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價值取向·知識消長·典籍分類 一、《七略》的完成與嬗變

價值取向·知識消長·典籍分類

——中國古代知識分類與典籍分類探源
目前已有的文獻學史,不是按朝代順序進行敘述,就是按著作內容進行歸類。它們寫法上雖有不同,但缺陷卻完全一樣:都忽視了社會的價值取向和古代知識的消長。如果忽視了社會的價值取向,文獻學史就只能「就事論事」;如果忽視了古代知識的消長,文獻學史就只是「自言自語」——古代知識系統為什麼要如此建構?經史子集為什麼要如此排序?古代典籍按什麼標準進行分類?撇開了價值取向和知識消長,文獻學史便失去廣闊的語境,也沒有理論的深度,甚至缺乏可理解性。分類是古典文獻學非常重要的層面,本文試圖以中古與近古文獻學發展史為例,從價值取向、知識消長與典籍分類三者的關係,來追尋古代知識分類和典籍分類的深層原因,並闡述自己關於文獻學史寫法的一些浮淺構想。

一、《七略》的完成與嬗變

對於漢代的文獻學史可從三個層面闡述:一是有多少著名文獻學家,有哪些主要成就;二是有哪些主要特點;三是為什麼有這樣的成就,為什麼形成了這樣的特點?已有的文獻學史其筆墨主要都集中在第一點,其次是闡述第二點,而基本不涉及第三點,因而這樣的文獻學史停留于現象的描述,它們只能讓人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從《七略》及其嬗變的情況可以看到,書以類而分,類因書而明。有其學必有其書,有其書必有其類,因此,圖書分類不可能「一勞永逸」,它必然隨著知識的消長而變化。
西漢儒家定於一尊后,劉向、劉歆父子以儒家思想整理古代的知識秩序,完成了綜論百家之學和部次天下之書的偉業,這一成果保留在班固《漢書·藝文志》(後文簡稱《漢志》)中,該志主要是《七略》的節本。《漢志》稱《七略》「有《輯略》,有《六藝略》,有《諸子略》,有《詩賦略》,有《兵書略》,有《術數略》,有《方技略》」,其中《輯略》是諸書的總要,所以《七略》實際上只將圖書分為六部。這是我國第一次大規模的圖書分類,也是我國第一次系統的知識分類。「六略」的秩序首列「六藝略」以明尊經之旨,強調學術以六經為歸,而人倫以孔子為極;其次是「諸子略」,因諸子十家「雖有蔽短」,而其「要歸亦六經之支與流裔」;再次是「詩賦略」,因詩、賦都源出於《詩經》,也可以說是經的「支流」;最後接下來依次是「兵書略」「數術略」和「方技略」。「六藝略」「諸子略」「詩賦略」屬於思想情感世界,向人們展示思想觀念和道德訴求,而「兵書略」「數術略」「方技略」則屬於技術層面,向人們提供當時人的知識範圍和生活技藝。「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前「三略」屬於「道」,后「三略」屬於「器」。六略的排列秩序無形中凸顯了漢人心目中知識的等級秩序。九-九-藏-書九九藏書
如果將《漢志》中的《諸子略》與司馬談的《論六家要旨》進行比較,就不難發現文獻學家的價值取向,不僅決定了典籍的分類,也決定了知識的等級。司馬談認為「儒者博而寡要,勞而少功,是以其事難盡從。然其序君臣父子之禮,列夫婦長幼之別,不可易也」。「道家使人精神專一,動合無形,贍足萬物。其為術也,因陰陽之大順,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與時遷移,應物變化。立俗施事,無所不宜。指約而易操,事少而功多。」 在六家諸子中,司馬談推崇的是道家而非儒家,認為道家集各家各派之大成,而班固則認為「儒家者流」,「祖述堯舜,憲章文武,宗師仲尼,以重其言,于道最為高」。這樣我們就容易理解,在《論六家要旨》中,儒家只雜于其他各家之中,在班固的《諸子略》中,儒家則置於各家之首。東漢定於一尊的儒家思想是國家的意識形態,儒家經典和思想都具有不容置疑的地位,難怪班固指責司馬遷「其是非頗繆于聖人,論大道,則先黃老而後六經;序遊俠,則退處士而進奸雄;述貨殖,則崇勢利而羞賤貧,此其所蔽也」 。這裏可以看到文獻學史與思想史的「糾葛」,我們無法撇開「思想」而談「文獻」。https://read•99csw.com
同樣,更不能撇開「知識」來談「文獻」。這一歷史時期最著名的私家書目中,遠紹「七略」流風的當數王儉的《七志》和阮孝緒的《七錄》。《七略》雖名義上稱「七」而實際上只是六分,王儉的《七志》名義上稱「七」而實分九類:「一曰《經典志》,紀六藝、小學、史記、雜傳;二曰《諸子志》,紀今古諸子;三曰《文翰志》,紀詩賦;四曰《軍書志》,紀兵書;五曰《陰陽志》,紀陰陽圖緯;六曰《術藝志》,紀方技;七曰《圖譜志》,紀地域及圖書。其道、佛附見,合九條。」 改「七略」中的《六藝略》為《經典志》,是因為「經典」更具有包容性,後來「四部」中的「經部」之名便源於王儉的《經典志》。改《七略》中的《詩賦略》為《文翰志》,是因為王儉所處的時代文體日繁,詩賦只是眾體中的兩種文體。不只分類因典籍而變,類名同樣也因文體而改。特別是《七志》中的佛、道二志,可以看出道教在齊梁間的興盛,也可以看出佛教在南朝的傳播。阮孝緒自稱《七錄》的撰寫「斟酌王、劉」,在圖書分類上與《七略》和《七志》一脈相承。《七錄》中列《經典錄》內篇第一,名和序都依《七志》。他認為「劉氏之世,史書甚寡,附見《春秋》,誠得其例。今眾家紀傳,倍于經典,猶從此志,實為繁蕪」,因而,突破《七略》和《七志》史附《春秋》的成例,列《紀傳錄》為內篇第二。「七略」中原有《兵書略》,南朝時「兵書既少,不足別錄」,所以將諸子與兵書合為《子兵錄》內篇第三。王儉將《七略》中的《詩賦略》改為《文翰志》,到阮孝緒時文集日興,「變翰為集於名尤顯」,於是他在《七錄》中列《文集錄》為內篇第四,列《術技錄》為內篇第五。將《佛法錄》列為外篇第一,反映了「釋氏之教實被中土」的事實,列《仙道錄》為外篇第二。《七志》中「先『道』而後『佛』」,《七錄》中「先『佛』而後『道』」,便涉及文獻學家宗教信仰的差異和對宗教的不同認知。read•99csw.comhttps://read.99c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