惡鬼。由於屋裡開著燈,所以我看得非常清楚。我立刻意識到我將要被他殺死了。但是,我的身體被他壓住了,動彈不得,更別說逃走了。情急之中我伸手亂摸,結果右手摸到了一塊硬邦邦的東西。我不假思索地就用它拍到了要之助的臉上。他『啊!』地大叫一聲就倒了下去。隨即,我就去把大家都叫起來了。」
幾天之後,一個殺人計劃就在他的腦袋裡成熟了。
藤次郎按著又開始疼痛九九藏書起來的肚子,獃獃地望著天花板。過了一會兒,他轉向要之助喊道:「喂,喂。」
睡覺的時間終於到了。藤次郎按照計劃,當著要之助的面,將短刀放入了櫥櫃。好了,剩下的就是睡覺了。

這麼個耿直正派的青年,不消說,自然深受老闆信任。因此,儘管今天不是公休日,而他能請一天假來這淺草公園溜達,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
其實,比起肚子來,他的心更痛。他覺得一切都完了。
藤次郎不禁瞟了要之助一眼。見他正背對著自己,似乎睡著了。可就在這時,移門外突然響起了說話聲:「阿要,阿要!」
聽到這時,藤次郎覺得站在自己右邊的一個傢伙捅了自己一下。他覺得有點蹊蹺,便將手伸進右邊的袖兜摸了一下,發現剛才買的敷島香煙沒有了。緊接著,他趕緊摸了一下用細帶套在脖子上,插在腰帶里的錢包。還好,錢包還在。他稍稍放心了一點,回頭再去看那個傢伙時,發現人早已無影無蹤。雖說僅被扒手摸去了一包香煙,但也令藤次郎覺得很不爽。
也就是說,在要之助手握短刀的時候,不失時機地用鐵鎮紙在他的眉間猛擊一下,敲開他的腦袋。
藤次郎不是醫生,已經想不出更多的辦法了。與此同時,他也相信這些手段已經足夠了。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覺得有些難以置信。因為,美代子畢竟與自己住在同一個屋檐下,再說她的房間里還睡著另一個女侍呢。要說要之助在夜裡偷偷地溜進她的房間……還不至於吧。

「N亭」的老闆也為其主張做了背書。
要之助比藤次郎小兩歲。因此,倘若藤次郎欣賞要之助的俊俏模樣,也還在情理之中,可不幸的是,事情並未朝此方向發展。不僅如此,應該說藤次郎從第一眼看到這個美少年起,就感到了某種不安。
雖說藤次郎不喜歡玩,也不喜歡飲酒作樂,卻也嘗到了戀愛的甜蜜。這當然也沒什麼可奇怪的,畢竟他也是個有血有肉的大活人,而且還是個涉世未深的毛頭小夥子。
隨著解說員的說明,電影的情節也進入了高潮。扮演在夢中走出自己房間的演員,演技高超,可他的行為與那解說員所說的略有出入。他來到伯爵夫人的寢室門口后並沒有透過鎖孔朝里張望,而是「篤篤篤」地敲了敲門。伯爵夫人聽到情人的叫門聲后立刻就打開了房門,可那小夥子出其不意地撲上去將她給掐死了。這一段情節極為恐怖。藤次郎手裡緊緊攥著已經空了的裝雞蛋的袋子,看得出了神。
然而,所幸的是,淺草的攤販還記得買主,說這短刀和鎮紙就是在前一天的晚上,賣給與要之助同來的一個男人的。給他們看了受害人的照片后,兩位攤販老闆立刻就認了出來。
買好了白煮雞蛋,他又往前溜達了一會兒,見前面聚集了一大堆人。有一個身披袈裟、和尚模樣的傢伙正站在一輛人力車上,十分賣力地說著什麼。藤次郎停下了腳步,聽了一會兒。似乎是什麼宗教內容的演講。不一會兒,那和尚卻又講道:「可是,當今的內閣政府……」
時間正在一分一秒地過去,眼看著就到了十二點半,到了一點鐘了。真正的半夜三更已經逼近。然而,四周似乎仍尚未歸於寧靜。
因為,眼下這個睡在他身邊的、模樣俊秀的小夥子,有個很不幸的毛病:夢遊症。在老家的時候,他有一次半夜裡起來,用劈柴狠揍睡在一旁的老爸。但被叫醒之後,又什麼都不記得了。在此之前,雖然他也時常會睡迷糊,但畢竟沒發生過這樣的「暴力行為」。據說是因為那天來了個下鄉巡演的劇團,上演了一次動刀動槍的武戲,而他看得太入神了。因此,後來大家都提高了戒備,在他睡覺的地方,一件帶有危險性的物件都不放了。
