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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古代學術史的重構 一、正誤:重溯學術之源

中國古代學術史的重構

——論張舜徽《四庫提要敘講疏》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因其「辨章學術,高挹群言」而一直為學界廣為推崇,「嘉、道以後,通儒輩出,莫不資其津逮,奉作指南」。《四庫全書總目》經、史、子、集四部中,經部分十類,史部分十五類,子部分十四類,集部分五類。四部各部前有總敘,每類前有小敘,將總敘和小敘連綴起來儼然就是一部「中國學術史論」。張舜徽先生對《四庫提要敘》非常重視,六十多年前曾以此作為大學文科「國學概論」的教本,將每篇敘文都向學生進行講論和疏通,這些講論稿現已成為「二十世紀學術要籍」《四庫提要敘講疏》(以下簡稱《講疏》)。張先生在《四庫提要敘講疏·自序》中說:「昔張之洞《輏軒語》教學者曰:『將《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讀一過,即略知學問門徑矣。』余則以為此四十八篇者,又門徑中之門徑也。苟能熟習而詳繹之,則于群經傳注之流別,諸史體例之異同,子集之支分派衍,釋道之演變原委,悉憭然於心,於是博治載籍,自不迷於趣向矣。」其中「傳注流別」和「體例異同」屬於文獻學中的「簿錄體例」「支分派衍」和「演變原委」屬於「學術源流」,與之相應,張先生講疏的內容便集中於考鏡學術源流,辨明簿錄體例,講疏的方法則「首取《提要》本書以相申發,次采史傳及前人舊說藉資說明,末乃附以愚慮所及而討論之」。可見,這部《講疏》體例上雖為古代學者常用的註疏體,但它突破了「注不叛經,疏不破注」的陳規,對《四庫提要》四十八篇敘文既有引申發揮,也有采史求證,更有正誤糾謬,並由此完成了對中國古代學術史的重構。

一、正誤:重溯學術之源

四庫館臣雖極一時之選,但《四庫全書總目》既成之於眾手,又迫之以時限,其間抵牾謬誤在所難免。即使再淵博的學者也會有知識上的暗角,更不可能對每一學術問題細究深考,加之總其成者「紀氏恃其博洽,往往奮筆直書,而其謬誤乃益多」。《四庫提要敘》在考鏡源流時甚至還出現知識性的「硬傷」,如《目錄類敘》斷言:「鄭玄有《三禮目錄》一卷,此名所昉也。」「目錄」名稱起於東漢後期的《三禮目錄》嗎?張先生以有力的證據作了否定的回答:「『目錄』二字連稱,實起於西漢。《漢書·敘傳》雲:『劉向司籍,九流以別,爰著目錄,略序洪烈。』《文選》任昉《為范始興求立太宰碑表注》引《七略》雲:『《尚書》有青絲編目錄。』是劉向、劉歆校書漢成帝時,已有目錄之名,遠在鄭玄《三禮目錄》之前。特為專書目錄,自鄭氏始耳。」從現存資料看,「目錄」名稱西漢向、歆父子時就有了,至東漢鄭玄才開始用「目錄」作書名,說「目錄」之名始於《三禮目錄》,顯然是館臣一時疏於考證而輕下結論。這篇敘文在考鏡源流上出錯的還不止這一處:「今所傳者,以《崇文總目》為古。晁公武、趙希弁、陳振孫,並准為撰述之式。惟鄭樵作《通志·藝文略》,始無所詮釋,並建議廢《崇文總目》之解題。」館臣誤以為但記書名而不錄解題始於鄭樵《通志·藝文略》,而且將刪削《崇文總目》解題過錯也歸咎於鄭樵。