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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練字 (1)

(一七)練字 (1)

(《傳神記》引);《孟子?離婁》篇早有此說,「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希臘哲學家蘇格拉底也說人物像傳神在雙瞳;列奧巴迪說目是人面上最能表達情性之官;釋典也以眼目喻要言妙道。可見,中外古今皆重視眼睛的表現,既然人的「眼為神候心樞」,用今天的話說眼就是心靈的窗戶,那麼「詩眼」似可看作詩的靈魂了。這裏舉引徐渭的話說:人體唯眼「豁然,朗而異,突以警。文貴眼者,此也。故詩有詩眼,而禪句中有禪眼。」說得尤為明白。
(27)呂尚:姜子牙。陳恆:即弒齊簡公的陳成子。
此一字確矣而不典,典矣而不顯,顯矣而不響,皆非吾之所許也。賈浪仙雲⒀:『吟安一個字,拈斷數莖髭。』」又同卷《陳官儀詩說》曰:「見三唐近體詩,設詞造句,洵是良工心苦。未有不由苦吟而得者也。句工只有一字之間,此一字無他奇,恰好而已。
江西派中人侈說鍊字,如范元實言「句法以一字為工」④,方虛谷言「句眼」⑤,皆主好句須好字。其說易墮一邊。山谷言「安排一字」,乃示字而出位失所,雖好非寶,以其不成好句也。足矯末派之偏宕矣。宋次道《春明退朝錄》卷上記宋子京曰⑥:「人之屬文,自〔有〕穩當字,第初思之未至也。」強行父《唐子西文錄》曰⑦:「等閑一字放過則不可。作詩自有穩當字,第思之未至也。」《朱子語類》卷一百二十九曰⑧:
④《列朝詩集》:清錢謙益編,八十一卷。瞿宗吉:明代作家瞿佑字。
⑾《慶湖遺老集》:宋賀鑄(字方回)撰,九卷。
⑧《全唐文》:清嘉慶間敕編,一千卷。
「開盡南窗借月看」,這個「借」有暫取或憑藉的意思,「借月」做什麼?「看」字便是「借」字的著落,用一個動詞來做補充,方能顯出「借」字「用得奇傑」,如果這句詩無「看」字作為補充,也便用不到「借」字,這隻有在統觀全句時才會發現,不能單去注意是否是「句眼」。任淵為黃詩作注只用孟郊詩註釋「借月」,顯然忽略了對全句的審視。這裏所舉的詩例中,無論是「借客游」、「借南亭望山」、「借青山看」,還是「借月過灣」、「借雨看」、「借籬落賞花」、「借門戶插楊」、「借館看花」、「借籬落看風」、「借亭館看山」,都是相同的句式,「借」字的運用,必須配有目的性的動詞才好。
②《長離閣集》:清代女作家王採薇撰,一卷。淵如:清代作家孫星衍號。
二、劉安在《淮南子?齊俗訓》里寫到「載哀」「載樂」,是「心」在「載」,也就是「哀」「樂」置居於心上,心裏裝著「哀」「樂」,故「聞歌」「見哭」之後會產生「泣」或「笑」的不同感情,「載」字形容「心之不虛」,還有所載,所以說「載」
三、杜甫的《縛雞行》雖不常為選家所選,但確是一首意味深長的好詩:「小奴縛雞向市賣,雞被縛急相喧爭。家中厭雞食蟲蟻,不知雞賣還遭烹。蟲雞於人何厚薄,吾叱奴人解其縛。雞蟲得失無了時,注目寒江倚山閣。」因惜蟲而將吃蟲的雞縛起出賣,誰知被賣的雞也將如蟲被吃,雞蟲難以兩全,怎麼辦呢?惟有望江倚閣而已。把人世間的利害,形象地寫出,給人留有思索尋味的餘地,言有盡而意無窮。仇注杜詩引宋李浩(德遠)《東西船行》擬杜詩:「東船得風帆席高,千里瞬息輕鴻毛。西船見笑苦遲鈍,流汗撐折百張篙。明日風翻波浪異,西笑東船卻如此。東西相笑無已時,我但行藏任天理。」用船得風之順逆,比擬人世,語工意工,可謂脫胎換骨之佳作,然最後一句「行藏任天理」說破了意思,不如杜詩耐人尋味。這裏還舉引元郭昂的《偶然作》,以目睹投骨于犬,引起犬之相爭,仿效杜詩,僅得其皮毛,而未得其神髓,「俱無問」,「醉眼看花」,表現出的是麻木不仁,而非杜詩計無所出之無奈。韓性仿作之第三句:「世間好醜原無定」,不形象,而是乾巴巴的語言,且一語道破,直而淺。四、隋薛道衡有「暗牖懸蛛網,空梁落燕泥」,傳為佳聯,描狀慘淡凄涼之景,生動形象,與杜甫的「青蟲懸就日,朱果落封泥」,可謂異曲同工之妙,描狀寧靜閑雅的景象,別有情趣。
⑥《維摩詰所說經》:即《維摩經》三卷,秦羅什譯。《佛國品》是其中之一。
⒆《昭昧詹言》:清方東樹(字植之)撰,十卷,又續八卷,續錄二卷。
⑾橫渠:張載,宋理學家。郿縣橫渠鎮人,世稱橫渠先生。
⒅阮元、馬履泰:清代作家。阮有《小滄浪筆談》四卷;馬有《秋葯庵詩集》八卷。
楊萬里《誠齋集》卷八《過招賢渡》之二:「柳上青蟲寧許劣,垂絲到地卻回身」,則寫此。劉辰翁《戲題》,「驚謂青蟲墮,垂絲忽上來」,又新意變陳矣。李鐵君句見《睫巢集》卷四《幽棲》(22),「墜」字當從原作「墮」。(同上20—21頁)①定庵:清代文學家龔自珍號。有《龔定庵合集》。
