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價值取向·知識消長·典籍分類 三、四部的承傳及挑戰

價值取向·知識消長·典籍分類

三、四部的承傳及挑戰

從這個知識系統的「鴻綱」構架來看,鄭氏所分的十二大類對當時所有知識幾乎囊括無遺,既表現了他極其開闊的學術視野,更顯露了他難能可貴的學科意識。譬如,別「禮類」「樂類」「小學類」于「經」之外,出「天文類」「五行類」「藝術類」「醫方類」「類書類」于「子」之中,就顯示了鄭氏的卓識。「禮」在古代是隨時而異的禮儀法制,自然不能與亘古不變的「經」類同條,「小學」是古代人人需要誦習的文字,當然不可與深奧的「經」類共貫,「醫方類」屬於治病救人的「技」,「諸子類」屬於立言明道的「理」,四部將「醫方類」併入「諸子類」有何理據?「藝術類」表現人類感性的直覺與想象,「諸子類」表現的是人類理性的抽象與思辨,將「藝術類」與「諸子類」合而為一豈不更為荒唐?鄭氏所分的十二大類中,除「經類」和「類書類」屬於叢書性質外,其他十大類已具有現代意義上的學科知識特徵。姚名達在《中國目錄學史》中說:「向來目錄之弊,惟知類書,不知類學。類之有無,一依書之多少而定。司馬談分思想為六家之旨,後世徒存其遺蛻于《子部》,而不能充之於各部。乃至以不成學術之名稱,猥為部類之標題,自《七略》《七錄》已不能無其弊,《隋志》以下抑又甚焉。」「惟知類書,不知類學」的根源是文獻學家沒有學科意識,「四部」中的「經」「子」「集」三部都不是學科名稱,而完全是三種叢書,「史」雖然在現代是一級學科,但「四部」中的「史」部十分龐雜,依舊是部類而不能算學科。鄭樵以十二類取代四部成法,在進行典籍重新分類的同時,也建構了全新的知識系統。九-九-藏-書
至南宋才出現一位敢於挑戰四部分類法的文獻學「壯士」——鄭樵,他的《藝文略》是「對於四部四十類成法」的一次「徹底破壞」,「對於小類節目之分析,不憚苛細,其膽量之巨,識見之宏,實曠古一人」。他以其過人的膽識,打破了四部分類所建構的知識系統,並在當時已有的知識類型基礎上,依據自己的「類例」原則,重新建構了我國古代的知識系統:「《七略》者,所以分書之次,即《七略》不可以明書。欲明天者在於明推步,欲明地者在於明遠邇,欲明書者在於明類例。噫!類例不明,圖書失紀,有自來矣。臣於是總古今有無之書為之區別,凡十二類:經類第一,禮類第二,樂類第三,小學類第四,史類第五,諸子類第六,星數類第七(《藝文略》中名為『天文類第七』——引者注),五行類第八,藝術類第九,醫方類第十,類書類第十一,文類第十二。經一類分九家,九家有八十八種書,以八十八種書而總為九種書可乎?禮一類分七家,七家有五十四種書,以五十四種書而總為七種書可乎?樂一類為一家,書十一種。小學一類為一家,書八種。史一類分十三家,十三家為書九十種,朝代之書則以朝代分,非朝代書則以類聚分。諸子一類分十一家,其八家為書八種,道、釋、兵三家書差多,為四十種。星數一類分三家,三家為書十五種。五行一類分三十家,三十家為書三十三種。藝術一類為一家,書十七種。醫方一類為一家,書二十六種。類書一類為一家,分上、下二種。文類一類分二家,二十二種,別集一家為十九種,餘二十一家二十一種書而已。總十二類,百家,四百二十二種,朱紫分矣。散四百二十二種書可以窮百家之學,斂百家之學可以明十二類之所歸。」「十二類,百家,四百二十二種」,不只囊括了當時所有知識類型,還對這些知識類型進行了重新建構,另起爐灶構架了知識系統的「鴻綱」。這一新建構的知識系統最大的優點,是將人文知識、社會科學知識與自然科學知識「朱紫分矣」,讓許多知識類型剝離經、史、子單獨成為一類,讓「道」與「器」、「理」與「藝」比肩而立。明人胡應麟也充分肯定他對知識的建構和對典籍的分類,更由衷讚歎他總群書斂百家的宏大氣魄:「鄭氏《藝文》一略,該括甚巨,剖核彌精,良堪省閱。」的確,鄭氏所建構的知識系統,「鴻綱」構架既「該括甚巨」,局部子系統也「剖核彌精」。https://read.99csw•comread.99csw.comread.99csw.com
鄭樵為什麼要進行知識的重新分類呢?由於《藝文略》在學術史上的意義至今還沒有被人們充分認識,當然更少人追索這種分類的深層原因。他重新將四部厘為十二大類,與他重實學而輕空言的知識論取向息息相關。他一生輕視「以虛無為宗」的「空言」,倡導攸關「生生之具」的「實學」。只有明了他這種知識論的價值取向,我們才能理解他為什麼「要」這樣分類,只有了解他的知識結構和學術追求,才能理解他為什麼「能」這樣分類。「總古今有無之書」「區別為十二類」,在一定程度上實現了他抑「空言」而揚「實學」的價值目標,更體現了他「斂百家之學」的雄心壯志。https://read.99csw.com
這裏只能勾勒中古與近古文獻學史的粗略線條,旨在闡述知識消長、價值取向與圖書分類之間的內在聯繫。此外,要想編寫一部有理論深度的文獻學史,還必須考慮到如下幾個方面:知識形態的變化與文獻庋藏方法的更新、知識傳播與文獻校勘、知識存亡與文獻輯佚、知識產生時代與文獻辨偽,這些層面容當另文討論。
原刊《江漢論壇》2013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