《講疏》對此做了有力的辯證:「論者咸以《崇文總目》之刪去序釋,出於鄭樵,相與譏短而嫉恨之,此則不明乎簿錄體例之過也。無論《崇文總目》之無序釋,與鄭氏不相涉,即書目下不錄解題,其例實創于班固。蓋史志之不同於朝廷官簿與私家書目,亦即在此,尤不可不明辨也。」張先生從簿錄體例的角度分析了《漢書·藝文志》但記書名的原因:「《隋書·經籍志》既舉劉向《別錄》、劉歆《七略》以別於後世但記書名一派,從知不獨《別錄》每書皆有敘錄,即《七略》亦必刪繁存簡,各為解題,如《四庫簡明目錄》之於《提要》無疑耳……班氏撰《藝文志》時,所以毅然刪去《七略》解題而不顧者,誠以史之為書,包羅甚廣,《藝文》特其一篇,勢不得不芟汰煩辭、但記書名而已。若夫朝廷官簿與私家書目,意在條別源流,考正得失。其所營為,既為專門之事;其所論述,則成專門之書;考釋務致其詳,亦勢所能為。劉、班二家編目之職志既有不同,則體例亦無由強合。鄭氏《通志·藝文略》之於《崇文總目》,亦猶班氏《藝文志》之於《七略》耳。惟鄭氏深明修史之不同於他書,故獨遵班例,不為序釋,其識已卓,豈特不可譏詆已哉!」令人不解的是,鄭樵《通志》和班固《漢書》同為史書,《漢書·藝文志》和《通志·藝文略》同樣都是只記書名而無解題,為何四庫館臣不追究《漢書·藝文志》開始「但記書名」,偏偏歸咎於「唯鄭樵作《通志·藝文略》,始無所詮釋」?至於所謂鄭樵「建議廢《崇文總目》之解題」的指責,余嘉錫早已指出是四庫館臣偏信朱彝尊《曝書亭集》中的「意度之詞」,清代學者杭世俊、錢大昕早為鄭氏洗刷了不白之冤。當然,余嘉錫先生也可能百密一疏,鄭樵嫌《崇文總目》解題「文煩無用」,朱彝尊的「意度」也並非無風起浪,鄭樵《校讎略》對《崇文總目》的解題的確多有批評:「古之編書,但標類而已,未嘗註解,其著注者,人之姓名耳。蓋經入經類,何必更言經?史入史類,何必更言史?但隨其凡目,則其書自顯……今《崇文總目》出新意,每書之下必著說焉。據標類自見,何用更為之說?且為之說也已自繁矣,何用一一說焉?至於無說者,或后書與前書不殊者,則強為之說,使人意怠。」鄭樵的校讎學理論強調「類例」而不是「解題」,他認為「類例既分,學術自明」,依類而查「其書自顯」,無須在「每書之下必著說焉」,「于晦疑處則釋之,無晦疑處則以類顯」。他批評《崇文總目》「不應釋」「亦強為之釋」,是基於自己校讎學理論而做出的判斷,可四庫館臣對其動機做了最卑污的猜測:「鄭樵作《通志二十略》,務欲凌跨前人,而《藝文》一略,非目睹其書,則不能詳究原委,自揣海濱寒畯,不能窺中秘之全,無以駕乎其上,遂惡其害己而去之,此宋人忌刻之故智,非出公心。」館臣認為鄭樵抨擊《崇文總目》的解題,是出於「我自己沒有便不允許別人有」的小人心理,館臣們以陰暗的心理去揣度他人,雖言之鑿鑿卻全無依據。張先生說「《崇文總目》之無序釋,與鄭氏不相涉」,則既能征于史實也合符情理:鄭氏一介海濱布衣,他的言論根本不足以聳動視聽,更不足以左右朝廷,而且后鄭氏一百多年的馬端臨《文獻通考》尚引證過《崇文總目》解題,可見直到宋末元初,這些解題並沒有刪除,後來刪除這些解題與他全「不相涉」。從向、歆父子《別錄》《七略》附敘錄解題到班固《漢書·藝文志》「但記書名」,我國古代目錄學書籍就一直並存這兩種形式。目錄學著作「但記書名」既不自鄭樵而始,《崇文總目》敘錄解題更不因鄭樵而刪——《講疏》追溯了源流,也澄清了史實。九-九-藏-書
