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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古代學術史的重構 二、糾偏:別白是非與品定高下

中國古代學術史的重構

二、糾偏:別白是非與品定高下


這種意識形態的傲慢在子部各類小敘中表現得更為明顯露骨。我們來看看《法家類敘》:「刑名之學,起於周季,其術為盛世所不取。然流覽遺篇,兼資法戒。觀于管仲諸家,可以知近功小利之隘;觀于商鞅、韓非諸家,可以知刻薄寡恩之非。鑒彼前車,即所以克端治本,曾鞏所謂不滅其籍,乃善於放絕者歟!」說來令人無法相信,法家在四庫館臣眼中僅僅具有反面教材的價值。其所以不銷毀法家典籍,就是為了讓世世代代的人知道法家「近功小利」的狹隘及「刻薄寡恩」的冷酷,了解狹隘與冷酷給民族和國家造成的災難。《四庫全書總目·凡例》稱對那些「離經叛道、顛倒是非者,剖擊必嚴」,也許館臣們覺得法家「離經叛道」吧,所以才對這一學派徹底否定。《講疏》批駁了這種對法家的否定性論述:「此儒家正統之見,未足以為定論也。諸子之言,皆主經世。各有所偏,亦有所長。苟能取其長而不溺其偏,自能相輔為用,有益治理。」接下來從理論價值和歷史作用兩個方面闡述了法家的歷史地位:「若管仲、商鞅、韓非,皆古之大政治家也,其言治國之理,至明核矣。吾嘗以為載籍極博,而獨乏系統闡發政治理論之書。惟周秦法家于富國強民之道,生財教戰之方,以及黜華崇實、肅化明紀諸端,言之兢兢,自成體系。管仲以之治齊,商鞅以之治秦,雷厲風行,悉奏膚功。而秦皇之一統宇內,立邦治法,一遵韓非之說,此其尤大章明較著者也。後世若霍光、諸葛亮、王猛、魏徵、王安石、張居正之流,皆實本其學以治天下。立法施度,勇毅能斷,莫不有法家精神,是豈迂闊儒生所逮知哉!」張先生還引證司馬談《論六家要旨》中對法家的論述,闡明「西漢學者,已於法家之學,早有定評」,由此可知,法家的歷史地位「何可一概抹殺」?我們在這裏要特別補充的一點是,四庫館臣對管仲的評價比孔子還要尖刻嚴苛,孔子的確說過「管仲之器小哉」!但孔子也多次讚賞管仲的仁愛和功德。當「桓公殺公子糾,召忽死之,管仲不死」,孔子的學生子路和子貢先後指責管仲「非仁」時,孔子對這兩位學生說:「桓公九合諸侯,不以兵車,管仲之力也。如其仁,如其仁。」「管仲相桓公,霸諸侯,一匡天下,民到於今受其賜。微管仲,吾其被髮左衽矣。豈若匹夫匹婦之為諒也,自經于溝瀆而莫之知也?」管仲因其巨大的功業使廣大人民「受其賜」,這種博施廣濟的大仁大愛竟然被四庫館臣說成是「近功小利」,比起管仲來,館臣們真的是「匹夫匹婦之為諒也」;比起孔子的通達來,館臣真的顯得「器小」。《講疏》並以西漢政治為例,說明中國歷代統治者都是王霸雜施或儒法合用,「曠觀歷代興亡,亦何嘗專任儒術足以致治者乎」?這些議論表明張先生不只擺脫了意識形態的魔障,其見識境界也遠逾清儒,顯示了他對法家乃至古代政治的深刻思考。
