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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兩個星期,基布茲里流言四起,人們管我叫「奧娜的新公牛」。她在基布茲有幾個相好,或者說談話夥伴,但是他們誰都不是只有十六歲,他們誰也不像我一樣會背誦納坦·阿爾特曼和利亞·格爾德伯格的詩歌。偶爾,他們當中會有人摸黑偷偷潛伏在她房前的桉樹林里,等著我離開。我嫉妒地在樹籬旁邊游來盪去,我想方設法看著他走進房間,她剛剛給我喝過濃濃的阿拉伯咖啡,稱我「不同尋常」,讓我和她一起抽煙,儘管我還是個上十一年級的小話簍子。我在那裡站了約莫一刻鐘,一個站在陰影中的模糊身影,直至他們關上了電燈。
我躺在小地毯上,撩起她的衣櫃簾,看到潔白的、花里胡哨的各式內衣,還有件幾近透明的桃紅色睡衣。我仰面躺在小地毯上,手指摸索著去觸摸這件桃紅色的睡衣,另一隻手伸到褲子里的隆起部位,我閉上眼睛,我知道自己應該打住,必須打住,但不是馬上,再等等。最後,就要達到高潮了,我停下來,手指依然在觸摸桃紅色睡衣,手依然摸著褲子里的隆起部位,我睜開眼睛,看到奧娜神不知鬼不覺地回來了,站在小地毯邊上看著我,重心放在左腿上,因此她的右半個屁股微微隆起,一隻手放在屁股上,另一隻手輕輕撫摸長發下的肩膀。於是她站在那裡看著我,嘴角掛著熱情頑皮的微笑,流盼的眸子縱聲大笑,彷彿在說我知道,我知道你想當場斃命,我知道如果竊賊站在這裏端著衝鋒槍指向你,你還不至於這麼驚恐,我知道因我之故,你現在痛苦到了極點,但是你幹嗎要痛苦呢?看看我,我一點也不震驚,所以你別再痛苦了。
我非常恐懼與無助,閉上眼睛裝睡,因此奧娜也許會想象什麼也沒有發生,或如果發生了什麼,那不過是在夢中,倘若是在夢中,我的確會感到負疚與厭惡,但是這種負疚與厭惡遠遠少於在清醒時做read.99csw.com此事。
奧娜說:我打攪你了。她說此話時沒有哈哈大笑,可她繼續說,對不起,而後屁股做了個複雜的動作,歡快地說不,她實際上並非真的抱歉,她享受著觀看我時的樂趣,因為我臉上表情痛苦,同時又神采奕奕。她沒有再多說什麼,她開始解開裙扣,從頂上到腰間,站在我面前,因此我可以看見她,繼續看她。但我怎能這樣?我使勁閉上眼睛,繼之張目而視,繼之偷偷看她,她幸福的微笑祈求我不要害怕,這有什麼,很正常,她堅挺的胸脯似乎也在祈求我。繼之,她雙膝跪在地毯上,我的右側,把我放在褲子隆起部位的手拿開,把她的手放在那裡,她的手一張一弛,一陣猛烈的火花猶如密集的隕石雨遍及我的全身,我再次閉上雙眼,但那時已經看見她抬身前傾,繼之她趴在我身上,躬身拉住我的雙手引導它們,摸這兒摸那兒,她的嘴唇觸到我的前額,繼之又觸我閉緊的雙眼,繼之她把手伸到下邊,讓我整個進入,剎那間,陣陣平緩的雷聲在我體內滾動,繼之便是尖利刺骨的電擊,因為纖維隔板很薄,她不得不使勁用手指壓住我的嘴,當她覺得那一陣已經結束時,便把手指拿開,讓我喘口氣,很快她又得把手指放回去,因為沒有結束。這之後,她哈哈大笑,像撫摸小孩一樣撫摸我,她再次親吻我的前額,我的頭給她的頭髮裹住,我眼中含淚,開始羞怯地親吻她,她的臉龐、頭髮、手背,我想說點什麼,但她不讓,又一次用手堵住我的嘴,直至我放棄了說話的念頭。
