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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二 「初學入門之蹊徑」 二、四部讀法

附錄二 「初學入門之蹊徑」

二、四部讀法

「研究史學必須涉覽之書」中,張舜徽先生特別重視唐劉知幾的《史通》、宋鄭樵的《通志總序》、清章學誠的《文史通義》。他認為「此三書為史評要籍。于古代史書義例源流,剖析既明,且又各抒己見,讀之可增廣識力,初學必須詳究」。張先生有這三部典籍的研究著作《史學三書平議》,學子學習三書時可以參看。《簡目》還開列了「近人綜論史籍義例、源流及讀法之書」四種,張先生多次告誡青年學子注意典籍「讀法」。張先生繼承傳統又不以傳統自限,承續傳統的同時又注重接引新知,強調「大抵治史不宜局限幾部舊籍,自必參考新著,昔賢所謂『不薄今人愛古人』,學者宜識此意」,他還特地開列了今人所著的四部中國通史。
《簡目》不只是簡單地開列書單,而是交代讀某書要側重於哪些方面,有哪些自學的方法。如讀「《詩》三百篇」不能只將它看成「文學之宗而已」,還應「從其中考見政治得失、民間疾苦」,它是文學經典也是歷史資源。「《孟子》七篇」后的提示說:「此亦門人弟子所記,為研究孟子思想之唯一依據。文章亦恣肆奔放,無不達之情。敘事之文,以《左傳》為美;說理之文,以《孟子》為高。初學熟誦其文,亦大有裨于屬辭也。惟其中言心性之語,多為宋明理學家所傅會,清儒戴震作《孟子字義疏證》及《原善》以正之,學者可究心焉。注本除朱熹《集注》外,宜參看清代焦循《孟子正義》。」《孟子》思想既深,文氣亦盛,初學者要究心其思想,同時也應涵泳其文辭。
「詩文集」中的排列順序是先總集后別集,總集從《楚辭》到《樂府詩集》,主要的詩文總集都在其中,別集則始於《杜工部集》迄于《稼軒詞》。遺憾的是,先於杜甫的曹植、陶淵明、謝靈運、李白等人的詩文集,後於辛棄疾的關漢卿的雜劇以及《三國演義》《水滸傳》《紅樓夢》等名著都沒有列入。張先生開列的這部《初學求書簡目》,其目的是培養學者而非作家,他對於文人和學者的價值評價有所軒輊,這種態度在「詩文集」后的提要中表現得十分明顯:「『詩不必人人皆作』,此顧炎武名言也。填詞格律尤嚴,非初學所易為,皆不如寫好散文之重要。初學但知欣賞詩詞即可,不必輕動筆也。揚雄以善詞賦名于西漢之末,晚而自悔少作,目為『雕蟲小技,壯夫不為』;唐代史學家劉知幾,亦自謂『恥以文士得名,期以述者自命』,所規甚遠,皆足取法。至於有志在學問上用功,則不可不讀清人文集。」在文士(指詩人和作家)和學者之間沒有高下之分,歷史上的偉大學者固然令人尊敬,偉大詩人和作家何嘗不令人仰慕?青年學子應根據個人興趣和特長選擇自己的專業,不必為張舜徽先生的價值判斷所左右。至於「不可不讀」的「清人文集」的確浩如煙海,初學者等基礎厚實以後,行有餘力再去博覽,張先生的《清人文集別錄》是閱讀清人文集的最好引導,該書中華書局和華中師範大學出版社都有排印本。「詩文集」最後列有劉勰的《文心雕龍》和鍾嶸的《詩品》兩部文論專著,前者系統浩博,後者敏銳專精,所以張先生稱「此二書在古代文壇為創體,學者不可不觀」。《文心雕龍》的註譯本很多,文化程度較高的可讀範文瀾的《文心雕龍注》、詹鍈的《文心雕龍義證》,普及本可用周振甫的《文心雕龍譯註》。《詩品》可用曹旭的《詩品集注》。這幾種註譯本在書肆上容易購到。九-九-藏-書
現在來看,張先生這部《簡目》還存在如下不足:一、《簡目》不包括西方人文科學的基礎書目;二、《簡目》中標註的版本,現在中華書局和上海古籍出版社大多都有排印本,所開列的典籍大多數已有更好的注本。儘管尚有這樣那樣的遺憾,但《簡目》仍不失為青年自學國學的可靠嚮導,它不僅「辨章學術,考鏡源流」,同時又昭示了學術門徑,充分發揮了目錄學的學術潛能。
原刊《張舜徽百年誕辰紀念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
《簡目》提醒初學者說,等識字、讀文「二端舉矣,乃進而閱讀經、史、子、集四部之書,循序漸進,必日起有功也」。打好了識字、讀文基礎后,青年學生再可進而循序讀「四部之書」。那麼,四部如何讀法呢?
