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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心」與「公心」 四

「學心」與「公心」

經學中有漢宋之爭,還有古文今文之辯。《四庫全書總目》的類序在漢宋之爭中保持中立,在今古文之爭中也「消融門戶」,如《四庫全書總目·孝經類》小序說:「中間孔、鄭兩本,互相勝負,始以開元《御注》用今文,遵制者從鄭;后以朱子《刊誤》用古文,講學者又轉而從孔。要其文句小異,義理不殊,當以黃震之言為定論。故今之所錄,惟取其詞達理明,有裨來學,不復以今文、古文區分門戶,徒釀水火之爭。蓋注經者明道之事,非分朋角勝之事也。」儘管乾嘉學者在今古文之爭中有較強的傾向性,但這篇類序寫得理性、平實而又公允,像這樣平正通達之言只能出之於公心。
優秀的類序須有宏闊的眼界、獨到的見識和淵博的學問,更離不開公允的態度和客觀的立場,也就是說類序要兼具「學心」與「公心」。余嘉錫先生曾比較過私人著述與目錄之書的差異:「私人著述成一家之言,可以謹守家法,若目錄之書,則必博採眾長,善觀其通;猶之自作詩文,不妨摹擬一家,而操持一家之選政,貴其兼收並蓄也。」個人的學術著述可以有「偏激的深刻」,可以流露個人的個性偏好,可以闡述一己的新穎之見,類序則要求儘可能不偏不倚的公正,要求盡量收起個人的學術偏好和情感好惡,所以古代類序更近於現代的學術規範:價值中立和態度客觀。九-九-藏-書
原刊武漢大學《圖書情報知識》2016年第2期

《漢書·藝文志》的類序是「公心」的楷模,論各家各派能破除門戶之見,闡述古今學術能泯滅畛域之私,虛其心而察之,平其情而出之,做到好而知其惡,惡而知其美,每下一斷語都能體現是非之公。讀一讀《漢書·藝文志·諸子略》中各小序,對「漢志」類序的至公之心就會有極強的感受。如《漢書·藝文志》「儒家」類小序一方面說儒家在諸子中「于道為最高」,一方面又指出「辟儒之患」:「然惑者既失精微,而辟者又隨時抑揚,違離道本,苟以嘩眾取寵。」《漢書·藝文志》「道家」類小序既指出其所長——「知秉要執本,清虛以自守,卑弱以自持」,也指出其所短——「欲絕去禮學,兼棄仁義,曰獨任清虛可以為治」。《漢書·藝文志》「陰陽家」類小序同樣論及陰陽家肯定的方面和否定的方面:「敬順昊天,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時。此其所長也。及拘者為之,則牽于禁忌,泥於小數,舍人事而任鬼神。」不管議人還是論學,《漢書·藝文志》類序都無偏頗之失,更從不逞一己之私。將《漢書·藝文志》類序與曾鞏的敘錄做一對比,二者的高下便一目了然。古文家曾鞏善於作文,而且筆端常帶感情,他在校讎的類序中常常搖曳詠嘆,時不時來一句「嗚呼」,類序中強烈的個人感情完全是濫情,不僅不能動人反而十分煩人。https://read.99csw.comhttps://read•99csw.com
全信全疑,均為偏見。今參稽眾說,務協其平。苟不至程大昌之妄改舊文,王柏之橫刪聖籍者。論有可采,並錄存之,以消融數百年之門戶。至於鳥獸草木之名,訓詁聲音之學,皆事須考證,非可空談。今所采輯,則尊漢學者居多焉。九*九*藏*書
清代四庫館臣無一不是考據名家,在漢宋之爭中自然左袒漢學,可《四庫全書總目》的類序中,總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聲明學術上須「兼包漢宋」,態度上要「務取持平」,如《四庫全書總目·經部》總序結語說:「要其歸宿,則不過漢學、宋學兩家互為勝負。夫漢學具有根柢,講學者以淺陋輕之,不足以服漢儒也;宋學具有精微,讀書者以空疏薄之,亦不足以服宋儒也。消融門戶之見而各取所長,則私心祛而公理出,公理出而經義明矣。蓋經者非他,即天下之公理而已。今參稽眾說,務取持平,各明去取之故,分為十類。」《四庫全書總目》各部書籍的敘錄,不時流露出較強的學術傾向和情感偏私,對宋儒多有攻擊詆毀之論,但類序中則表現得相當客觀公允,的確能祛「私心」而求「公理」。可見類序作為文體的學術品格,與單本書的敘錄大不相同。再看看《四庫全書總目·詩類》小序的結尾部分:read.99csw.com

《漢書·藝文志》和《四庫全書總目》的類序,充分體現了學心和公心的雙重品格,既是古人公認的學術典範,也為今天的學術樹立了標杆。
聲明《詩類》中採錄書籍雖以漢學著作為多,但並非出於個人的「私心」,是《詩經》離不開「鳥獸草木之名,訓詁聲音之學」的緣故,也就是說,是此類學術的特殊需要,不是個人好惡的偏愛。強調態度上破除「全信全疑」的「偏見」,保持「務協其平」的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