「謂老杜之詩,眼在句中,如彭澤之琴,意在弦外也。」按《後山詩注》卷六《答魏衍、黃預勉子作詩》①:「句中有眼黃別駕」②,天社注:「魯直自評元祐間字雲:『字中有筆,猶禪家句中有眼』;又六言詩云:『拾遺句中有眼』。」即指贈高子勉此首③。
(28)宋之問:唐代詩人,字延清。
(24)《潛溪詩眼》:宋范仲溫(字元實)撰,一卷。
字用得好。范曄寫《後漢書?鄭玄傳》時,用了劉安的修辭法,既然「哀」「樂」可「載」於心,那麼,「病」亦可「載」于身,即帶病之身。這個「載」字的用法,到了李賀筆下又有所豐富,他在《出城寄權璩楊敬之》中有「何事還車載病身」,一個「載」
《瀛奎律髓》卷四山谷《送舅氏野夫之宣州》④,方虛谷批:「明、簇、豐、卧,詩眼也。後山謂『句中有眼黃別駕』,是也。」猶後山之以山谷贊少陵者,回施於山谷。南宋虞壽老《尊白堂集》⑤卷二《贈潘接伴》雲:「句中有眼人誰識,弦上無聲我獨知」;獨不畏人知其全襲山谷句耶。眼為神候心樞(參觀《管錐編》714又791頁),《維摩詰所說經?佛國品》第一寶積以偈頌佛⑥,僧肇注至曰⑦:「五情百骸,目最為長。」蓋亦古來通論。釋典遂以眼目喻要旨妙道⑧,如釋智昭彙集宗門語句、古德唱說成編⑨,命名曰《人天眼目》。徐文長《青藤書屋文集》⑩卷十八《論中》之五曰:「何謂眼。
⒁布瓦洛:十七、八世紀法國文學批評家、作家。
⑩僧善權:宋僧,靖安高氏子。撰有《真隱集》。
意。舒元輿賦牡丹「兀然盛怒」,王安石的「山木悲鳴水怒流」,黃庭堅的「汀草怒長」,僧善權的「草木俱怒長」,張惠言的「春葩怒抽」,或寫水流之勢,或狀草木盛態,但都不如龔自珍的構想新奇。錢先生指出:「潮」曰「怒」,已屬陳言;「潮」喻「影」,恐有人先用;「影」曰「怒」,意義不合,頗為https://read.99csw•com費解,而龔自珍則以「潮」周旋于「怒」
「地濕煙常〔圈〕起,山晴雨半〔圈〕來」;楊公濟《甘露上方》(29):「雲捧〔圈〕樓台出天上,風飄〔圈〕鍾磐落人間」;皆圈第四或第二字為「句眼」,又乖邠老「五言詩第三字,七言詩第五字要響」之論。進退失據,方氏有焉。(《錢鍾書研究》9—10頁)①《後山詩注》:宋任淵(號天社)為陳師道詩撰注,十二卷。
⑥包天笑:近人包公毅,號天笑生。輯有《定庵集外未刻詩》一卷。
③元微之:唐代作家元稹字。
二、王採薇《春夕》:「一院露光團作雨,四山花影下如潮」聯,流傳以後,仿效者眾,陳文述的「芳徑春殘飛作雪,畫簾風細下如潮」,仿王詩句式過於直露,寫落花殘片竟如飛雪,在微細的風中像潮水般紛紛落下,既誇張,又坐實,不如王作。汪漱芳亦仿王詩句式,作「四圍山影瀉如潮」,山影必是大片大片地遮下來,用「瀉」字無不可,但終究過於雕琢。馬履泰的仿作,無論是阮元所引,還是他本集所載,均及不上王作,但比較起來,在這兩種版本的四句當中,還是以「荷花亂髮瞋沙岸,黃犢閑眠看路人」兩句勝,至少是寫出了黃河岸邊濼口小鎮清閑自在的村景,饒有興味。馬履泰將原作「解看人」改作「看路人」較合,因「黃犢」解看人說不通。
「用得古人成語恰好,亦是快事,然只許單用一句。要雙句須別處另尋一句對之。」吳天章雯《蓮洋集》⒄卷六《斐然納姬》:「清秋誰和杜秋詩,寂寞樊川惱髩絲。漫言春到花盈樹,遙看陰成子滿枝」,翁覃溪批⒅:「三用小杜事,于章法似可商。」方植之《昭昧詹言》⒆卷一謂「用事忌出一處、一書」,舉「荊凡」對「臧谷」為例。法國古典主義祖師馬雷伯評詩⒇,力戒同字重出之弊;並時作者亦頗化于其說。晚近福樓拜尤慘淡經營,刻意不犯同字,而復深嘆斯事之苦;不啻作法自困,景附者卻不乏其人。後來鄧南遮(21)大言嘩眾,至謂一字在三頁后重出,便刺渠耳。《雕龍》所拈「練字」禁忌,西方古今詩文作者固戚戚有同心焉,並揚搉之。(326—329頁)①盧延讓:唐代作家。
三、釋惠洪在《冷齋夜話》中舉引王安石「江月」、「一水」兩聯,與蘇軾「只恐」
這四則引證歷代若干詩例加以比較欣賞,從而論述用字、改字方面的藝術經驗。
「『徹』與『察』皆不與『日』韻,思惟不可得,願賜此一字。」所強調的都是字在句內要安排妥貼,而不全在於選字是否新警。因為無論作文寫詩,不能就字選字,而是要就全句,甚至全篇選字。儒貝爾說,為佳字「妥覓位置」也是這番意思。江西詩派中的一些人講鍊字,強調的多是就字選字,如范仲溫說:「以一字為工」,方回說「句眼」
⒄汪漱芳:清代作家,字潤六,號柳橋。有《十梧山房集》。
如由「潮」之作合而締交莫逆,「怒潮」之言如藉「影」之拂拭而減其陳,「影」、「潮」之喻如獲「怒」為貫串而成其創。真詩中老斲輪也⒃。(462—463頁)