華中師範大學出版社2011年5月
在「百家言」部分,《簡目》開列了從先秦到六朝諸子,張先九_九_藏_書生認為初學者讀書不必講求古本,「能得清人精校精刻本固善,否則即以世界書局所印《諸子集成》為讀本亦可。得一書而諸子之書俱在,無有便於此者。且其書所收入者,多屬清人注本,又遍加句讀,較木刻本之無句讀為佳。上列諸書,惟徐幹《中論》不在其中,《漢魏叢書》《四部叢刊》皆有之」。這裏要補充的是,中華書局多次重印《諸子集成》,大一點的書店不難購到。另外,現在學習諸子可用中華書局《新編諸子集成》,這套叢書搜集了先秦到唐五代子書,以清人和今人注為主,從註釋到印刷都較原來的《諸子集成》為勝。徐幹《中論》可用張舜徽先生的《中論注》,該注本收在張先生的《舊學輯存》下冊,齊魯書社和華中師範大學出版社都有排印本。《簡目》在諸子原著後面還開列了四部近人的諸子研究著作:江瑔的《讀子卮言》、孫德謙的《諸子通考》、姚永朴的《諸子考略》、羅焌的《諸子學述》。這四部書後還提示了諸子讀法:「此皆通論諸子之書,有論說,有考證。初學涉覽及之,可於諸子源流得失、學說宗旨,憭然於心,而後有以辨其高下真偽。再取今人所編哲學史、思想史之類觀之,庶乎于百家之言,有以窺其旨要也。」諸子百家都以立言為宗,理解其學說宗旨和源流得失是學習諸子的目的,熟讀諸子原著后,再讀近人諸子研究著作,最後讀今人哲學史和思想史,是學習諸子的讀書次第。
《簡目》在「經傳」基本書目之後附有「研究經傳必須涉覽之書」,「音讀訓詁」方面有唐陸德明的《經典釋文》、清阮元編的《經籍纂詁》,「經解」方面的有《十三經註疏》和《清經解》,闡述「源流得失」方面的有清末皮錫瑞的《經學通論》《經學歷史》、近人劉師培的《經學教科書》、章太炎的《經學略說》。音讀訓詁的書可以隨時查閱,考論經學源流得失的書可以通讀,皮錫瑞的《經學通論》《經學歷史》,現在有中華書局的排印本,劉師培的《經學教科書》,上海古籍出版社最近出了陳居淵十分詳盡的注本。這些書籍有的勾勒經學的脈絡,有的闡述經學的源流,有的分析經學的得失,可以作為初學者學習經學的入門書,比如先以劉師培《經學教科書》為嚮導,讀經傳書籍就不會見樹不見林。
張舜徽幼承庭教,歷從名師,他本人從沒有進過大學,基本屬於自學成才的國學大師,他的讀書方法是經驗之談,值得初學者認真吸取和借鑒。如「經傳」書目「《尚書》二十八篇」后的提要:「今通行本《尚書》,有五十八篇。其中惟二十八篇比較真實可信,余皆后出偽品,清代學者考論明晰,已成定論。清末吳汝綸有二十八篇寫定本,可以採用。誦習時可取《史記·五帝本紀》、夏、殷、周《本紀》對校讀之。」《尚書》連唐朝韓愈也說「佶屈聱牙」,今天初學者讀起來更難如「天書」,將「《史記·五帝本紀》、夏、殷、周《本紀》對校讀之」是一個非常好的方法,因為司馬遷寫這幾個本紀主要取材於《尚書》,並把《尚書》拗口難懂的句式翻譯成漢代通行的語言,將二者對讀可謂一舉兩得——學習了《史記》,也讀懂了《尚書》。當然,現在《尚書》有不少譯註本,初學者不妨先找權威出版社出版的譯註本以疏通文字,再和《史記》中與之相關的《本紀》對讀,最後參看清儒和今人的注本。「《周易》十二篇」后,張先生特地提醒初學者說:「此乃我國古代闡明事物變化原理之書,其道周普,無所不包,故稱《周易》……初學雖苦其辭奧衍難究,然不可不誦習其書,但可置於誦習其他經傳之後,以求易於理解,能通其意也。注本可用程頤《易傳》。」《周易》不僅所用的詞句艱深難懂,所講的哲理更深奧難明,把它放在其他經傳的最後學習,對傳統文化有一些感性認識和知識積累后,理解《周易》就會少些障礙。九-九-藏-書
初學者學史應學什麼?應讀何書?如何讀法?《簡目》「史籍」提要中對三者都有簡略交代:「史主記事,古今治亂興衰、典章制度、人物高下、政教得失,悉在焉。士必讀史,而後能增益學識,開拓心胸,非特多識前言往行而已。宋代言道學者,謂讀史使人心粗,非也。史籍浩繁,初學可取其常見而必讀者覽之,自可益人意智。其他開創體例之書,亦當知其內容,便於尋檢事目。」讀史的目的主要不是「多識前言往行」,而是「增益學識」「開拓心胸」「益人意智」,誦習「常見而必讀」之書,泛覽「其他開創體例之書」,經常「尋九-九-藏-書檢」資料彙編之書。初學者要留心張先生在各書目下的提示,如「精讀」「詳究」「涉覽」「查閱」「尋檢」等等。