藤次郎在美代子來到「N亭」后不久,就悄悄地愛上了她,並且越愛越深,很快就到了不可自拔的地步。可他過了好一陣子才向她表明心跡。當然,無論是誰,都很難輕而易舉地將這種心思告訴對方,而對於耿直得近乎一根筋的藤次郎來說,要表白自己的愛意更是難上加難。
作為既非醫生,又非法律工作者的廣大讀者,是沒有絕對信賴此鑒定的必要的。同時,也沒有確證其動機的必要。
上電車買車票的時候,藤次郎並未思考這張車票在法律上有何等意義。他的腦海里所浮現的,還都是剛才電影里的畫面,尤其是那個小夥子偷偷溜出房間的場景。
「這電車車票,僅僅是收你單程七分錢的證明,還是給予你乘坐電車權利的證明呢?這些你們都明白嗎?本書第一百二十八頁上,就有最高法院的判例。關於這一點,通過具體的判例,說得十分清楚。下面我要問一下坐一元車來的人。如果你們坐到半路,一元車開不動了,你們會怎麼辦?如果遇上品質惡劣的司機,不想把你們從新宿載到這兒,聲稱汽車發九*九*藏*書生了故障,在本鄉那兒就趕你們下車,你們又該怎麼辦?前陣子就有人在遇上這樣的事後找我諮詢。我立刻就將這本書翻到第三百零一頁給他看。跟他說,你看看,這兒寫得清清楚楚,可見法律知識必不可少。我真不明白,為什麼許多人一點也感覺不到其重要性呢?不懂法律而生活在如今的社會上,不就像沒有燈火照明而走在險峻的山道上嗎?
而到了半夜裡,估計是兩點鐘左右吧,他會起身從櫥櫃里取出短刀。然後,輕輕地在自己的咽喉附近劃上兩道,並仔細擦拭過刀柄后(這當然是為了不讓別人查出自己就是該刀的最後使用者),將短刀放入睡在身旁的要之助的右手裡,讓他握著。當然了,藤次郎早就知道要之助不是個左撇子。而最後下手的時機還不能是在要之助熟睡的時候,要將他搖醒,在他睡眼惺忪、似醒非醒之際應該更適合動手吧。
簡單來說,就是藤次郎要以正當防衛為借口殺死要之助。到目前為止,要之助患有夢遊症已經是眾所周知的事情了。而要之助在「N亭」與藤次郎合住的寢室里,是不放任何帶有危險性的東西的。事實上他雖然才來了半年,卻已經發作過多次夢遊症。其中的一次,還是藤次郎親眼所見。
隨後,他們又來到了電影院。看著一張張劇照,藤次郎尋找著有打打殺殺情節的影片。最後終於將要之助拖進了一個專門上映日本電影的放映院。
因為有人突然將他頭頂上的一盞十二燭光的電燈關掉了。也就是說,原本亮著燈的房間,突然變得漆黑一片后,他反倒醒過來了。
如此這般,差不多兩個月的時間,對藤次郎來說像做夢似的很快過去了。只有最後一件事沒辦。但是,這倒並不是藤次郎沒有越過最後一道界線的勇氣——至少他自己是這麼認為的——而是沒有機會。如果得著機會的話,美代子就完完全全地歸他所有了。他在等待時機。
今天早上和老闆請假時,藤次郎隨口編了個謊,說是有朋友從老家來,要他帶著遊玩東京。當時他就想,要不要乾脆將昨晚的事情也向老闆和盤托出。可轉念一想,即便說了,自己恐怕也沒什麼好果子吃,還不如想別的法子讓要之助消失為好。說不定那樣的話,更能打開新局面。所以話到了嘴邊,又咽了下去。
他今年二十三歲,到目前為止,還從未領教過吃喝玩樂的滋味。他在那種場所里工作,卻如此古板,真可算青年中的鳳毛麟角了。他的興趣愛好是讀書,尤其是正經學問或修養方面的書,一有時間便手不釋卷。
或許是他從一開始就極為緊張的緣故吧,到了兩點來鍾的時候,他就已經困得不行了。
至於為什麼要買短刀,他也已經向要之助說明過了。這當然是胡編亂造的。只要調查一下他所謂的「老家來的朋友」,一切就穿幫了。但是,他只跟要之助一人講過。要之助被殺之後,如果有人要調查此事,他可以另外編造個理由。同樣,買鎮紙的理由也跟這差不多。
這個看起來像大學生的傢伙在做有關法律方面的演講。
他的戀愛對象名叫美代子,也在這家飯店,是八個月前剛來的一個姑娘。在來到「N亭」之前,美代子已經在好多家店工作過了。可她從未遇見過像藤次郎這麼耿直正派,這麼有前途的小夥子。
在夢中,要之助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他的面前,一隻手裡握著一柄明晃晃的鋼刀。藤次郎大吃一驚,可要之助已經走上前來,緊接著他的臉蛋就如同電影里的特寫鏡頭似的變得很大,推到了他的眼前。