「已知臧谷為同失,未審荊凡定孰存。」上句用《莊子?駢拇》,記臧(奴隸)與谷(孩子)二人牧羊,臧挾策讀書,谷賭博,二人皆亡羊。下句用《莊子?田子方》:
②《全唐詩》:清康熙敕編,由彭定求等人編成,九百卷。
(21)王欽臣:宋人,有《王氏談錄》一卷。
王句傳誦,《隨園詩話》卷五即摘之。祖構不乏,如陳雲伯《碧城仙館詩鈔》③卷二《月夜海上觀潮》:「歸來小卧劇清曠,花影如潮滿秋帳」;孫子瀟《天真閣集》④卷十四《落花和仲瞿》第二首:「滿天紅影下如潮,香骨雖銷恨未銷」;黃公度《人境廬詩草》⑤卷三《櫻花歌》:「千金萬金營香巢,花光照海影如潮。」定庵用「怒」字,遂精彩百倍。其《文續集?說居庸關》:「木多文杏、蘋婆、棠梨,皆怒華」;包天笑鈔錄《定庵集外未刻詩?紀夢》⑥:「西池酒罷龍嬌語,東海潮來月怒明」;蓋喜使此字。王懷祖《讀書雜誌?史記》⑦四《平原君虞卿列傳》引《廣雅》說「怒」為「健」、「強」之義,《莊子?外物》:「草木怒生」,又《逍遙遊》:「大鵬怒而飛」;《全唐文》⑧卷七百二十七舒元輿《牡丹賦》寫花酣放雲:「兀然盛怒,如將憤泄」,尤可參觀《後漢書?第五倫傳》:「鮮車怒馬」,章懷注⑨:「謂馬之肥壯,其氣憤盈也。」
正斯之謂。
(22)李鐵君:清代作家李鍇字。撰有《睫巢集》六卷,後集二卷。
⑦強行父:宋作家強幼安字。撰有《唐子西文錄》一卷。
「寧子視君不如弈棋。」按此句得力在「殺」字,藉手談慣語,以言嫉賢妒能者之排擠無顧藉也。馬融《圍棋賦》早雲①:「深入貪地,殺亡士卒。」張文成《朝野僉載》②卷二記梁武帝「方與人棋,欲殺」一段,「應聲曰:『殺卻。』」元微之《酬孝甫見贈》③第七首詠「無事拋棋」,有雲:「終須殺盡緣邊敵。」北宋張擬《棋經?斜正》篇第九雲④:「棋以變詐為務,劫殺為名」;又《名數》篇第十一歷舉用棋之名三十有二,其二十七至三十雲:「有徵,有劫,有持,有殺。」後世相沿,如《儒林外史》第五十五回王太曰⑤:「天下那裡還有快活似殺矢棋的。我殺過矢棋,心裏快活極了。」寫圍棋時用「殺」字,因陳落套,當然而不足奇也。移用於朝士之黨同伐異,則有醒目驚心之效矣。丁耶諾夫⑥嘗謂:行業學科,各有專門,遂各具詞彙,詞彙亦各賦顏色。其字處本業詞彙中,如白沙在泥,素絲入染,廁眾混同;而偶移置他業詞彙,則分明奪目,如叢綠點紅,雪枝立鵲。故「殺」字在棋經,乃是陳言;而入此詩,儼成句眼。斯亦修辭「以故為新、以俗為雅」之例也。然「殺」字倘無「如圍棋」三字為依傍,則真謂處以重典,死於歐刀;以刑法常語,述朝廷故事,不見精彩。斯又安排一字之例焉。(337頁)《淮南子?齊俗訓》⑦:「夫載哀者,聞歌聲而泣。載樂者,見哭者而笑。哀可樂、笑可哀者,載使然也。是故貴虛。」以「載」狀心之不虛,善於用字。《後漢書?鄭玄傳》:「寢疾,袁紹令其子譚遣使逼玄隨軍,不得已;載病到元城縣,疾篤」;長吉《出城寄權璩楊敬之》⑧:「何事還車載病身」;「車載病身」而身則「載病」,一直指而一曲喻,命意不二,均「載物」、「載酒」之「載」。身「載病」,亦猶心之「載哀樂」矣。岑嘉州《題山寺僧房》⑨:「窗影搖群木,牆陰載一峰」,謂峰影適當牆陰,故牆陰中如實以峰影。鍊字更精於《淮南》、《范書》也。(377—378頁)
②黃別駕:宋黃庭堅。
⑾參禪之死在句下:參禪不悟道,只在文字上研究。
「潮」曰「怒」,已屬陳言;「潮」喻「影」,九九藏書亦怵人先;「影」曰「怒」,齟齬費解⒁。以「潮」周旋「怒」與「影」之間,驂靳參坐⒂,相得益彰。「影」與「怒」
⑿錢澄之:清代作家,本名錢秉鐙。撰有《田間集》十卷。
「汀草怒長」,史容注引《莊子》:「草木怒生」,又僧善權詩:「桃李紛已華,草木俱怒長。」⑩張皋文《茗柯文》三編《公祭董潯州文》⑾:「春葩怒抽,秋濤驚滂。」
「返霸延落照,余岫補疏林」;荊公不言以甲物補乙物,而言春風風物,百昌蘇茁,無缺不補,有破必完,句意尤超。賀方回《慶湖遺老集》卷五⑾《龜山晚泊》雲:「長林補山豁,青草際潮痕」,上句與宋子京下句相反相成,而「豁」字即荊公句之「破」字也。(399頁)
用「殺」字,《儒林外史》里的王太下棋時也用「殺」字,但皆因寫到圍棋而用,故覺陳言俗套。同是一個「殺」字,用在弈棋上,是「置於本業詞彙中,如白沙在泥」,自然平淡,看不出有什麼特異,而黃庭堅將「殺」字移置於朝士之間的爭鬥,則產生了「醒目驚心」的藝術效果,精警而新鮮。這可以說是「以俗為雅」,「以故為新」的例子。
⑦僧肇:秦羅什門下四哲之一,注《維摩經》十卷。
⑾張皋文:清張惠言字。撰有《茗柯文》五卷,分四編。
⒃老斲(zhùo酌)輪:斲;砍;削。斲輪:砍木頭做車輪。後來稱對某種事情富有經驗者為「斲輪老手」,亦即老手。
③高子勉:宋代作家高荷字。
(22)《冷齋夜話》:宋釋惠洪撰,十卷。