在封建時代所欽定的「正史」中,《簡目》只列出了《史記》《漢書》《後漢書》《三國志》等前四史,書目后的提示說:「此四史皆須通讀,《史記》《漢書》中保存論政論學之文及辭賦甚多,在我國未出現文集以前,此無異於文辭總集。且馬、班皆以文學名世,讀其書可學其文。《漢書》十志,尤為精要,學者所宜詳究。《後漢書》《三國志》行文亦甚雅潔,誦習既久,自有益於修辭用字之功也。初學且耐心精讀四史,所得必多。至於通觀全史,又在其後。四史刻本甚多,易於覓取。凡易得之書,例不註明版本,下皆仿此。」前四史是中國古代史學最重要的基礎,初學者務必「耐心精讀」,「《漢書》十志」更宜細心「詳究」。前四史是文史中的高文典冊,讀前四史自應文史兼修。梁啟超的《清代學術概論》《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于清代學術流別剖析最詳」, 青年學子讀此二書不僅可了解清代學術概況,還「可從其中取得治學途徑與方法」。《簡目》在「《資治通鑒》二百九十四卷」下提示說:「此書上起戰國,下終五代,貫穿一千三百六十二年史事,刪繁存簡,勒為一編……此非有大識力、大魄毅,而能運以大手筆,絕不能辦此。宜其編成之書,為當時及後人所嘆服也。初學於此書,必須通讀。胡三省注甚精博,亦須細心究覽。」像《文獻通考》《唐會要》一類書籍,專詳各朝各代典章制度,初學者可以經常「檢尋」;而《高僧傳》《疇人傳》一類書可供「參考」,黃宗羲的《宋元學案》《明儒學案》、江藩的《漢學師承記》《宋學淵源記》等四朝學案,「初學欲知四朝學術流別,自可涉覽」。
張先生仍按傳統經史子集四部開列書目,最後在四部之外另加「綜合論述」各類書目。經、史、子、集四部都是先列最基本的原典,后列相關的研究著作。「經傳」前的小序特地告訴初學者說:「昔人綜舉六藝,有所謂『五經』『六經』『九經』『十三經』諸名目。今日讀書,不必為其所限。有列在十三經而不必讀者,如《儀禮》《公羊傳》《穀梁傳》是也;有未入十三經而不可不讀者,如《國語》《逸周書》《大戴禮記》是也。必破此舊界,而後能推廓治學範圍。」他將初學者不九*九*藏*書必即讀的《儀禮》等三書剔出,增加了原十三經中沒有的《國語》等三書。《國語》在內容上「與《左傳》相表裡,多載春秋列國言論,國別為書,故名《國語》」,《逸周書》多載「周時誥誓號令」,「其中如《克殷》《世俘》諸篇,足以補正《尚書》」,《大戴禮記》中「保存遠古遺文不少」,「其他有關倫理政治之論文,價值不在《小戴禮記》下」。儒家經典在張先生眼中,已經從價值資源變成了學術、知識資源,雖然不具有神聖性但仍具有重要性,因為它們是我們民族文化的重要源頭,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它們塑造了我們民族的文化心理。
鑒於「經、史、子、集四部必讀之書」外,「尚有綜合四者加以論述之書,如筆記、辨偽、書目、通論之屬」,這四種書籍論述的內容「遍及四部」,《簡目》專門辟出「綜合論述」一類。「綜合論述」這一大類中又分出「筆記、辨偽、書目、通論」四個小類。「筆記」中的書目如宋人的《夢溪筆談》《容齋隨筆》《困學紀聞》,明清人的《少室山房筆叢》《日知錄》《東塾讀書記》等,全部是「樸學家筆記可資考證者」,無一不是筆記中的名著。「書目」中開列的書籍有:《漢書·藝文志》《隋書·經籍志》《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書目答問》,這四部書全是文獻學中的經典。張先生在四書後提示說:「漢隋二《志》,必須精熟,此乃考明唐以前學術源流、書籍存佚之書。《四庫提要》論列古今學術流別尤詳,讀之可得治學門徑。清末張之洞所為《書目答問》,分類舉要,曉示學者求書之途,至為詳盡,有志以博通自期者可常檢之。」《漢書·藝文志》被譽為「學術之宗,明道之要」,《隋書·經籍志》是我國圖書分類從七略到四部的標誌,《四庫全書總目提要》是四部分類法的集大成,一直被清人視為「學問門徑」,張舜徽先生著有《四庫提要敘講疏》,收在《舊學輯存》下冊,台北學生書局和雲南出版社出了單行本,他把《四庫提要敘》稱為「門徑中之門徑」。「通論」中分別開列了鍾泰、王易、錢穆三人的《國學概論》,錢氏的《國學概論》現在還很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