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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南北詩風的融合與南北朝民歌的風貌 第三節 隋朝詩歌:南北詩風融合的延續

第五章 南北詩風的融合與南北朝民歌的風貌

第三節 隋朝詩歌:南北詩風融合的延續

斜陽欲落處,一望黯消魂。
寒鴉飛數點,流水繞孤村。
垂柳覆金堤,蘼蕪葉復齊。
天涯一去無窮已,薊門迢遞三千里。
恆斂千金笑,長垂雙玉啼。
白雪初下天山外,浮雲直上五原間。
隋朝詩壇上沒有產生傑出的詩人,也沒有寫出宏偉的傑作,但它是六朝與唐代詩歌之間的一座橋樑,經由它我國的詩歌才走上康莊的坦途。
關山萬里不可越,誰能坐對芳菲月?
全詩好像脫口而出,但細看又全是對偶,構思既新奇,韻味更雋永。《隋唐嘉話》說這首詩讓人們對他刮目相看,南方人看后不得不稱嘆「名下固無虛士」。
採桑秦氏女,織錦竇家妻。

人歸落雁后,思發在花前。
暗牖懸蛛網,空梁落燕泥。

庭中奇樹已堪攀,塞上徵人殊未還。
楊素(540—6九九藏書09)作為一個武將和權臣常為人詬病,而他作為一個詩人則廣受詩論家好評,人們討厭其人而喜好其詩。陳祚明稱楊素「詩清遠有氣格,規摹西晉,不意武夫凶人有此雅調」(《采菽堂古詩選》)。沈德潛也對這位「武人亦復奸雄」的「詩格清遠」大惑不解(《古詩源》)。後來的劉熙載更讚賞他的詩歌「雄深雅健」(《藝概》)。其實,這位赳赳武夫既善於寫清幽秀麗之景,也長於抒慷慨悲壯之情,前者如《山齋獨坐贈薛內史詩二首》:「日出遠岫明,鳥散空林寂。蘭庭動幽氣,竹室生虛白。落花入戶飛,細草當階積。」「白雲飛暮色,綠水激清音。澗戶散余彩,山窗凝宿陰。」流暢的音調與清麗的語言都使人想起謝朓,陳祚明就說他的詩歌「其源亦出於謝宣城」(《采菽堂古詩選》)。可貴的是他另有謝宣城所不具有的蒼涼悲壯,如《出塞》之二:「漢虜未和親,憂國不憂身。握手河樑上,窮涯北海濱。據鞍獨懷古,慷慨感良臣。歷覽多舊跡,風日慘愁人。荒塞空千里,孤城絕四鄰。樹寒偏易古,草衰恆不春。交河明月夜,陰山苦霧辰。雁飛南入漢,水流西咽秦。風霜久行役,河朔備艱辛。薄暮邊聲起,空飛胡騎塵。」齊梁詩歌中難得見到如此慷慨悲涼之情。
飛魂同夜鵲,倦寢憶晨雞。
前年過代北,今歲往遼西。

邊庭節物與華異,冬霰秋霜春不歇。
庾信死在隋朝開國這一年很有象徵意義,它read•99csw•com既表明隋朝詩歌仍然是南北朝詩歌的延續,也表明南北詩風的融合仍然在隋朝繼續。隋朝開國之初,「素無學術」的隋文帝尤其不喜南方靡麗文風,《隋書·文學傳》說:「高祖初統萬機,每念斫雕為樸,發號施令,咸去浮華。」稍後侍御史李諤更上書指責齊梁詩文「遺理存異,尋虛逐微,競一韻之奇,爭一字之巧。連篇累牘,不出月露之形;積案盈箱,唯是風雲之狀」。但這些官方的號令和文人的批評絲毫沒有影響隋朝詩人醉心於南朝詩歌,甚至連文帝的兩個兒子也都喜好南朝的「浮華」之作,隋煬帝還「好為吳語」(《資治通鑒》卷一八五)。除隋煬帝外,由北朝入隋的另外三位著名詩人——楊素、盧思道、薛道衡——也都程度不同地受到南朝詩歌的影響。只是他們在熏染南方綺麗之風時未曾完全喪失剛健之氣,即使隋煬帝的靡靡之音中仍有南朝君主少有的渾厚之聲。隨著政治上南北統一的完成,詩歌創作也加速了南北詩風融合的進程。
盤龍隨鏡隱,彩鳳逐帷低。
朝見馬嶺黃沙合,夕望龍城陣雲起。
隋煬帝楊廣為人殘暴荒淫,寫詩卻能「清標自出」(陸時雍《古詩鏡》),《隋書·文學傳》說他「意在驕淫而詞無浮蕩」,這一評價就其詩歌創作來說大致接近事實。如《飲馬長城窟行示從征群臣》和《白馬篇》都是鏗然獨異的邊塞詩,如「北河秉武節,千里卷戎旌。山川互出沒,原野窮超忽。摐金止行陣,鳴鼓興士卒。千乘萬騎動,飲馬長城窟。秋昏塞外雲,霧暗九_九_藏_書關山月」,勁健的筆力和闊大的格局都「頗有魏武之風」(張玉谷《古詩賞析》)。《白馬篇》更是寫得一氣奔涌:「白馬金貝裝,橫行遼水傍。問是誰家子,宿衛羽林郎。文犀六屬鎧,寶劍七星光。山虛弓響徹,地迥角聲長。宛河推勇氣,隴蜀擅威強。輪台受降虜,高闕翦名王。射熊入飛觀,校獵下長楊。英名欺衛霍,智策蔑平良。」聯翩而下的排比句表現羽林郎矯健的身手和勇武的氣概,這種激|情和氣勢南朝君主難以望其項背,在南朝其他詩人那裡也難得一見,骨力和氣格遠承曹植的同題之作。
水溢芙蓉沼,花飛桃李蹊。