⒁《橫浦心傳錄》:宋代作家張九成(字子韶)撰,三卷,系張九成語錄。
字力。天社僅睹「借月」字,掇皮而未得髓矣。香山《集賢池答侍中問》雲:「池月幸閑無用處,主人能借客游無」;又《過鄭處士》雲:「故來不是求他事,暫借南亭一望山。」朱慶餘《潮州韓使君置宴》詩(一作李頻《答韓中丞容不飲酒》)雲:「多情太守容閑坐,借與青山盡日看。」貫休《晚望》雲①:「更尋花發處,借月過前灣。」無游字、望字、看字、過字,則借字之用不著。後來如陳簡齋《至董氏園亭》雲②:「簾鉤掛盡蒲團穩,十丈虛庭借雨看。」《梅磵詩話》卷中引葉靖逸《九日》雲③:「腸斷故鄉歸未得,借人籬落賞黃花」;又趙愚齋《清明》雲:「惆悵清明歸未得,借人門戶插垂楊。」《列朝詩集》乙集卷五瞿宗吉④《清明》雲:「借人亭館看梨花。」《匏廬詩話》卷上引唐子畏《墨菊》雲⑤:「借人籬落看西風。」黃莘田《秋江集》⑥卷一《閑居雜興》之八雲:「借人亭館看烏山。」作者殊列,均以看字、賞字、插字暢借字之致,山谷手眼亦復爾耳。劉須溪評點《簡齋集》⑦,于「十丈空庭借雨看」句評曰:
王洙亦寫槐樹梢上的青蟲,如同拴在夕陽上的景象,宋梅堯臣的《秋日家居》:「懸蟲低復上,斗雀墮還飛」,狀難寫之景尤妙,懸蟲、斗雀都是活潑潑的形象,「低復上」、「墮還飛」,生機盎然。楊萬里用兩句十四個字,劉辰翁用兩句十個字,描狀一蟲「低復上」之態,卻獃滯無味,還不如清李鍇《幽棲》:「斗禽雙墮地,交蔓各升籬」兩句,十個字狀兩雀爭鬥墮地升籬之態,形象可愛,不落陳套。由此可見,仿效前人或他人的作品,不僅限於改幾個字便可,而是一種受到啟發后產生的新創造,這裏同樣需要具備創作的才能。
亦似點化孫淵如妻王採薇《長離閣集?春夕》②:「一院露光團作雨,四山花影下如潮。」
即「善視」,另眼相看也。白樂天《路上寄銀匙與阿龜》:「小子須嬌養,鄒婆為好看。」
⒀木、郭:晉代文學家木華,字玄虛,作《海賦》;郭璞字景純,作《江賦》。
⑤黃公度:清黃遵憲字。撰有《人境廬詩草》十一卷。
三、王安石《江上》詩中有「春風似補林塘破」句,「補」字用得好,又用「春風」
⒂《老學庵筆記》:宋陸遊撰,十卷。曾致堯、李虛己均為宋代作家。
⒁齟齬(jūyū舉迂):意不相和,常有摩擦。
《老學庵筆記》載曾致堯教李虛已以「響字」訣,可與方回《瀛奎律髓》中評語合觀。《律髓》卷四二選虛己《次韻和汝南秀才游凈土見寄》侍,方評亦記致堯授以詩訣事,申言曰:「予謂此數語詩家大機括也。工而啞,不如不必工而響。潘邠老以句中眼為響字,呂居仁又有字字響、句句響之說;朱文公又以二人晚年詩不皆響責備焉。學者當先去其啞可也。抑揚頓挫之間,以意為脈,以格為骨,以字為眼,則盡之。」邠老只言「響字」,「句中眼」之說乃出方氏附益。卷一六杜少陵《九日藍田崔氏庄》:「老去悲秋強自寬,興來今日盡君歡」;評:「『強自』與『盡君』二字正是著力下此,以為詩之骨、之眼也。但低聲抑之讀五字,卻高聲揚之讀二字,則見意矣。」蓋謂句中字意之警策者方是「句眼」,故宜「響」讀;若一字音本響亮者,如「敲」音之響于「推」,非即「句眼」。其言與曾氏戒「啞」之旨,未必盡同。卷四二陳後山《贈王聿修、商子常》:「貪逢大敵能無懼,強畫修眉每末工」;評:「『能』字,『每』字乃是以虛字為眼;非此二字,精神安在?善吟詠古詩者,點綴一二好字,高唱起而知用力著意所在矣。」夫此二句「用力著意所在」,為句首之「貪」、「強」二字,「能」、「每」賴以策勛;方氏墨守潘邠老「七言詩第五字要響」之說,遂捨本逐末,摘「句眼」而如紅紗蔽眼矣。卷一少陵《登岳陽樓》,評語開宗明義:「凡圈處是句中眼」。「然即若同卷陳簡齋《渡江》:搖楫天平〔圈〕渡,迎人樹欲〔圈〕來」;宋之問《登越台》(28):
③儒貝爾:十八、九世紀法國倫理學家。
潘大臨說:「七言詩第五字要響」,「五言詩第三字要響」,也就是說句中眼要響,「所謂響者,致力處也」,是對鍊字的具體要求,正如《漫齋語錄》所謂「古人鍊字,只于句眼上煉」;呂本中論詩,主張「每句中須有一兩字響」,甚至要求字字響,句句響,他認為「響字乃妙指」,從這一則舉引的例句看,他與潘大臨不同,不限定五言詩的響字必在第三字,如「身輕一鳥過」的「過」字是響字,卻是第五字。曾致堯評李虛己詩說:「工」而「恨啞」、「不如不必工而響」,可見,他所謂啞者,就是在應當有響字的位置用字不響。從潘、呂論「響」列舉的詩例看,如「返照入江翻石壁,歸雲擁樹失山村」,「圓荷浮小葉,細麥落輕花」,「飛燕受風斜」等,並不是單純主張字音之響,而是主張字義應是全句的警策,因「翻」、「失」、「浮」、「落」、「過」、「受」等字的運用,能使其餘的字「借重增光」;曾氏的戒「啞」似偏重於字音的響亮,比較狹窄;《漫齋語錄》中明確提出「五字詩以第三字為句眼,七字詩以第五字為句眼」,方回的主張https://read•99csw•com與此相同,賀裳很不以為然,舉王安石五律八句竟有「六隻眼睛」,當然太多,可見,其意亦偏重鍊字。