藤次郎是個健康、正常的年輕人,一入夜,睡魔自然就來佔領他的身心。可今天他不能將自己交給睡魔,必須與之做激烈抗爭。
那麼,檢察官會相信這番話嗎?當然會信了。不信又能怎麼樣呢?之後,估計老闆和其他人都會講述要之助的日常表現的吧。
散了一會兒步之後,他又想去哪個電影院看場電影。
那天,老闆在半夜裡醒來,聽到有自來水放水的聲音,而且總也不停,就覺得奇怪,出來一看,見要之助正在洗腳。他人還是沒醒,任憑水不停地流出來。後來藤次郎聽到動靜后也起來看,還與老闆一起揍他呢。
「這麼著總不是個事啊……要不,就痛痛快快地來個了斷?」
由於昨晚他幾乎一宿沒睡,本想今天偷一天懶,找一片草地好好睡一覺的,結果還是來到了這個公園—— 一個總是能給他安慰的地方。
藤次郎是新宿某飯店「N亭」里的廚師。他大約一年前來到該店,平時也住在店裡。
事到如今,要是再來說明藤次郎的計劃,或許讀者諸君會覺得有些啰唆。但是,我覺得還是將其事先講明為好。
他撇下那個仍在演說的「法學家」,邁開了步子。轉過池塘后,就走進了一家名叫某某館的電影院。
「或許諸read.99csw.com位要說,你說的這些都是民法範疇,我們當然需要知道,但刑法對於正人君子來說,不就沒什麼用了嗎?這樣的想法要不得。因為,不管你是怎樣的正人君子,刑法的知識同樣必須具備。還是舉例說明吧。譬如說你們中有精神病患者——啊,不好意思,失禮了。諸位中自然沒有精神病患者,不然也不會這麼安靜地聽我演講。可是諸位要知道,這世上再也沒什麼比傻瓜和瘋子更可怕的了。假如說,眼下我在這兒演說,突然有個瘋子揮刀砍來,我該怎麼辦?如果能逃掉當然沒什麼問題,可要是來不及逃走呢?也就是說,當你身處於要麼將瘋子打倒,要麼被瘋子砍死,兩者必居其一的境地時,你該做出怎樣的抉擇?有人或許會說,這不是明擺著的嗎?當然是將瘋子打倒。好吧。可萬一將他打死了呢?大家聽好了,由於對方是瘋子,所以這個問題是必須加以考慮的。我國的法律自不必說,其實幾乎所有國家的法律都規定:瘋子不負刑事責任,瘋子殺了人也是無罪的。也就是說,當你面對瘋子的時候,『正當防衛』是否成立就成了一個問題。關於這一點,刑法上只寫著『緊急不當之侵害』,並沒有更為詳細的規定。對此,專家學者們眾說紛紜,但基本上大家還是一致認可『積極說』的。就結論而言,或許你們的想法與之並無二致,可你們知道其中的所以然嗎?我們再換一個例子來說。如果出現了瘋狗又怎樣呢?你們或許會說,當然是將其打死了。可是,在這種情況下,『正當防衛』能成立嗎?更別說對於動物而言,原本就……」
而另一個人,在吃吃地偷笑。
而要之助也總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緊盯著銀幕。
通過要之助的陳述以及電影片單,要之助與受害者在前一夜還一起看過電影的事情——看的還都是打打殺殺的電影——也得到了證實。幾乎跟藤次郎為自己計劃得逞后所準備的陳述一樣,要之助也能詳細敘述那天夜裡所看的電影的內容。


這時,他聽到要之助在黑暗中與人說話的聲音:「沒事。那個做飯的,睡得像豬似的。」
半夜裡,他突然醒來。

考慮到廚房裡的菜刀已經司空見慣,對於要之助來說已經沒有刺|激性了,所以藤次郎才特意買了一柄白鞘短刀。並且,為了給要之助留下深刻印象,藤次郎還時不時地讓他看一下或拿在手裡把玩一下。
藤次郎在淺草公園的葫蘆池旁散著步,嘴裏這般嘟囔著。不過,這也僅僅是由於胸中鬱郁難平,脫口而出的話罷了,他並沒有認真考慮過該如何「了斷」。只是他又想起了要之助那個可恨至極的傢伙,以及昨晚發生的那件令人作嘔的事情,故而心中十分煩悶。
之後,就是大偵探出場,大顯身手,最後真相大白,讓大家知道了真正的兇手是那個博士。博士知道警察正在追捕他后,開車逃跑,最後得知已無處可逃后,便自殺身亡了。那個小夥子獲得了赦免並成了百萬富翁。總之,後半段都是俗套,毫無新意。可是,藤次郎卻看得津津有味,連大氣都不敢出。