《四庫提要·術數類敘》對術數興起時間的論斷同樣錯得離譜:「術數之興,多在秦漢以後。要其旨不出乎陰陽五行,生克制化。實皆《易》之支派,傅以雜說耳。」《講疏》對這一說法斷然否定:「《漢書·藝文志》有《數術略》,凡分六家:曰天文、曰歷譜、曰五行、曰蓍龜、曰雜占、曰形法。《四庫總目》術數類,大抵近之也。陰陽五行之說,所起甚早,不得謂秦漢以後始有之……《漢志》論及古者數術之士,則謂『春秋時,魯有梓慎,鄭有裨灶,晉有卜偃,宋有子韋;六國時,楚有甘公,魏有石申夫;漢有唐都』。則秦漢以前,已有以數術馳名周末者矣。即秦始皇所尊信之盧生、侯生,亦當時之方士也,以其行騙詐而久不能致奇葯,大興坑殺之獄,《史記·儒林傳》稱之為『坑術士』,乃實錄也。焉得謂術數之興,多在秦漢以後乎?」張先生的考辨肯定更近於歷史真實。甲骨文中大量卜辭標示了占卜活動的盛行,《左傳》《國語》也記載了不少術士占卜盛況,國君、貴族、軍事家直至一般老百姓幾乎都對占卜感興趣。祈雨、征戰乃至日常婚嫁,人們都離不開卜筮術數。從《荀子·天論》對人們迷信占卜術數的批評中,就不難從反面猜想到當時人們對此沉迷的程度:「卜筮然後決大事,非以為得求也,以文之也。故君子以為文,而百姓以為神。以為文則吉,以為神則凶。」可是像荀子這樣明白事理的天才畢竟極少,對卜筮信以為神的人無疑佔大多數。上古術數活動如此頻繁,飽讀詩書的四庫館臣竟然將「術數之興」的時間定在「秦漢以後」,著實令人費解。九*九*藏*書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中總類、小類前的敘錄承《漢書·藝文志》之緒,考鏡學術淵源與流衍,闡述學派興盛與衰微,論定各家的是非與高下。但追溯各家各派的學術淵源流變,可不像追溯黃河和長江的源頭那樣可以「逆流而上」,歷史上各種學術和各個流派往往相互影響,彼此滲透,有的可能枝分而干同,有的可能源異而流合,更加之時代久遠頭緒紛繁,所以「認祖追宗」式的考鏡源流絕非易事。《漢書·藝文志·諸子略》中將諸子百家的產生推源於上古的某官某守,如「儒家者流,蓋出於司徒之官」「墨家者流,蓋出於清廟之守」等等,就常被人指責認錯了祖、歸錯了宗,不只現代學者胡適等人提出反駁,連清代四庫館臣也認為「名家稱出於禮官,然堅石白馬之辨,無所謂禮;縱橫家稱出於行人,然傾危變詐,古行人無是詞命;墨家稱出於清廟之守,並不解其為何語」。《四庫提要》敘錄考索源流時問題也同樣不少,這次該由張舜徽先生來為四庫館臣正本清源了。譬如,《經部總敘》一開口就錯:「經稟聖裁,垂型萬世;刪定之旨,如日中天,無所容其贊述。」漢武帝以後,儒學之士都稱孔子刪定《詩經》《尚書》,制訂《禮記》《read•99csw•com樂經》。四庫館臣所謂「經稟聖裁」「刪定之旨」云云,不過人云亦云剿襲陳說。《講疏》闡述了這種說法不成立的理由:
如果說認定孔子刪定六經是意識形態作祟,《四庫提要敘》中對方誌、職官、目錄等類淵源的誤斷,則屬於認知偏差或知識錯誤。如《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地理類敘》稱:「《元和郡縣誌》頗涉古迹,蓋用《山海經》例;《太平寰宇記》增以人物,又偶及藝文,於是為州縣誌書之濫觴。」這裏所謂「州縣誌書」就是我們現在所說的「方誌」。四庫館臣把《元和郡縣誌》,尤其是《太平寰宇記》視為「州縣誌書之濫觴」,是因為前者記載了唐元和年間四十七節鎮各府、州、縣、戶政區的沿革,及山川、道里、貢賦等情況,後者在沿襲《元和郡縣誌》門類之外,又增以風俗、姓氏、人物、藝文、土產等門,該著卷帙雖十分浩博,但「考據特為精核」。