⒇《載酒園詩話》:清賀裳(字黃公)撰,三卷。
③《梅磵詩話》:元韋居安撰,三卷。葉靖逸:宋代作家葉紹翁號。
⒇馬雷伯:十六、七世紀法國詩人。
來「補」林塘上草木疏稀或禿脫的地方,「句意尤佳」,可以使人想到萬木復甦,春意盎然之情景。韓愈《新竹》有「稀生巧補林」句,「稀生」兩字不如「破」字新巧,而「補」字又坐實于「林」,顯得平平。宋祁「返霞延落照,余岫補疏林」聯,對仗不錯,頗有意境,但是「補」字用得死,是用起起伏伏的山峰「補」疏疏落落的林木,給人呆板之感。同樣,賀鑄的「長林補山豁,青草際潮痕」,也對仗得好,只是以長林「補」
一、提出詩眼的根據:《管錐編?太平廣記》談到晉代畫家顧愷之作人物畫,曾數年不點眼睛,並說:「點眼睛便欲語」;蘇軾釋「阿堵中」語,說「傳神之難在目」
夫枚乘《七發》⑿寫「海水上潮」早曰:「突怒面無畏」,「如振如怒」,「發怒底沓」;「鼓怒溢浪」,「鼓怒作濤」,亦夙著于木、郭《海賦》、《江賦》⒀。
這一則從設詞造句避免重複的角度講鍊字。黃庭堅詩云:「安排一字有神」,盧延讓詩云:「吟安一個字,拈斷數莖須。」劉勰《風骨篇》講「捶字堅而難移」,韓愈詩云吟七言「六字常語一字難」。《管錐編》1217頁講陸雲《與兄平原(陸機)書》一八:
古詩文中二字作此用者頗罕。(483頁)①馬融:漢代作家。
天社注:「前輩詩曰:吟安一個字。」按盧延讓《苦吟》雲①:「吟安一個字,拈斷數莖須」;又《全唐詩》載無名氏句雲②:「一個字未穩,數宵心不閑。」前者「行布」,句在篇中也;此之「安排」,字在句內也。《文心雕龍?練字》篇曰:「善為文者,富於萬篇,貧於一字。一字非少,相避為難也」;避重免復,卑無高論。《風骨》篇曰:
⑧長吉:唐代詩人李賀字。
這一陳言,借「影」的拂拭而增新意,以「潮」喻「影」,又以「怒」字為之貫串,遂成為獨創的神來之筆。
已。(329—331頁)
⒃晏元獻:宋代作家晏殊,字叔同,卒諡元獻。
如人體然,百體相率似膚毛,臣妾輩相似也。至眸子則豁然,朗而異,突以警。文貴眼者,此也。故詩有詩眼,而禪句中有禪眼」云云。山谷曰:「拾遺句中有眼」,意謂杜詩妙處,耐人討索探求。而宗派中人如參禪之死在句下⑾,摭華逐末,誤認獨具句眼為不外近體對仗鍊字。甚矣其短視隘見也。賀子翼《詩筏》⑿,譏宋人「穿鑿一二字,指為古人詩眼,乃死眼而非活眼」,有以哉。如呂居仁《童蒙詩訓》記潘邠老言⒀:「七言詩第五字要響,如『返照入江翻石壁,歸雲擁樹失山村』,翻、失是響字。五言詩第三字要響,如『圓荷浮小葉,細麥落輕花』,浮、落是響字。所謂響者,致力處也。」
⒂福樓拜:十九世紀法國批判現實主義小說家。
定庵《夢中作四截句》①第二首:「叱起海紅簾底月,四廂花影怒於潮」,奇語也。
⒂驂靳(cānjìn參近):駕車時兩旁的馬稱驂,中間的馬稱服,驂馬的頭,當服馬胸上的靳(皮帶),指前後相隨。
⑦王懷祖:清王念孫字。撰有《讀書雜誌》二卷。
「五字詩以第三字為句眼,七字詩以第五字為句眼。古人鍊字,只于句眼上煉。」則是潘呂之說矣。方虛谷尤以此明詔大號,賀黃公《載酒園詩話》卷一嗤其《律髓》標舉句眼之妄⒇,以荊公五律為例,八句有「六隻眼睛,未免太多」,蓋「人生好眼只須兩隻,何必盡作大悲相」。紀曉嵐《律髓刊誤》更詳駁虛谷(21)。竊觀《冷齋夜話》(22)卷五引荊公「江月轉空為白晝,嶺雲分暝與黃昏」,「一水護田將綠繞,兩山排闥送青來」,東坡「只恐夜深花睡去,高燒紅燭照新妝」,「我攜此石歸,袖中有東海」,而記山谷語曰:「此皆謂之句中眼。學者不知此妙語,韻終不勝。」夫荊公兩聯中「轉」、「分」、「護」、「排」、「送」五字,尚可當漫齋、虛谷所言句眼;然多在七言詩中第三字,第五字之「將」,殊不見致力。若東坡四句,絕非以一字見警策者。《容齋續筆》卷八記山谷詩(23):「歸燕略無三月事,高蟬正用一枝鳴」,「用」字初曰「抱」,又改曰「占」,曰「在」,曰「帶」,曰「要」,至「用」字乃定,今本則作「殘蟬正占」。
二、什麼是眼:黃庭堅說「拾遺句中有眼」,是指杜詩的妙處,「耐人討索探求」,與江西詩派的一些人所說近體詩對仗鍊字的「句眼」不同,賀貽孫便譏笑過所謂「句眼」,不過是「穿鑿一二字,指為古人詩眼」,實際上是「死眼」,而不是自己創作的「活眼」。
⒄《蓮洋集》:清吳雯撰,二十卷。
⑦劉須溪:宋代作家劉辰翁。
(23)《容齋續筆》:宋洪邁撰,十六卷。
可見,劉勰所謂「難移」之字,強幼安所謂「穩當字」,朱熹所謂「合用底字」,錢秉鐙所謂「恰好」的字,古羅馬佛朗圖教人搜索「無他字可以易之」的字,幾乎是同一個意思,要求詩文講究一個字的安排,穩當到「不容同義字取替」的程度。