薛道衡的年齡比盧思道稍小,受南朝詩風的濡染也比他要深,如《昔昔鹽》就是他明艷詩風的代表作:
——《從軍行》
詩的前四句一句一景,寫景處無一不是寫情,接下來四句分寫採桑女的忠貞,織錦妻的思念,「別盪子」的傷懷,「守空閨」的孤寂,寫法則由前四句以景寓情變為直抒胸臆。全詩除首尾兩聯外句句對偶,形式上已近唐人的排律,句式雖極工穩而筆致又極跳脫。其中「暗牖懸蛛網,空梁落燕泥」一聯化用前人詩句,但比前人更見精巧,也更為自然。傳說這兩句詩招惹隋煬帝忌恨,詩人也因此喪命,從這一傳說中可以看出人們對這兩句詩乃至這首詩的喜愛。薛道衡為人傳誦的詩篇還有《人日思歸》:
長風蕭蕭渡水來,歸雁連連映天沒。


犀渠玉劍良家子,白馬金羈俠少年。九*九*藏*書

「寒鴉」「流水」「孤村」「斜陽」,幾個疏朗意象的巧妙組合,幾筆疏淡筆墨的精心勾勒,便繪成了一幅清幽淡遠的圖畫。豈只可與齊梁詩歌一比高低,唐詩中的名句也無以過之。秦觀《滿庭芳》「斜陽外,寒鴉萬點,流水繞孤村」完全襲用其語,秦觀的友人晁補之說「雖不識字人,亦知是天生好言語」(見《苕溪漁隱叢話》),他可能還不知道這「天生好言語」是「借」自隋煬帝。如果說秦觀的《滿庭芳》是明襲其語,那麼馬致遠的《天凈沙》(枯藤老樹昏鴉)就是暗用其意。
盧思道(535—586)與薛道衡(540—609)的詩歌創作更體現了南北同風合流的趨勢,尤其是他們的七言歌行上承鮑照、庾信而下啟初唐四傑。盧思道出身於范陽盧氏的名門望族,仕北齊為給事黃門侍郎,仕北周官至儀同三司,入隋后官終散騎常侍。薛道衡仕北齊為中書侍郎,仕北周為邛州刺史,入隋官至吏部侍郎,開府儀同三司。胡應麟在《詩藪》中說:「六朝歌行可入初唐者,盧思道《從軍行》,薛道衡《豫章行》,音響格調,咸自停勻,體氣丰神,尤為煥發。」如:
一去無消息,那能惜馬蹄。
平明偃月屯右地,薄暮魚麗逐左賢。
劉師培在《南北文學不同論》中說:「隋煬詩文遠宗潘陸,一洗浮蕩之言。惟隸事研詞,尚近南方之體。」這正好說明楊廣的詩歌是南北詩風融合的延續,他的詩歌有齊梁詩歌所少有https://read.99csw.com的氣度和格局,同時兼有南朝詩歌所優為的清新明麗,如《夏日臨江詩》中的名句「日落滄江靜,雲散遠山空。鷺飛林外白,蓮開水上紅」。詩中圓轉的音調,明麗的色彩,省凈的語言,還有那精巧的對偶,都可以與謝朓一爭高低。《春江花月夜二首》也是詞清韻美的佳作:「暮江平不動,春花滿正開。流波將月去,潮水帶星來。」他的斷句更為精彩:
這首七言歌行使用了大量的偶句,尤其是薛的《豫章行》幾乎無句不偶,而且中間用許多虛詞作為承接轉換,句式嚴整卻不板滯,語言清麗但不纖巧,音節婉轉而又瀏亮,初唐四傑的長篇歌行在體格風神上與它們的確十分相近。據《明皇雜錄》說:「明皇初自巴蜀回,夜闌登勤政樓,倚欄南望,煙月滿目,因歌曰:『庭前琪樹已堪攀,塞北徵人尚未還。』蓋盧思道之詩也。」可見唐人對此詩的喜愛。

流水本自斷人腸,堅冰舊來傷馬骨。
入春才七日,離家已二年。
關山別盪子,風月守空閨。
朔方烽火照甘泉,長安飛將出祁連。
單于渭橋今已拜,將軍何處覓功名?
從軍行,軍行萬里出龍庭。
谷中石虎經銜箭,山上金人曾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