在胡爾達,有個幼兒園或小學老師,叫奧娜,她是外聘老師,年齡大約有三十五歲,住在一排舊房子末端的一個房間里。每星期四,她去丈夫那裡,星期天早晨回來。一天晚上,她邀請我和班上兩個女孩到她的房間,談論納坦·阿爾特曼的詩歌,《外面的星》,read.99csw.com聽門德爾松的小提琴協奏曲和舒伯特的八重奏。房間角落裡的柳條凳上放著留聲機,房間里還放有一張床、一張桌子、兩把椅子、一個電熱咖啡壺、一個用作花瓶的炮彈殼,上面插著一束鰭薊。
那年秋天,我有一次在晚上八點走進奧娜的房間,可她不在。因為透過拉下的窗帘,可以看見昏暗的橘黃色燈光,因為她的房間沒有上鎖,所以我走了進去,躺在小地毯上等她。我等了很久,直至走廊里聽不到男男女女的聲音,夜之聲泛起,胡狼嗥叫,犬吠聲聲,遠處奶牛的哞哞叫喚,洒水車的噼啪水聲,青蛙和蟋蟀的一片合奏,兩隻飛蛾正在燈泡和橘紅色的燈罩之間打鬥,炮彈殼花瓶里的鰭薊在地板磚和地毯上投下了細碎的陰影,牆上高更畫的女人,以及奧娜自己用鉛筆畫的裸體素描,突然讓我產生一種朦朧的想法,在我走後,她在黑夜裡赤身裸體躺在這張床上的樣子,不是獨自一人,而是和約阿夫或門迪在一起時的樣子,縱然她在什麼地方有個丈夫,是正規軍軍官。
奧娜房間的牆壁上掛著兩幅高更畫的贗品,上面畫著豐|滿、倦怠、半裸著身子的塔希提女人,還掛著她用鉛筆畫的一些自畫像。她也許受高更影響,也畫全|裸女人,有躺在那裡的,有斜靠在那裡的。所有的女人,高更的和奧娜的女人,神態均滿足懈怠,彷彿剛剛享受了某種快|感。然而,從她們那誘人的姿勢上可以看出,她們願意給尚未滿足的人以充分的感官享樂。
我在奧娜的床頭書架上發現了奧瑪爾·海亞姆的《魯拜集》、加繆的《鼠疫》、《培爾·金特》、海明威、卡夫卡、阿爾特曼、拉海爾、史龍斯基、利亞·格爾德伯格、海姆·古里、納坦·約納坦以及傑魯鮑威爾·吉拉德的詩歌,撒·伊茲哈爾的短篇小說,伊戈爾·莫辛松的《人之路》,阿米爾·吉爾伯阿的《早期詩歌》,歐·希勒九_九_藏_書里的《正午的土地》,還有拉賓德拉納特·泰戈爾的兩本書。(兩個星期後,我用零花錢給她買了他的《螢火蟲》,在扉頁上寫下熱情奔放的獻辭,包括「深為感動」一詞。)
我難以按照她的意願行事,奧娜一定也感覺到了,於是我們晚上一起邊讀詩,邊聽褪色留聲機里播放的舒伯特、格里格和勃拉姆斯樂曲,一兩次后也停了,只是在我們擦肩而過時,她遠遠地沖我微笑,那微笑中流露出歡樂、自豪與喜愛,不像慈善者朝接受過她施捨的人那樣微笑,而是更像一個藝術家,觀賞自己的作品,縱然她已經在進行另外的創作了,但是仍然對自己的作品心滿意足,想起它仍然很驕傲,願意再看一遍——拉開距離。
奧娜的眼睛充滿了活力,她脖子細長,聲音親切悅耳、音色優美,兩手小巧,手指纖細,但胸脯豐|滿、堅挺,兩條大腿強健有力。只要一微笑,她那一向嚴肅、冷靜的面龐就會改變,她的微笑可愛迷人,有幾分嫵媚,彷彿可以洞察你思想的秘密深處,但是諒解了你。她的腋窩已經刮過,但是參差不齊,彷彿用繪圖鉛筆給其中一個畫上了陰影。她站在那裡時,基本上把大部分重量放在左腿上,因此不知不覺拱起了右腿。她喜歡就藝術與靈感問題直抒己見,她發現我是個忠實的聽眾。
那個夜晚,奧娜約三十五歲,比我大一倍。她把絳紫、深紅和蔚藍,還有許許多多珍珠撒滿整條河,而小豬尚不知曉如何、怎樣對待它們,只是一味抓取、吞咽,不加咀嚼,幾乎噎得透不過氣。幾個月後,她不在基布茲工作了。我不知道她去了哪裡。多年過去后,我聽說她離了婚,又再婚,有一陣子在某家婦女雜誌上撰寫固定專欄。不久以前,在美國,我做完講座,正要去參加一個招待會,奧娜突然穿過正在提問與辯論的擁擠人群,赫然出現在我眼前,流盼的眸子,神采奕奕,只是比我read.99csw.com十幾歲時見到的她老一點,身穿一件系扣淺色連衣裙,她的眼睛晶瑩閃亮,露出會意、誘人、憐憫的微笑,那個夜晚的微笑,我彷彿被魔咒魅住,一句話沒說完,便穿過人群,把擋道的人統統推開,甚至推開奧娜用輪椅推著的一個神情木然的老太太,奔向她,我抓住她,擁抱她,叫了她兩遍,熱情地親吻她的嘴唇。她和藹地掙脫身子,臉上仍然掛著那表示恩寵、讓我像十幾歲少年一樣臉紅的微笑,她指指輪椅,用英語說:「那才是奧娜,我只是她的女兒。令人傷心的是,我母親不能再說話了。她幾乎不認識人了。」