⑨章懷:唐高宗六子,名李賢,立為太子,諡章懷。為范曄修撰一百二十卷《後漢書》作注。
②陳簡齋:宋陳與義號。
(4)
(26)顧歡:南朝齊作家,字景怡。
⒅翁覃溪:清翁方綱號。
「叱起海紅簾底月,四廂花影怒於潮」,「怒」字用得尤奇。花之影茁壯紛繁如潮湧,使人可以想見花之繁盛和月之皎潔。在龔自珍之前,女詩人王採薇已先有創造性的構想,寫下了:「一院露光團作雨,四山花影下如潮」的詩句,「下」字用得好,頗有動感,「花影」在「下」,可知月亮在走,給春天充滿露光的夜晚憑添了一種神秘色彩。陳文述的「花影如潮滿秋帳」,孫原湘的「滿天紅影下如潮」,黃遵憲的「花光照海影如潮」,也都寫花影如潮,但讀來覺得皆常見之形容,平淡而呆板,不如龔自珍用「怒」字,「遂精彩百倍」。「怒」字,王念孫引《廣雅》,釋為「健」、「強」之義,李賢為《後漢書?第五倫傳》之「鮮車怒馬」注,亦作「肥壯」之意解,《莊子》早有「草木怒生」,「大鵬怒而飛」,枚乘《七發》寫海水上潮,有「如振如怒」,「發怒底沓」,郭璞《海賦》亦有「鼓怒溢浪」,「鼓怒作濤」,皆在寫一種威勢,含有「健」「強」
⑦《淮南子》:漢代淮南王劉安撰,二十一卷。
一、黃庭堅《次韻奉送公定》:「唯恐出己上,殺之如弈棋。」「殺」字用得好,把嫉賢妒能者的心胸和嘴臉,刻畫得維妙維肖,特別是有「如弈棋」三字的襯托,使此「殺」字區別於一般的「刑法常語」的借用,更覺精采九_九_藏_書。在黃庭堅之前,馬融的《圍棋賦》用「殺」字,張鷟《朝野僉載》記梁武帝與人弈棋用「殺」字,元稹「無事拋棋」
⑩徐文長:明代作家徐渭字。撰有《青藤書屋文集》三十卷。
(黃庭堅)《荊南簽判向和卿用予六言見惠次韻奉酬》第三首:「安排一字有神。」
⑥黃莘田:清代詩人黃任字。
⑥宋次道:宋代作家宋敏求字。撰有《春明退潮錄》三卷。宋子京:宋作家宋祁字。
(2)
⒆《永樂大典》:大型類書。明成祖永樂元年敕解縉以韻字類聚經史子集天文地理為一書,二萬二千八百七十七卷,現存八百余卷。郭昂:元代作家,字彥高。
⑨古德:具有高德的古僧。
故山谷言「句中限」,初不同而亦不限於派中人所言「句眼」,章章可識矣。《律髓》卷十四少陵《曉望》,虛谷批:「五六以坼、隱、清、聞為眼」;曉嵐批:「馮雲:
這一則舉引唐以來作家白居易、朱慶餘、僧貫休、陳與義、葉紹翁、瞿估、唐寅、黃任等使用「借」字的詩句,從「借」字的用法,說明這句詩寫得好,不能單靠一個「借」字的使用,而要靠「看」字的配合。如黃庭堅《次韻向和卿與鄒天錫夜語南極亭》:
詩文要寫得好,鍊字與修辭、造句同等重要,唐代著名的苦吟詩人賈島推敲的故事,在古今詩壇上已盡為人知,盧延讓有詩云:「吟安一個字,燃斷數莖須。險覓天應悶,狂搜海亦枯」(《苦吟》),朱熹也說:「看文字如酷吏治獄,直是推勘到底,決不恕他,用法深刻,都沒人情。」(《朱子語類》卷一百四十)可見鍊字頗為不易。這裏四則,是從具體詩句探尋鍊字、鍊句的藝術經驗。
西方談藝者馬雷伯評詩,福樓拜寫作,均講究「不犯同字」,可見,中外古今詩文作家在鍊字問題上,意見是相同的。
一、龔自珍詩喜用「怒」字,如《懺心》:「佛言劫火遇背銷,何物千年怒若潮」;《己亥雜詩》:「怪道烏台牙放早,幾人怒馬出長安。」這裏舉引的《夢中作四截句》:
④《棋經》:宋張擬撰,一卷,十三篇。
⑤《尊白堂集》:虞壽撰,六卷。
(25)《雲仙雜記》:唐馮贄(?)撰,十卷。宋以來皆以為偽書。
(21)《律髓刊誤》:清紀的(字曉嵐)撰,四十九卷。
王荊公《寄育王大覺禪師》:「山木悲鳴水怒流」;《山谷外集》卷一《溪上吟》:
(29)楊公濟:宋代詩人楊蟠字。
⑨蘇子由:宋蘇轍字。
《儒林外史》:清代作家吳敬梓撰,長篇小說。
張子韶《橫浦心傳錄》卷上記聞居仁論詩⒁,「每句中須有一兩字響,響字乃妙指。如『身輕一鳥過』、『飛燕受風斜』,過、受皆句中響字」。《老學庵筆記》卷五記曾致堯評李虛己詩曰「工」而「恨啞」⒂,虛己漸悟其法,以授晏元獻⒃,元獻以授二宋⒄,后遂失傳;「然江西詩人每謂五言第三字、七言第五字要響,亦此意也。」觀潘、呂論「響」所舉似,非主字音之浮聲抑切響,乃主字義之為全句警策⒅,能使其餘四字六字借重增光者,與曾氏戒「啞」之意,未必盡同。《竹庄詩話》卷一引《漫齋語錄》⒆:
⑿枚乘:漢代文學家。
⒅警策:詩文中足以驚動人之處。
(3)
(黃庭堅)《次韻向和卿與鄒天錫夜語南極亭》第二首:「坐中更得江南客,開盡南窗借月看。」天社注:「孟郊詩:『借月南樓中』。」按句有「看」字,方能得「借」
⑩鄭齊叔:朱熹的學生。