藤次郎在這般痛苦和煩惱中過了好幾個月。當然,他也沒有「坐以待斃」,為了將美代子拉回到自己身邊,他嘗試了種種手段,可所有的努力全都無濟於事。
事件的處理經過,就是這樣的。
藤次郎躺在被窩裡正想著上次要之助夢遊的事,緊接著又聽見有人下樓梯的腳步聲。那腳步聲到了茅房那兒就停了,隨之是「嘩啦」一聲拉開茅房的聲音。藤次郎不由得想象起那邊的奇妙景象。
等到電車行駛在四谷見附的時候,他腦袋裡轉悠著的就完全是別的事了。
但那又果真是絕對準確的嗎?會不會出現偏差呢?
「恐怕諸位以為這樣的事情是很少發生的,是吧?其實,正因為你們這麼想,才愚不可及呢。你們以為法律跟醫生開的葯一樣,是吧?你們這麼想就大錯特錯了。葯,是人生了病才需要,但法律並非如此。可以說,離開了法律,你們片刻都無法生存。譬如說,你們在租房子的時候會給房東交押金,可你們知道押金的性質嗎?好吧。這個或許有人還是知道的。你們之中或許有人就是做房東的。可是你們知道支付押金這件事,到底在何種程度上是正確的呢?今天,你們或許是坐電車、公共汽車來的吧。當然,或許也有人坐一元車來的。可是你們知道,上電車后買票是什麼性質的事情嗎?」
浜尾四郎|Hamao Shiro
聲音很低。但藤次郎聽到后不由得一驚。因為那正是美代子的聲音。
這時,藤次郎猛然想起,他剛才睜開眼睛時,本該睡在他九九藏書身旁的要之助並不在被窩裡。
要之助才來「N亭」不過兩三天,藤次郎就發現美代子在向他獻媚了。如果僅此而已倒也罷了,可誰知美代子對藤次郎的態度也徹底改變,連正眼都不瞧他一下了。
等到他終於開口告白后,藤次郎就覺得「要是早點說就好了」。因為美代子十分爽快地給了他一個求之不得的答覆。藤次郎欣喜若狂,甚至覺得能與美代子待在同一個屋檐下都太奢侈了。於是他一有空閑就去找美代子聊天——當然是瞅准老闆和其他女侍不在的時候。不過美代子倒顯得十分大方,不管有沒有其他人在場,都對他表示出不同尋常的好意。這令藤次郎又是歡喜,又是害羞。
「有個瘋子揮刀砍來該怎麼辦?可以將他打死嗎?」
藤次郎,這個飯店廚師的理想是成為一名出色的律師,在法庭上施展其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的雄辯之術。當然,他沒條件去上正規的學校,只能自學。他早就訂了某大學的函授講義,刻苦地學習起法律來了。
可要之助毫無反應,也不知道他真的睡著了沒有。
這裏所放映的電影幾乎都是舞刀弄槍的。尤其在一部由明星主演的影片里,那主角簡直就是個殺人狂,或砍,或刺,整部影片中他居然殺死了幾十個人。
要之助很快就睡著了。他睡著的時候,臉蛋還是那麼俊美。藤次郎看著他的臉蛋,幾乎看出了神。這是大自然賦予男性的美貌。但是,藤次郎對於這種同性之美是絕對不懷好感的。事到如今,他仍在詛咒要之助的美貌。
只不過平時寢室里,是不會放任何利器的。因此,藤次郎不得不特意去買來了一柄短刀。
不過根據自己的感覺,以及美代子之前對自己的態度來加以推測,藤次郎不相信他們倆真的已經心心相印了,也不願意相信。但是,最近發生的一件事,卻從根本上動搖了他的這種信心。
這個要之助,是「N亭」老闆的遠房親戚,從鄉下來到店裡幫忙。問題是,無論在耿直正派上,還是在有前途上,要之助都幾乎能與藤次郎相媲美。更嚴重的是,要之助相貌出眾——這一點是藤次郎無論如何也望塵莫及的。
因此,他滿腦子想的都是「如何殺死要之助」「如何逃避法律的懲罰」,他覺得只要這兩方面成功了,那麼他對於美代子的愛戀也就成功了。
藤次郎不由得失去了興趣,又朝前面的一群人走了過去。其實,他現在對任何話題都不感興趣,只是努力讓自己對任何話題都感興趣。
不僅如此,為了促使要之助在當天夜裡發夢遊症,還特地帶他看了有大量砍殺場景的電影,而要之助看得也十分專註。

光看要之助的臉蛋,彷彿他是個連一條小蟲也不忍傷害的好人,可誰又能料想到他竟會說出這種厚顏無恥的話,做出這種卑鄙下流的勾當來呢?