《太平寰宇記提要》稱:「蓋地理之書,記載至是書而始詳,體例亦至是書而大變。」但是,將二書作為方誌的濫觴卻犯了以「流」當「源」的錯誤。張先生在《講疏》中說「方誌之起源甚早」,更遠可以追溯到周代,「遠在周代,百國分立,大者如後世之府、郡,小者僅同州縣耳。《孟子》所謂『晉之《乘》,楚之《檮杌》,魯之《春秋》,其實一也』,以今視之,即最古之方誌耳。」不只是周時沒有「方誌」的名稱,「自隋以前,方誌但稱為『記』。即以著錄于《隋書·經籍志》者而言,以三國時吳人顧啟期所撰《婁地記》為最先。此後復有《洛陽記》《吳興記》《吳郡記》《京口記》《南徐州記》《會稽記》《荊州記》等數十種書。此皆後世州縣誌書之作」。張先生還指出,即使像《元和郡縣誌》《太平寰宇記》這樣分門別類記載,其體式也是因襲而非首創:「至於分門敘述,成為專門性記載者,尤不可勝數。《隋志·史部·地理類敘》稱:『隋大業中,普詔天下諸郡,條其風俗物產地圖,上于尚書。故隋代有《諸郡物產土俗記》一百三十一卷,《區宇圖志》一百二十九卷,《諸州圖經記》一百卷。』此乃歷代帝王下詔編纂全國性方誌圖經之始。其後如唐代李吉甫所修《元和郡縣誌》,宋代樂史所修《太平寰宇記》,皆沿用其體,不得謂二書為州縣誌之濫觴也。下逮元、明、清三朝所修《一統志》,亦循斯例矣。」《講疏》從方誌在上古的雛形,再到方誌體例在隋代的成熟,以及《元和郡縣誌》《太平寰宇記》二書對隋代方誌體例的承襲,通過探本溯源有力辯駁了四庫館臣有關方誌「濫觴」的誤判。
二、《詩經》《書經》《禮記》《樂經》四經都是孔子之前就已存在的舊典。「史遷嘗稱『孔子以《詩》《書》《禮》《樂》教弟子』,然《管子》中已雲『澤其四經』,可知以《詩》《書》《禮》《樂》為教者,不自孔子始。此四經者,皆舊典也,孔子特取舊典為及門講習之,所謂『述而不作』也。」《講疏》還特引龔自珍《六經正名》中的名言作為佐證:「仲尼未生,先有六經;仲尼既生,自明不作。」六經為孔子以前「舊典」之說,張氏還可以找到更早的同道,章學誠在《校讎通義》中早就斷言「六藝非孔氏之書,乃《周官》之舊典」。《講疏》還從社會背景和社會心理兩方面探討了這一說法的成因:「蓋自漢世罷黜百家,獨崇儒術,言及六籍,必推尊為孔子所刪定,此猶言易卦者,必託名於伏羲;言本草者,必託名于神農;言醫經者,必託名于黃帝;言禮制者,必託名于周公,莫不高遠其所從來,以自取重於世,后先相師,如出一轍,學者可明辨之。」推尊孔子刪定六經,是儒者尊聖宗經的心理作祟,四庫館臣不是無能,而是無意去探尋六經產生的淵源。read•99csw•com


「別集」源頭始於西漢而非東漢,《漢書·藝文志》中《詩賦略》所收錄某某賦若干篇,其實就是某某人作品的別集,只是沒有冠以「集」名罷了。四庫《總集類敘》對「總集」源頭的論定同樣是沿襲《隋書·經籍志》,《隋書·經籍志》「以摯虞《流別》為始」,四庫館臣也將摯虞編的《文章流別集》作為「總集」的濫觴,《講疏》則認為「總集」實際上始於劉向裒集的《楚辭》:「《楚辭》本劉向所輯錄,至東漢王逸作注時,又益以己作《九思》與班固二敘為十七卷。自此疏釋《楚辭》者,咸以王注為定本,故《四庫敘》文雲『王逸所裒』也。《楚辭》本總集之始,《四庫總目》仍探原於摯虞《流別》者,本《隋書·經籍志》之說耳。」張先生說即使不算上劉向編的《楚辭》,摯虞編的《文章流別集》也不是最早的總集,早在摯虞之前就有曹丕編輯過建安作家總集:「考魏文帝雅重文學,自為太子時……《與吳質書》有曰:『昔年疾疫,親故多離其災。