四、元好問《蟾池》以「蟆」「爬沙即上青雲端」,嘲諷世間向上爬高位之輩;《送王亞夫歸許昌》之「井底容有青雲梯」,以「井底」喻許昌雖小,但總會有「青雲梯」,會有步步高升的機會的,用意卻在安慰與勉勵王亞夫。兩詩用「青雲端」、「青雲梯」,詞意相同而用心各異。又《蟾池》中「從今見蟆當好看」與白居易的「鄒婆為好看」,皆用「好看」兩字,本意「善視」,這裏則同是「另眼相看」之意,在古詩文中此類用法很少見。
《永樂大典》卷九○○《詩》字引郭昂《偶然作》⒆:「群犬安然本一家,偶因投骨便相牙〔呀〕。白頭野叟俱無問,醉眼留教看落花」,卷二三四六《烏》字引韓明善詩⒇:「花外提壺柳外鶯,老烏傍立太粗生。世間好醜原無定,試倚茅檐看晚晴。」兩篇命意亦均師少陵《縛雞行》,而點破「俱無問」,「原無定」,便淺露矣。(同上20頁)
④范元實:宋代作家范仲溫字。撰有《潛溪詩眼》。
「稀生巧補林,並出疑爭地」,宋子京《景文集》⑩卷十二《答張學士西湖即席》雲:
少陵《課小豎斫舍北果林蔓》第二首:「青蟲懸就日」;王欽臣《王氏談錄》記其父王洙「嘗得句」雲(21):「槐杪青蟲縋夕陽。」均體物佳句,而未道「懸蟲低復上」。
⑿《詩筏》:清代作家賀貽孫(字子翼)撰,一卷。
「我攜」兩聯,黃庭堅說「皆謂之句中眼」,然王安石四句中的五個「句眼」,有四個句眼在七言的第三字,僅一個句眼在七言的第五字;而蘇軾兩聯絕不是以一字見警策;洪邁在《容齋續筆》中舉引黃庭堅七言「高蟬正用一枝鳴」,指出他反覆錘鍊修改的是第四字「用」,不是第五字「一」。因此,在欣賞五、七言律詩時,不能機械地按照《漫齋語錄》及方回等人之說,于每句的固定位置去尋「句眼」,而是要真正地能欣賞到詩句中耐人尋味的地方。
(21)鄧南遮: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期,義大利詩人、小說家、劇作家。
這兩則主要是講古人作詩,于修詞鍊字上最為注意的是句中有眼,也稱作詩眼,是指詩句中精彩傳神的字,是為全句的警策。黃庭堅《贈高子勉》詩里說到杜甫的詩,眼在句中,猶如陶潛之琴,意在弦外;陳師道《答魏衍、黃預勉予作詩》里說黃庭堅句中亦有眼。
(5)
⑥丁耶諾夫:蘇聯作家。
⑩《景文集》:宋代作家宋祁(字子景)撰,六十二卷。
⑤方虛谷:元代作家方回號。編《瀛奎律髓》四十九卷。
等,皆主張「好句須好字」,而沒有講句子在篇中的安排,僅僅講字在句中的安排。劉勰在《練字篇》說「善為文者,富於萬篇,貧於一字」,這「一字」便是強幼安「思之未至」的「穩當字」,也就是朱熹說的「只是下不著」的「合用底字」,朱熹的學生也覺得「穩底字」「思量不著」,張載也講下字實難,可見選字之難。錢秉鐙說唐近體詩設詞造句佳者,皆「由苦吟而得」,認為「句工只有一字之間,此一字無他奇,恰好而已」,但是,此一字「非讀書窮理」「終不可得」。錢氏貴苦吟,追求情事真,詞義確,要求「此一字」必典、必顯、必響,認為只有理必徹,學必富,才能使語入情,使詞合意。
(元好問)《蟾池》:「從今見蟆當好看,爬沙即上青雲端。」按《送王亞夫歸許晶》:「世間倚伏不可料,井底容有青雲梯。」一嘲諷而一慰藉,意同旨異。「好看」
九_九_藏_書兩番用處,一是「車載病身」,直指;二是「載病」于身,曲喻。岑參《題山寺僧房》里有「牆陰載一峰」句,是寫「峰」的影子落在牆上,也就是牆上留置下一個峰的陰影,牆「載」影,「載」字之用,尤為精妙。
「捶字堅而難移」,則可為安穩之的詮矣。昌黎《紀夢》曰:「壯非少者哦七言,六字常語一字難」,其亦謂一字之難安穩歟(參觀《管錐編》1217頁)。夫曰「安排」,曰「安」,曰「穩」,則「難」不盡在於字面之選擇新警,而復在於句中之位置貼適,俾此一字與句中乃至篇中他字相處無間,相得益彰。倘用某字,固足以見巧出奇,而入句不能適館如歸,卻似生客闖座,或金屑入眼,於是乎雖愛必捐,別求朋合。蓋非就字以選字,乃就章句而選字。儒貝爾③有妙語曰:「欲用一佳字,須先為之妥覓位置處。」
④《瀛奎律髓》:元方回(號虛谷)撰,四十九卷。
復用王採薇句;卷二有《題〈長離閣遺集〉》四律,傾倒採薇,以不及師事為恨。汪漱芳《出棧后寶雞道中作》⒄:「直放丹梯下碧霄,四圍山影瀉如潮」(《晚晴簃詩匯》卷一二五),易「花影」為「山影」,避上句「下」字,遂用「瀉」字,有矜氣努力之態,甚不自在。阮元《小滄浪筆談》卷一稱引馬履泰《出歷城東門抵濼口》⒅:「荷花怒發疑瞋岸,黃犢閑眠解看人」,征之《秋葯庵詩集》卷二,此聯作:「荷花亂髮瞋沙岸,黃犢閑眠看路人」,當是編集時改定。改本下句確勝原本,「解」字贅疣;上句「瞋」字險詭,原本以「怒」字照應,「疑」字斡旋,煞費周張,終未妥適,況突如其來,並無此二字先容乎?(《錢鍾書研究》18—19頁)
④孫子瀟:清孫原湘字。撰有《天真閣集》三十卷。