嘗集有明一代之詩為《列朝詩集》八十一卷。起洪武訖崇禎,共十六朝,凡二百七十八年。分為甲乙丙丁四集。上而列與諸王之詩,則入之乾集;下而僧道、閨秀、宗潢、婦寺、蕃服之詩,則入之閏集。而自元末至太祖建國,凡元之亡國大夫及遺民之在野者,則別編為甲前集。入選者一千六百余家。是書廣攬兼收,無分男女貴賤,朝野華夷,以逮沙門道士。但錄其詩,不論其人。逸篇零什,賴以保存者不少。在總集中為創格,於征文考獻,不為無補。後人徒以謙益為兩朝人物,節概行事,多可訾議,故論者多鄙薄之。然吾嘗讀其《初學集》《有學集》,知其湛深經史,學有本原,論議通達,多可取者。當時閻若璩以學問雄海內,而生平最欽服者三人,自顧炎武、黃宗羲外,則謙益也。又曾列謙益之名冠十四聖人之首。其推崇之至此,夫豈阿其所好哉!九_九_藏_書
四庫館臣的認知偏差也表現在對方誌的理解上,《地理類敘》說:「古之地誌,載方域山川風俗物產而已……王士禎稱《漢中府志》,載木牛流馬法;《武功縣誌》載織錦璇璣圖。此文士愛博之談,非古法也。」《講疏》對這一說法給予異常直率的批評:「斯論甚陋,不可為訓。大抵方誌取材,以社會為中心,與正史但詳一姓之成敗興替者不同。舉凡風俗習慣、民生利病、物產土宜、奇技異能,一切不載於正史中者,方誌皆詳著之。其足裨益國史,亦即在此。《漢中府志》載木牛流馬法,《武功縣誌》載織錦璇璣圖,實有其物,足資考證,筆之於書,有何不可!以文士愛博之談斥之,非也。」館臣對方誌的特徵與功能缺乏深刻的理解,加之他們常患食古不化的毛病,要求每一種簿錄體例僵守陳規,只能「因」而不能「創」,因而,才有對方誌載「木牛流馬法」和「織錦璇璣圖」的不滿,才有對方誌這一體例的陋識。
四庫館臣不僅常常揚漢抑宋,還往往尊古卑今甚至是古非今。來看看《樂類敘》對古樂今樂的評價:「顧自漢氏以來,兼陳雅俗,艷歌側調,並隸雲韶。於是諸史所登,雖細至箏琶,亦附於經末。循是以往,將小說稗官,未嘗不記言記事,亦附之《書》與《春秋》乎?悖理傷教,於斯為甚。今區別諸書,惟以辨律呂、明雅樂者,仍列于經。其謳歌末技,弦管繁聲,均退列雜藝、詞曲兩類中。用以見大樂母音,道侔天地,非鄭聲所得而奸也。」《講疏》分析了館臣所謂「雅俗」之所指和其評斷之所失:「苟非兼陳雅俗,斷不至繁雜至此,故《四庫總目敘》痛斥之。而必謂為悖理傷教,失之過激矣。」館臣為什麼如此偏激呢?除了他們的審美偏好外,更主要的是他們「明王道」的政治立場,使他們把審美趣味上的雅俗,混同於政治上的是非和道德上的邪正——凡雅者必正,凡俗者必邪,於是便咬牙切齒地罵俗樂「悖理傷教」。《四庫全書總目》將那些所謂「謳歌末技,弦管繁聲」都視為是淫|盪的「鄭聲」,將它們全部剔出「樂類」,歸入「雜藝」或「詞曲」二類中。「雜藝」被人鄙視自不待言,「詞曲」在四庫館臣眼中同樣「厥品頗卑」,將流行的「弦管繁聲」退出「樂類」而歸於「雜藝」和「詞曲」,就是把這一類音樂打入另冊。從知識類型上看,無論是「律呂雅樂」還是「弦管繁聲」都是音樂,將前者收入樂類,後者貶入雜藝,完全不顧知識分類和圖書分類的基本原則。張先生不同意館臣將所有「弦管繁聲」「皆目為鄭聲」:「大抵事物之興,古簡而今繁;古代樸素而後世華靡;萬類皆然,無足怪者。太古之樂,惟土鼓、蕢桴、葦龠而已。后乃益之以鐘磬弦管,亦有來自域外以補國樂之所不足者,於是音樂始臻極盛。如但一意尊古卑今,舉凡今之所有而古之所無者,悉目為不正之聲,概加屏棄,則違於事物進化之理遠矣。此學者辨藝論古,所以貴能觀其通也。」《講疏》敏銳地指出館臣是以音樂產生時代的早晚來判定音樂本身的尊卑——但凡古樂必尊,但凡今樂必賤。這既「違於事物進化之理」,也悖于音樂社會學的常識,充分暴露了四庫館臣意識形態上的傲慢和知識社會學上的偏見。https://read.99csw.com