「殺呀!殺!再多殺幾個!」藤次郎在心中叫喊著。
等藤次郎回到房間重新睡下后,他見要之助正好好地在被窩裡躺著呢。於是藤次郎揉著稍稍舒服了一點的肚子,開始思考。一開始他覺得:「這傢伙大概又睡迷糊了吧。」
今天他沒心思吃早飯,一大早就跑了出來,現在倒覺得肚子有點餓了。可他也不想一本正經地進哪個飯店去用什麼早餐,於是就在池塘邊上的角落裡,一個賣白煮蛋的小攤上買了四個白煮雞蛋,放入袖兜,打算在看電影的時候吃。
第二天,藤次郎聲稱肚子痛,睡了一整天。
要之助在當天夜裡就被捕了。
面對檢事,他自然也堅持同樣的主張。他說,如果確實是他殺死了藤次郎,那也完全是發生在睡夢中的行為。到目前為止,他已經發作過多次夢遊症。尤其是在老家時的一次,竟然在夢中用劈柴猛揍老爸的腦袋。
前面那一群人的中間,有一個頭戴稜角帽像是大學生模樣的男人,手裡拿著一本書,正在口若懸河地說著——不,是吼著什麼。
兇器的來路,買主,以及當時出現在那裡的理由,很快就全都搞清楚了。
找到座位坐下后,他開始邊看電影邊吃起雞蛋來。電影放的是一部外國的喜劇片。自一大早就悶悶不樂的心情,終於因為電影的魅力,漸漸地放鬆了。喜劇片放完后,緊接著又放了一部。而這部電影剛一播放,他立刻被吸引住了,這是一部犯罪片。
他走出某某館的時候,天都已經黑了。要是在平時,他還會走進另一家電影院,可今天他也不知是怎麼想的,一直走到了田原町才坐電車回家。
要之助看得也十分投入,藤次郎不禁暗自揣測:這傢伙是否心裏也在這麼喊叫著呢?
最後,預審判事認定該案不必移交公審,要之助被無罪釋放了。
藤次郎在淺草公園的池塘邊散著步,心裏卻像揣著一團烈火似的,令他片刻不得安寧。
出人意料的是要之助似乎對這把刀也很感興趣,他將刀身抽出來看了看說:「真不錯。無論是人還是野獸,肯定一刀斃命。」

這麼尋思九_九_藏_書著,藤次郎突然像踩到一條蜈蚣似的,不由得感到一陣噁心。
結果,他的擔心果真變成了事實。要之助的俊美沒有打動作為同性的藤次郎的心,卻實實在在地打動了作為異性的美代子的心。
「偶然」兩字給了他某種奇妙的暗示。
而最為不幸的是,藤次郎還天真地抱著一線希望:只要要之助消失了,美代子就會與他重歸於好。
在半睡半醒的狀態下熬了一會兒后,他終於完全清醒過來,急匆匆地去了茅房。在這種情況下,是誰都會在茅房裡多待上一會兒的。解決問題之後,他略感放心地準備走出茅房。
很快,他就做起了一個十分離奇的夢。
可是,要之助真是由於夢遊症發作而殺死藤次郎的嗎?除此之外,難道就沒有別的可能性嗎?