⒆《竹庄詩話》:宋何溪汶撰,二十四卷。《漫齋語錄》:宋人詩話,未知撰人。
「借字用得奇傑」,似並山谷句忘卻矣。(331—332頁)①朱慶餘、李頻、貫休均唐代作家。
則所煉又在第四字(此聯見《山谷外集補》卷三《登南禪寺懷裴仲謀》,「正」作「猶」)。
『尋常覓佳句,五字自然有一字用力處;虛谷每言詩眼,殊憒憒。假如『池塘生春草』句,句眼在何字耶。』」「池塘」句與山谷所稱東坡四句,足相輔佐。范元實著書,名《潛溪詩眼》(24),泛論詩事,尚未乖山谷語意。偽書《雲仙雜記》卷三(25)、卷八引《鍾嶸句眼》(卷五、卷六引《續鍾嶸句眼》),片言隻語,指歸難究。然南朝鍾記室拾取北宋黃別駕牙后慧,洵如顧歡所嘲(26):「呂尚盜陳恆之齊(27),劉季竊王莽之漢」
⑧釋典:釋教之典。宋釋智昭撰《人天眼目》,六卷,內集禪家諸家之要義。
⒇韓明善:元代作家韓性字。
⒀賈浪仙:唐代詩人賈島字。
⒀《童蒙詩訓》:宋代作家呂本中(字居仁)撰,三卷。潘邠老:宋代作家潘大臨字。
②張文成:唐張鷟字。撰有《朝野僉載》一卷。
⑤《匏廬詩話》:清沈濤(號匏廬)撰,三卷。唐子畏:明代畫家、詩人唐寅字,又字伯虎。
所謂一字者,現成在此,然非讀書窮理,求此一字終不可得。蓋理不徹則語不能入情,學不富則詞不能給意,若是乎一字恰好之難也。」異域評文,心契理符。如古羅馬佛朗圖諄諄教人搜索妥當之字,無他字可以易之者。古天竺論師以卧榻之安適,喻一字之穩當。不容同義字取替。法國布瓦洛⒁有句雲:「一字安排深得力」。近世福樓拜倡言行文首務⒂,以一字狀難寫之境,如在目前;字無取乎詭異也,惟其是耳;屬詞構句,韻諧節雅。即援布瓦洛之句為己張目。復雲:「意義確切之字必亦為聲音和美之字」。蓋策勛於一字者,初非隻字偏善,孤標翹出,而須安排具美,配合協同。一字得力,正緣一字得所也。茲字狀物如睹,非僅義切,並須音和;與錢澄之所謂:「必顯,必確,必響」,方得為一字之安而恰好,寧非造車合轍哉。澄之談藝殊精,識力在並世同宗牧齋之上,此即嘗鼎之一臠。然竊自笑食馬肝未為知味耳。又按《文心雕龍?練字》已標「重出」、「同字相犯」為「近世」文「忌」,唐以來五七言近體詩更斤斤于避一字復用。進而忌一篇中用事同出一處。如王驥德《曲律》卷三《論用事》第二十一雲⒃:
劉勰在《文心雕龍?練字》篇中還指出「重出」、「同字相犯」是魏晉南北朝時期的文忌,唐以後的五七言近體也忌一字復用,甚至忌用事同出一處,一直到清代,翁方綱評吳雯用事,四句詩「清秋誰和杜秋詩,寂寞樊川惱髩絲。漫言春到花盈樹,遙看陰成子滿枝。」第一句「杜秋詩」,指杜牧作的《杜秋娘》詩;第二句「樊川」指杜牧,「惱髩絲」指杜牧「髩絲禪榻畔」句;第四句「陰成子滿枝」,用杜牧「綠葉成陰子滿枝」句。其中一二四三句用杜牧事,並將此提高到章法上看待,十分嚴格。方東樹引詩:
陳文述《碧城仙館詩鈔》卷三《落花》之二:「芳徑春殘飛作雪,畫簾風細下如潮。」
(王安石)《江上》:「春風似補林塘破。」按「補」字得力。昌黎《新竹》雲:
⒃王驥德:明作曲家,有《曲律》四卷。
「蘇子由有一段⑨,論人做文章,自有合用底字,只是下不著。」又如鄭齊叔雲⑩:做文字自有穩底字,只是人思量不著。橫渠雲⑾:發明道理,惟命字難。要之做文字,下字實是難。因改謝表曰:「作文自有穩字,古之能文者,才用便用著這樣字,如今不免去搜索修改。」錢澄之尤有味乎言之⑿。《田間文集》卷八《詩說贈魏丹石》曰:「造句心欲細而句欲苦,是以貴苦吟。情事必求其真,詞義必期其確,而所爭只在一字之間。
與「影」之間,使其前後互有依傍,「影」與「怒」由「潮」作合而結交,使「怒潮」
⑨岑嘉州:唐代詩人岑參。曾任嘉州刺史。
⒄二宋:宋代作家宋庠、宋祁兄弟。
山之缺處,與宋祁以起伏之山峰「補」林之疏處,句式相同,作意也相反相成,皆以實物補實物,覺得過於落實,韻味不足。
③陳雲伯:清陳文述號。撰有《碧城仙館詩鈔》八卷。
(黃庭堅)《次韻奉送公定》:「唯恐出己上,殺之如弈棋。」青神注引《左傳》:
⑧《朱子語類》:宋朱熹語錄,門生黎靖德輯,一百四十卷。
(黃庭堅)《贈高子勉》第三首:「拾遺句中有眼,彭澤意在無弦。」天社注:
「楚王與凡君坐。少焉,楚王左右曰『凡亡』者三。凡君曰:『凡之亡也,不足以喪吾存』……則楚之存不足以存存。由是觀之,則凡未始亡,而楚未始存也。」這是說,凡君說,凡國的滅亡,不能使我滅亡,我還存在。那末楚國的存在,不能使存在的楚王永遠存在下去,即楚國雖在,楚王也會死去。即凡未嘗亡,楚未嘗存。這裏的凡指凡君還活著,這裏的楚,指楚王還要死的。這兩句詩,都用《莊子》典故,方東樹認為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