忠君觀念和政治態度也導致《四庫提要敘》對學人、學派、學術評價的偏頗。譬如,《集部總敘》評論錢謙益時,就因政治態度而泯滅了學術良知:「至錢謙益《列朝詩集》,更顛倒賢奸,彝良泯絕,其貽害人心風俗者,又豈鮮哉!」無庸諱言,錢氏為人可訾議者很多,不只降清一事大節有虧而已。不過,張舜徽先生認為,論及《列朝詩集》時就應橋歸橋路歸路,從學術立場來論述該著的學術成敗:
上文我們闡述了《講疏》對《四庫提要敘》「考鏡源流」上的正誤,此處再分析對《四庫提要敘》「辨章學術」上的糾偏。

然余觀朱子說《詩》,名雖廢序,而陰本序說者實多。以意逆志,曲得詩旨。以視鄭君牽于禮制、致紆曲而難通者,則有間矣。外此若呂氏(南宋呂祖謙——引者注)《讀詩記》、嚴氏(南宋嚴粲——引者注)《詩緝》,悉能原本舊義,兼錄時人說《詩》之言,無適無莫,實事求是。嚴書尤后出,集諸家之成,實能鎔鑄漢唐舊義,為一家言。自來說《詩》之書,未有善於此者。自清儒治經,大張漢幟,率屏棄漢人經說不觀,迄於今三百年矣。平心論之,清儒惟考證名物之情狀,審別文字之異同,足以跨越前人。至於引申大義,闡明《詩》意,不逮宋賢遠甚。二三拘儒,遽欲以廣搜博引,上傲宋賢,斯亦過矣。余早歲治《詩》,于陳氏《毛詩傳疏》,讀之三反,旁涉乾嘉諸儒考證之書,鍥而不捨。及反而求之註疏以逮宋賢遺說,始於篇中之微旨,詞外之寄託,恍然有悟,信足以發墨守而開疑滯,下視有清諸儒之書,直糟粕耳。雖然,訓詁之不明,則大義亦無由自見。清儒發疑正讀之功,亦豈可泯!顧以此為治經之功則可,若謂治經之事遽止於此,則隘甚矣。晚近說經之弊有二:上焉者,蹈襲乾嘉以下經生余習,以解字辨物為工;下焉者,則蔑棄傳注,以游談臆斷相尚。舍大道以適荊棘,通經之效乃晦。
《列朝詩集》不僅「廣攬兼收,無分男女貴賤,朝野華夷」的收錄標準上,「在總集中為創格」,為後世保存了不少「逸篇零什」,有助於文史研究的「徵文考獻」,而且《列朝詩集小傳》中縱論明代各家各派詩歌的優劣得失,視野宏闊而又議論精警,不失為一部系統而又透闢的明代詩歌史論。這部既具詩史價值又有理論價值的總集,卻招致館臣「顛倒賢奸,彝良泯絕」如此之重的惡評,真不知從何談起。《講疏》載錢氏《初學集》《有學集》「在乾隆時,以語涉誹謗,版被禁毀。修《四庫全書》時,既未著錄其著述,撰敘文者,又假論及《列朝詩集》,而抨擊加劇,非定評也。逞愛憎之私,失是非之公,學者於此,必有辨矣」。原來如此!錢氏因其著作「語涉誹謗」,於是館臣便劇加抨擊以取悅龍顏,「逞愛憎之私」還說得太客氣,四庫館臣們根本不敢有自己的愛與憎。作為極一時之選的四庫館臣,何嘗不知道錢謙益的學問與地位,何嘗不明白《列朝詩集》的學術價值,但他們只能以時君的愛憎為其愛憎,以朝廷的是非為其是非。九-九-藏-書