徐、陳、應、劉,一時俱逝,痛可言邪?……頃撰其遺文,都為一集。』……所謂『頃撰其遺文,都為一集』,即總集之體例,遠在摯虞《流別集》之前矣。」總之,《別集類敘》和《總集類敘》都沒有盡到文獻學「考鏡源流」的本分,未能追溯到「別集」「總集」最早的源頭。《類書類敘》也附和《隋書·經籍志》,將《皇覽》定為類書的開端,《講疏》則認為:「類書之興,當溯源於《爾雅》。其書十九篇,有解說字義者,《釋詁》《釋言》《釋訓》是也;有專明親屬者,《釋親》是也;有記房屋器用者,《釋宮》《釋器》《釋樂》是也;有紀自然現象者,《釋天》《釋地》《釋丘》《釋山》《釋水》是也;有錄生物品名者,《釋草》《釋木》《釋蟲》《釋魚》《釋鳥》《釋獸》《釋畜》是也。分類登載,有條不紊,此非類書而何?特由帝王分命臣工依類纂錄以成一書者,自魏文帝時編《皇覽》始耳。」張先生在《廣校讎略》中也有近似的議論:「《爾雅》首三篇專釋故訓,自《釋親》以下十六篇則備詳六親九族之禮,多識鳥獸草木之名,遠而天地山川,近而宮室器用,庶物畢載,人事悉顯,總括萬殊,而皆以類相從,因物為號,蓋類書之始也。」《爾雅》在《四庫全書總目》中入經類,古代儒生將它視為經書,現代學者把它當作語言學著作,而張先生獨排眾議將它作為類書的鼻祖,非深明學術精微和群言得失不能做出如此論斷。《爾雅》將各種名物分門別類,後來的類書差不多都是依這一形式纂輯而成,從這一意義上說,《爾雅》的確開古代類書的先河。當然,考鏡學術源流不只需要學術眼光,還需要學術勇氣和膽略,否則在當時誰能把經書說成類書?read•99csw•com
正如余嘉錫先生所說的那樣,《四庫提要》看似「援據紛綸,似極賅博」,可「按其出處」就會發現經、史、子、集的提要多取之於《經義考》《經籍考》《文獻通考》有限的幾部著作。再細查其《四庫提要》的總敘和小敘,其議論也常常間接參考或直接借用《漢書·藝文志》《隋書·經籍志》的觀點,而不是四庫館臣的新知獨創,所以常和《漢書·藝文志》《隋書·經籍志》一起出錯。《四庫提要》中具體典籍提要的錯誤,余嘉錫先生多有辨證,而提要中總敘、小敘的錯誤,則多由張舜徽先生糾謬。我們再看看《講疏》對《四庫提要》有關「別集」和「總集」淵源的辨證。《四庫提要·別集類敘》斷言:「集始於東漢。荀況諸集,後人追題也。」《講疏》指出這一錯誤判斷來於《隋書·經籍志》:
《隋書·經籍志》雲:「別集之名,蓋漢東京之所創也。」《四庫敘文》承用其說,而其實非也。《漢志》之《詩賦略》,即後世之集部也。觀其敘次諸家之作,每雲某某賦若干篇,各取其傳世之文,家各成編,斯即別集之權輿。如雲「《屈賦》二十五篇」,即《屈原集》也;「《宋玉賦》十六篇」,即《宋玉集》也;「《司馬相如賦》二十九篇」,即《司馬相如集》也……循是以推,則《詩賦略》所收五種百六家之文,大半皆別集也。是劉向父子校書秘閣時,即已裒集多家之文,依人編定,使可別行。當時無集之名,而有集之實。集之創始,必溯源於此,不得謂至東漢而後有此體制也。特後人一一追題,紛加集名耳。
一、「刪定」之說既「無征于《論語》」,又「不見稱于孟、荀」,「秦火以前」並無此說。「《論語》為孔門所同記,于其師一言一行,乃至飲食衣服之微,喜樂哀戚之感,無所不記。使果有刪定之弘業,何其弟子無一語及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