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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心」與「公心」 三

「學心」與「公心」


沈約稱《樂經》亡于秦。考諸古籍,惟《禮記·經解》有「樂教」之文,伏生《尚書大傳》引「辟雍舟張」四語,亦謂之《樂》,然他書均不雲有《樂經》(《隋志》《樂經》四卷,蓋王莽元始三年所立。賈公彥《考工記·磬氏疏》所稱「樂曰」,當即莽書,非古《樂經》也)。大抵《樂》之綱目具于《禮》,其歌詞具于《詩》,其鏗鏘鼓舞傳在伶官。漢初制氏所記,蓋其遺譜,非別有一經為聖人手定也。
《隋書·經籍志》中,史部的總序和小序都頗見功力,其他幾類的類序都前有所承,只有這一類為史官首創。《隋書·經籍志》史部總序考論了古代史官的設置、史書的社會功用、史籍的源流變化及史部的分類緣由。《隋書·經籍志》中《雜傳類》小序是一篇雜傳史九_九_藏_書論,考論雜傳的由來、雜傳的特點、雜傳的演變、雜傳的代表作家和代表作品,寫這篇類序的史臣不僅是位史家,也是位史學理論家,思致既縝密,學問更淵博。
《易》曰:「先王作樂崇德,殷薦之上帝,以享祖考。」故自黃帝下至三代,樂各有名。孔子曰:「安上治民,莫善於禮;移風易俗,莫善於樂。」二者相與并行。周衰俱壞,樂尤微眇,以音律為節,又為鄭、衛所亂故無遺法。漢興,制氏以雅樂聲律,世在樂官,頗能紀其鏗鏘鼓舞,而不能言其義。六國之君,魏文侯最為好古。孝文時得其樂人竇公,獻其書,乃《周官·大宗伯》之《大司樂》章也。武帝時,河間獻王好儒,與毛生等共采《周官》及諸子言樂事者,以作《樂記》,獻八佾之舞,與制氏不相遠。其內史丞王定傳之,以授常山王禹。禹,成帝時為謁者,數言其義,獻二十四卷記。劉向校書,得《樂記》二十三篇,與禹不同,其道浸以益微。https://read.99csw.com
相傳周公「制禮作樂」,並因此形成「禮樂傳統」,禮是一種強制性的規定和制度,它從外在方面來規範人的行為態度,而樂則訴諸人內在的情感,所以《禮記·樂記》說「樂從中出,禮自外作」。但作為經學而言,樂又與禮有顯著的區別,禮留下來三禮的經文,而樂只有漢儒重編的《樂記》,《荀子》中雖有《樂論》篇,但後世認為荀子算不上淳儒。這篇樂類小序追溯了樂最早的源頭,又闡述了後世樂消亡的原因。周室衰后禮、樂都遭到了破壞,由於樂比禮更加「精微」,它只能呈現於節律,不能記載於書籍,因此只九*九*藏*書可存於演奏和傳之口授,這樣樂師亡則音樂絕。序文最後講了《樂記》的出處和嬗變。這篇短小的類序有源有流有述有論,其實也是一篇古代音樂小史。除非對音樂的本質、功能、起源、流變了如指掌,否則難以辨析得如此之細,更難以考論得如此之精。不過,《漢書·藝文志》這篇樂類小序尚有模糊的空間:到底先世有沒有一部《樂經》呢?《四庫全書總目·樂類》小序為我們回答了這個問題:

清初顧炎武也有近似的議論,他認為「古人以樂從詩」,即「古人必先有詩,而後以樂和之」,詩與樂基本沒有分離,「歌者為詩,擊者、拊者、吹者為器,合而言之謂之樂」。「沈約稱《樂經》亡于秦」可能為「想當然耳」,與歷史上的記載多有不合,四庫館臣對此做了翔實的考辨,然後得九-九-藏-書出上古「非別有一經為聖人手定」的結論。精警明通之論以堅實的歷史證據為基礎,類序每一議論必定「言必有據」,而要做到「言必有據」就必須學問淹博。
除了宏闊的眼界和高遠的見識外,類序另一特點還表現在學問的淵博。余嘉錫在《目錄學發微》中說:「夫人於一切學術,苟非知之有素,則校讎一書,欲考其家數何在,則懷疑莫能定矣。」若非對「一切學術」「知之有素」,哪怕「校讎一書」也難「考其家數何在」,要品評一類學術就更是天方夜譚了。從向、歆父子到四庫館臣,不管是做朝廷史官還是為秘閣館臣,無一不是當世最為淵博的大儒。目錄學著作的類序最能體現他們學問的廣博。史志目錄和國家圖書目錄中的類序,涉及當朝學術的所有方面,有些類序往往出於一人或數人之手,腹儉者寫類序肯定下https://read.99csw.com筆便醜態百出,所以章學誠說「非深明於道術精微群言得失之故者」不足以言校讎。我們不妨以樂類小序為例,來看看類序中所表現的淵博學識,《漢書·藝文志·樂類》小序說: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集古代校讎學之大成,其中類序更能後起轉精。試將《漢書·藝文志》《隋書·經籍志》《四庫全書總目》中集部的類序通讀,就能發現三者在風格上的異同,也可見出校讎學學術的進展。《漢書·藝文志·詩賦略》總序和《隋書·經籍志·集部》總序,都只是敘文學在上古的起源、文學的社會功能和歷代文學的發展,《四庫全書總目·集部》總序則考辨了文集始於何時,別集起於何代,總集濫觴於何人,顯示了乾嘉學者的博雅。如總序一開頭便說:「集部之目,楚辭最古,別集次之,總集次之,詩文評又晚出,詞曲則其閏余也。」這幾句是此篇總序的總綱,也是對集部出現次第的明斷。序文後面再以充實的史料佐證自己的論述。只有對浩如煙海的文集非常熟悉,才能如此從容地娓娓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