也許女性的性也有某種模糊的妒意,一個女人極其富有、溫柔、細膩,猶如琴類樂器有別於鼓;或是具有人之初的記憶回聲:胸脯與刀。我一來到世界上,就有一個女人在等我,我惹得她痛苦萬分,而她卻用溫柔相報,把她的胸脯給我;相比之下,男性的性早已經握住包皮環切手術刀埋伏在那裡了。
過了一兩個小時,她又激起我的慾望,我的肉體再度向她索取,我萬分羞愧難堪,可是她不肯罷手,她沖我竊竊私語,彷彿是在微笑,喂,拿好,她小聲說,瞧,真是個小粗人,她的雙腿黝黑髮亮,兩條大腿上隱約長著金色茸毛,她又一次用手扼住我急促的叫喊,之後,她拉我站起身,幫我扣上衣扣,從她矇著細平紋布的陶罐里給我倒了杯涼水,撫摸我的頭,把它貼到胸前,最後一次吻吻我的鼻尖,把我送進秋日凌晨三點那靜謐的寒徹中。但是,當我第二天趕來說對不起,或祈求奇迹再度發生時,她說:瞧你這樣子,像白堊一樣蒼白。你來幹什麼,喝杯水吧。她讓我坐在一把椅子上,說些諸如:瞧,沒有傷害,但從現在開始,我希望一切像昨天之前,好嗎?
幾天後,我鼓足勇氣,帶上哈爾金翻譯的沃爾特·惠特曼的作品《草葉集》(我在第一天晚上曾和她說起過),晚https://read.99csw.com上叩開她的房門——此次是獨自一人,又走上了十年前我在澤弗尼亞大街奔向傑爾達老師的那條路。奧娜身穿一條長裙,裙子前身扣著一排大紐扣。裙子本是奶白色的,但燈光透過橘黃色的酒椰葉纖維燈罩,給它披上了一層紅暈。她站在我面前,在燈光的映襯下,她大腿和襯裙的輪廓透過布料清晰可見。這一次,留聲機里放的是格利格的《培爾·金特》。她和我並肩坐在鋪著中東床罩的床沿,把每一樂章所喚起的感受解釋給我。而我,則給她讀《草葉集》中的詩句,開始揣摩沃爾特·惠特曼對歐·希勒里詩歌創作的影響。奧娜給我剝柑橘,從一個矇著平紋細布的陶罐里倒出冷水,把手放在我的膝頭,意思是我應該稍停片刻。她給我念烏里·茨維·格林伯格創作的憂鬱詩歌,這詩不是收自父親喜歡朗誦的《河道》集中,而是出於一個我不熟悉的薄本,標題奇怪,叫作《站在傷心地極的阿納克利翁》。而後,她讓我給她講一些我自己的情況,我不知道說什麼,我稀里糊塗談了點美的觀念,直至奧娜把手放在我的頸項上說,別再說了,我們安安靜靜坐會兒好嗎?十點半鍾,我站起身,說晚安,藉著璀璨的星光到牛棚和雞窩當中漫步,充滿了幸福感,因為奧娜邀請我某天晚上再來,後天,甚至明天。
從那以後,我很有女人緣,就像我的祖父亞歷山大。縱然多年過去,我又學到了一些本領,偶爾也吃些苦頭,但是我依舊有種感覺——就像在奧娜房間里度過的那個夜晚——女人擁有獲得歡樂的鑰匙。「她對他施加恩寵」這一習慣用語在我看來千真萬確,比其他的習慣用語更容易擊中要害,女人的恩寵不僅在我心裏喚起慾望與驚嘆,而且喚起一種孩提般的感激,想躬身致敬:我配不上所有這些奇迹;我會因受點水之恩而心存感激,更不用說這浩瀚的大海了。我總是像門口的乞丐,只有女人有力量選擇是否施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