四庫館臣在「評定學術高下、審斷著述精粗」中時見偏頗,並非全是政治態度、意識形態和學術傾向的原因,其中有一部分是由於識有未逮之所致,如《正史類敘》稱:「蓋正史體尊,義與經配,非懸諸令典,莫敢私增,所由與稗官野記異也。」我國古代史書最常用的編年體和紀傳體,此前並沒有人將它們分出學術上或文體上的尊卑。《講疏》考證了「正史」之名的來由和本義:「『正史』之名,唐以前未有也。自唐設館修史,然後名朝廷詔修之史籍為正史,亦猶唐初詔修五經義疏為《五經正義》耳。」張先生這裏可能記憶偶誤,「正史」之名始見於南朝梁阮孝緒的《正史削繁》,它以《史記》《漢書》等紀傳體史書為正史。因為唐代官修的幾部史書都擬司馬遷、班固的紀傳體,此後紀傳體史書雖然常被說成「正史」,但「正史」之名並沒有為紀傳體所獨佔。張先生還舉例說:「劉知幾《史通》有《古今正史篇》,敘列所及,並舉紀傳、編年,初未嘗專宗紀傳。嗣《唐志》列紀傳為正史,而編年別成一類,宋以後皆因之。」不過,「宋以後皆因之」的說法也並不准確,《明史·藝文志》仍將編年、紀傳都作為正史。以紀傳體為「正史」絕非定論,「顧如晁公武《郡齋讀書志·史部敘》曰:『編年、紀傳,各有所長,未易以優劣論。而人皆以紀傳便於披閱,獨行於世,號為正史,不亦異乎!』章學誠《史考釋例》亦曰:『編年之書,出於《春秋》,本正史也。乃班馬之學盛,而史志著錄,皆不以編年為正史。紀傳、編年,古人未有軒輊;自唐以後,皆沿唐志之稱,于義實為未安。』可知自來學者,偶言及此,亦遞有是非。必如《四庫總目敘》所云:『正史體尊,義與經配。』揆諸情實,夫豈其然」。無論是從史學實情來看,還是從簿錄體例著眼,將編年體和紀傳體分出尊卑,既是意識上的偏見,也是認識上的偏差。
先看四庫館臣對漢學、宋學的態度。他們主觀上申明要「消融門戶之見,而各取所長」:「要其歸宿,則不過漢學、宋學兩家,互為勝負。夫漢學具有根柢,講學者以淺陋輕之,不足服漢儒也;宋學具有精微,讀書者以空疏薄之,亦不足服宋儒也。」表面上看,似乎對漢學與宋學一碗水端平,而實際上正如《講疏》所指出的那樣,這些都是館臣們的門面話,「然通觀全書,于評定學術高下、審斷著述精粗之際,仍多揚漢抑宋之辭。蓋習尚移人,賢者不免」。《講疏》還特地提醒讀者說:「讀是書者,宜知其論列古今,自不無偏袒之見也。良以紀昀學術根柢,仍在考證。江氏《漢學師承記》,取與江永、金榜、戴震諸家並列,以其治學趨向同耳。其撰述《提要》有所軒輊,不足怪也。」清從乾嘉開始,漢、宋之爭形同水火,在《詩經》研究領域里,「攻漢學者,意不盡在於經義,務勝漢儒而已。伸漢學者,意亦不盡在於經義,憤宋儒之詆漢儒而已」。這兩派名義上是論是非,而實際上是爭勝負。《四庫提要·詩類敘》兩邊各打五十大板,一邊說對於兩方的意見「全信全疑,均屬偏見」,一邊又說「至於鳥獸草木之名,訓詁聲音之學,皆事須考證,非可空談。今所采輯,則尊漢學者居多焉」。從館臣的取捨可以看出,他們對漢學、宋學的態度並不那麼「持平」,張先生在漢宋之爭中才真正能「消融門戶之見」:https://read•99csw•com
