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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類例既分,學術自明」 二、「類例」的學術旨歸:「存專門之學」

「類例既分,學術自明」

二、「類例」的學術旨歸:「存專門之學」

他敏銳地發現類書與類學密不可分:「學之不專者,為書之不明也。書之不明者,為類例之不分也。有專門之書則有專門之學,有專門之學則有世守之能。人守其學,學守其書,書守其類,人有存沒而學不息,世有變故而書不亡。以今之書校古之書,百無一存,其故何哉?士卒之亡者,由部伍之法不明也。書籍之亡者,由類例之法不分也。類例分則百家九流各有條理,雖亡而不能亡也。巫醫之學亦經存沒而學不息,釋、老之書亦經變故而書常存。觀漢之《易》書甚多,今不傳,惟卜筮之《易》傳。法家之書亦多,今不傳,惟釋、老之書傳。彼異端之學能全其書者,專之謂矣。」「類例不分」將導致「書之不明」,「書之不明」又將使「學之不專」,只有書分其類才能學守專門,「類例」是存「專門之學」的關鍵,而存「專門之學」則是類例的學術旨歸。之所以「有專門之書則有專門之學」,是由於各種專門學術探究的是各種專科知識,而各種「專門之書」的分類是以各種專門知識的分類為前提的。這裏還得梳理一下鄭樵「專門之學」的特定內涵。
鄭樵在知識類型上崇尚「可行於世」的「實學」,鄙薄「不務行而務說」的「空言」,其「專門之學」的內涵也與傳統的同一概念有別。他的「專門之學」雖包括了前人所說的「家學」,但主要是指現代所說的專科學問知識。如他說「《易》本一類也,以數不可合於圖,圖不可合於音,讖緯不可合於傳注,故分為十六種」。「《春秋》雖一類而有五家,以啖、趙雜于《公》《穀》可乎?」《春秋》一類「五家」是指傳《春秋》的《左氏》《公羊》《穀梁》《鄒氏》《夾氏》,啖、趙指唐代治《春秋》的學者啖助、趙匡。這裏的「五家」「啖、趙」的「專門之學」即「家學」,還是以學人歸類而不是以學科歸類,也就是在「類人」而不是在「類學」。他「專門之學」內涵中最重要的一面是指今天所說的專門學問和專科知識,這才是他「專門之學」中的亮點。他《藝文略》中的十二大類,除「經類」「諸子類」「類書類」有叢書性質外,其他九類都基本上以學科分類,也就是說十二大類中有九種是今天所謂一級學科。如「禮類」近於今天的法學、「樂類」即音樂學、「小學類」即語言學、「史類」即歷史學等等,它們都是某一專門知識的大類。read•99csw•com
鄭樵把「會通」「博雅」作為文獻學的價值目標和學術的最高境界,同時又將守「專門之書」和存「專門之學」作為文獻「類例」的學術旨歸,這二者看似相互矛盾,其實它們相反而實相成。鄭樵在《通志總序》中說:「當遷之時,挾書之律初除,得書之路未廣,亘三千年之史籍,而局蹐於七八種書,所可為遷恨者,博不足也。」沒有各科「專門之學」又怎麼能夠「會通」?沒有各科「專門之書」學者如何能「博雅」?「會通」就是對各種專門知識的融會貫通,要是沒有各種專門知識,「會通」就無從談起,所以,「專門之書」與「專門之學」是「博雅」與「會通」的必要條件。九*九*藏*書
因為類例的旨歸是「守專門之書」以「存專門之學」,而「專門之學」又主要指專門學問和專科知識,所以他的類例原則強調知識的分類與學術的分科,並指出古人編書只知「類人」不知「類書」:「古之編書,以人類書,何嘗以書類人哉。」「以人類書」的分類標準是不同的學人,「以書類人」的分類標準是不同的知識或學科。「以人類書」就會「人以群分」,最終形成不同的「家學」或學派;「以書類人」就會「物以類聚」,最終形成不同的知識類型和不同的學科。「以書類人」必須對各個學科和各門知識的特性有深刻的理解,需要更高的歸納和抽象能力。既然「類例」原則貴在「專門」,那麼類分得越細,知識就越「專」,學術貴在「專門」,類例貴在「細分」。《藝文略》實踐了他的類例「細分」原則,這一點早為古今文獻學家所認可和稱道,余嘉錫在《目錄學發微》中說:「考之樵之《藝文略》,雖不免牴牾訛謬,而其每類之中,所分子目,剖析流別,至為纖悉,實秩然有條理。」「細分」要求文獻學家對各種知識的異同有更精細的體會,「胸中元無倫類」者對學科和知識「冗雜不明」,就根本沒有辦法進行典籍的「細分」:「凡編書惟細分難,非用心精微,則不能也。」可見,要想經由類例而「存專門之學」,文獻學家必須具備極高的素養和極廣的學識。現代著名文獻學家姚名達在《中國目錄學史》中,對鄭樵的學識與膽量就讚歎有加:「莆田鄭樵撰《通志》,其《藝文略》盡列古今目錄所收之書於一篇,分為十二類,一百五十五小類……對於四部四十類成法,徹底破壞;對於小類節目之分析,不憚苛細,其膽量之巨,識見之宏,實曠古一人。」九-九-藏-書九-九-藏-書
從他關於類例原則的論述中也可以看出其「專門之學」的內涵:「觀圖譜者可以知圖譜之所始,觀名數者可以知名數之相承。讖緯之學盛于東都,音韻之書傳於江左,傳注起於漢、魏,義疏成於隋、唐,睹其書可以知其學之源流。或舊無其書而有其學者,是為新出之學,非古道也。」他主張通過「類例」來辨章學術源流,以圖書的分類並按時代先後編目,就能明了各科學術的淵源和流變,如舊有其書而現無其學,就知道某一古學業已消亡,如舊無其書而現有其學,就知道某一新學術已經產生。此處的「圖譜」「名數」「讖緯」「音韻」等「專門之學」都不是「家學」,而是指某一門類的專門學問知識。
「古人最重家學」,這一傳統的淵源可以追溯到漢代經學。漢代經師常常專通一經以教授弟子,治韓詩的不摻雜齊、魯,傳古文的不旁通今文,經師傳其學,弟子受其業,弟子代代相傳而不悖師說,這樣就逐漸形成了某家某派的學術。人們把某家某派的學術傳統稱為「家學」或「家法」,這種家學或家法就是「專門之學」。顯然,古人「專門之學」的內涵不同於現代知識分類的「專門之學」,後者是指各種專門的學科知識或學問,它有其特定的研究對象和研究方法。古人所謂「專門之學」往往在各家各派的研究對象上相互重疊,如治《詩經》的分齊詩、魯詩、韓詩、毛詩等四家之學,治《易經》今文分施讎、孟喜、梁丘賀、京房四家之學,這些不同「家學」研究的對象完全相同,差異只在於對同一對象的解釋方法和研究結論不同而已。古代的這種「家學」或「專門之學」,總是隨著某家某派大師的崛起而興盛,又隨著大師的過世而消亡,相關的典籍也隨著學派的消亡而散佚。古代大部分「家學」的典籍百不一存,這非常不利於學術的進展和知識的積累。西方近現代的「專門之學」,如物理、數學、化學、心理學、經濟學等,由於有固定的研究對象,所以後代學者可以站在前代學者的肩膀上,後人比前人對同一研究對象會有更大的突破和創新,真正做到了「人有存沒而學不息」。九*九*藏*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