「我說,這刀十分鋒利哦。我那個上次來東京玩的朋友,回老家后寫信來說要一柄防身用的短刀呢。我打算明天給他寄去。給,你也把玩一下吧。」藤次郎嘴裏這麼說著,將短刀遞給了要之助。
不過要之助的身體一動也沒動。
至於他行兇時所用的短刀和一旁的鎮紙,則是「N亭」的老闆所不知道的。老闆說,不要說是這樣的東西了,要之助和藤次郎的寢室里,是連一件帶有危險性的物件都沒有的。
故事展開的舞台是在法國,有一個壞蛋學者——解說員將其稱為博士——為了侵吞財產,企圖殺死某伯爵夫人。但那位所謂的伯爵夫人其實沒有老公。並且,為什麼伯爵夫人死了以後,其財產就落入博士懷中?這一點藤次郎也搞不太明白。不過這些都無關緊要。吸引他的是電影里殺死伯爵夫人的方法。影片中還出現了一個英俊的小夥子,博士對那小夥子施展了催眠術。讓那小夥子根據其暗示,在半夜裡殺死自己的情人——伯爵夫人。
這還有什麼好說的呢?那麼明目張胆……
然而,就在半年前,出了一件對他來說非同尋常的大事,要之助出現了。
藤次郎確實為人耿直且作風正派,但不幸的是我們並不能因此而說他不會成為一名罪犯。基於同樣的道理,我們也不能因為他多少懂一些法律,而說他絕不會犯罪。
他來到「N亭」后,藤次郎也聽老闆說起過他有這毛病,可到目前為止,這種夢遊現象還只目睹過一次。
突然,他覺得有一個冰冷的東西觸碰到了自己的咽喉部位。他想大聲喊叫。因為,這不是夢!可說時遲那時快,他咽喉處感到一陣無可名狀的、如同被烈火灼傷般的疼痛。與此同時,藤次郎的意識也永遠地離開了他的身體。
那麼,要之助真是在睡夢中殺死藤次郎的嗎?
在此情形下,藤次郎自然感到既鬱悶又焦慮。然而,在此無比痛苦煩悶之際,他又將希望寄托在了本不該寄託的東西上,那就是要之助的「涉世未深」和「耿直正派」。
倘若此時要之助回應了藤次郎,或者藤次郎堅持將他搖醒,並與之交談一番,或許他們兩人中,日後就不會有人送命了吧。可事實上要之助一直沒睜開眼睛,藤次郎也並未將他叫醒。
他難道就沒有殺人動機了嗎?譬如說,要是要之助他……慢來,慢來。這些,還是任由讀者諸君去自由想象吧。

他們來到行人眾多的池塘邊。忽然,藤次郎在一個攤販前站定了身軀。那兒掛著許多白鞘短刀。藤次郎買了一柄。
藤次郎迷迷糊糊地開始打起盹來了。
藤次郎心裏想:要說法律,我也懂啊。於是他站定了身軀聽他演講。
他打算在睡覺前,將短刀放入一旁的櫥櫃里,並將櫥櫃的門敞開著。總之要讓要之助看得一清二楚。
他原以為接下來會傳來茅房門關上的聲音,以及上二樓的腳步聲,卻不料那腳步聲竟然來到了他所睡的房間前。然後安靜了一小會兒,像是有人在外面窺探屋裡的動靜。
藤次郎絕不是個英俊的小夥子。其實,他之所以拖了這麼久才向美代子表明愛意,就是因為自己相貌不佳而有點自慚形穢。雖說他也不是個醜八怪,但無論怎麼偏袒他,也不能說他是個帥哥。
那天夜裡他回到住處后,就將以前訂閱的函授講義翻了出來,專心致志地讀了起來。直到深更半夜,講義上有幾行字一直印在他的腦海里,久久不肯退去。其內容是:
他當時的精神狀態的鑒定,應該是十分慎重的吧。
他的預見是成功的。
面對不正當的侵害,正當防衛是必需的。而所謂「不正當侵害」是指該「侵害」乃為法律所不允許之行為。因此,只要客觀上構成「不正當侵害」便足夠了。針對不負刑事責任者的行為或無意的過失行為,正當防衛也能成立。
為了證明他們兩人在電影院確實看過舞刀弄槍的電影,他還極為慎重地將兩張電影片單帶了回來。與此同時,為了更徹底地證明他們當晚在電影院看過電影,他還牢記了幾部相關電影的故事情節和精彩場景。甚至他還看了鍾錶,將哪部電影是幾點鐘放映的,哪部電影是幾點鐘結束的,全都弄得一清二楚。關於最後的那點小把戲,想必讀者諸君一眼就能看出這是多麼拙劣,多麼畫蛇添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