在辨章學術的過程中,學者不同的價值取向決定了各自不同的價值判斷,不同的學術傾向又影響著他們對不同學派、學科、學術的評價。由於尊聖、崇經、忠君的立場,四庫館臣毫不掩飾自己「編錄遺文」的目的,是「以闡聖學、明王道為主,不以百氏雜學為事」。他們認為經文「如日中天,無所容其贊述」,對經書只能信仰而不得懷疑,對「天裁」「聖諭」只能讚頌而不可否定,一切以「天裁」的是非為是非,以「聖諭」的好惡為好惡。儘管四庫館臣反覆申言「參稽眾說,務取持平」,不斷強調「掃除畛域,一準至公」,可是由於特定的意識形態、政治態度及學術傾向,他們在月旦學人、論定學術、評價學派時,正如張先生所批評的那樣,有時難免「逞愛憎之私,失是非之公」。他們在總敘小敘中所闡述和勾勒的學術史,有些部分像誇張變形了的「學術漫畫」:有的學人被拔高聖化,有的學派學人又被貶損醜化。
清儒治《詩經》「足以跨越前人」之處在「考證名物之情狀,審別文字之異同」,宋賢治《詩經》之所長在闡述「篇中之微旨,詞外之寄託」。在張先生看來,前者只能算「治經之功」,只是治《詩經》的基礎和準備,後者才是治《詩經》的目的,它代表一個時代對《詩經》理解和體驗的深度。朱熹通過對《詩經》義的深心體貼和對《詩經》藝的細膩感悟,能夠「以意逆志,曲得詩旨」。鄭玄的《毛詩傳箋》以《禮記》解《詩經》,自然有很多曲解和附會,所以說他「牽于禮制」致使「紆曲而難通」。難怪張先生將朱熹《詩集傳》置於鄭玄《毛詩傳箋》之上了。其實,鄭玄是張先生一生都非常景仰的大師,推崇他「學術淵湛,識斷精審」,晚年還撰寫《鄭學叢著》以總結鄭學的成就,該著可以說是鄭學集大成的著作。景仰他卻不偏袒他,這才說得上是「惟求義理之安,不存門戶之異」,「一準至公」,平視漢、宋。九-九-藏-書
在《四庫提要敘》中,揚漢抑宋的學術傾向隨處可見,如《春秋類敘》交代其審斷標準說:「雖舊說流傳,不能盡廢,要以切實有徵、平易近理者為本。其瑕瑜互見者,則別白而存之;游談臆說,以私意亂聖經者,則僅存其目。」由於主其事者紀昀的學術根基在於考證,那些「切實有徵」的著作容易受到四庫館臣的青睞,而那些「游談臆說」一類的東西則被打入另冊。《四庫全書總目·春秋類》末的《案語》稱:「徵實跡者其失小,騁虛論者其失大矣。」從學理上講,「徵實跡」的史實考證和「騁虛論」的理論闡釋不可偏廢,古人將這二者分別名為「考據」「義理」,這兩種學術路數都各有其優劣,「失小」「失大」更是難見分曉,尚義理者容易失之空疏,尚考據者容易失之瑣碎。當時「達人顯貴之所主持,聰明才俊之所奔赴」多在名物、訓詁、考證,紀昀等館臣的觀點不過是乾嘉學界主導學風的反映。《四庫全書總目·凡例》就揭明了全書的取捨標準:「謝彼虛談,敦茲實學。」張先生對漢學與宋學無所偏心,因而對漢學與宋學的評價也就無所偏見。在《詩經》研究上,他認為鄭玄不及朱熹;在三禮的研究上,他又認為鄭玄遠過宋賢:「鄭氏遍注三禮,為世所宗。」「宋人于名物度數,不能與之立異,惟力詆鄭氏好以緯候說經……要之,三禮自是鄭學。其于勘正文字異同,疏說名物情狀,厥功不細,非可妄議,未宜以其小疵掩其大醇也。」同時,他也肯定宋儒治禮的獨到之處:「漢儒說禮,考禮之制;宋儒說禮,明禮之義,各有攸長,自可兼采。」「持論歸乎至平,立義期于有據」,是張先生一生奉行的學術準的。他不薄漢學也尊重宋儒,所以他在清儒的漢宋之爭中能不偏不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