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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篇 世界作為意志再論 §63

第四篇 世界作為意志再論 §63

不,不,不,
從來沒有一個神話,將來也決不會有一個神話,還能比這個最優秀、最古老的民族的這一上古教義更能緊密地配合這一如此少數的人所能問津的哲學真理了。儘管這民族現在分裂成許多片段了,然而這上古的教訓,作為普遍的民族信仰,在今天仍有支配作用,對於生活仍然有決定性的影響,並不亞於在四千年以前。因此畢達戈拉斯和柏拉圖就已驚奇地發覺而理解了,尊敬而應用了這無以復加的超級神話教義,不過他們可能是從印度或埃及接受過來的,並且,他們自己在我們無從知道的某種程度上也曾信仰過這種教義。——可是我們現在卻反而把英國的牧師們和赫爾恩胡特[兄弟會]的麻織工人派遣給婆羅門,說是由於同情他們而教他們一點比這上述神話更好的東西,給他們指出他們是從「無」中創造出來的,並應為此充滿謝忱而歡樂。但是我們所遭遇的就等於是以彈丸擊石的那人所碰到的結果一樣。我們的宗教現在不能,將來也決不能在印度生根。人類最古老的智慧不會因伽利列所發生的事故而被擠掉。相反的是印度的智慧反過來流入歐洲而將在我們的知識和思想中產生一個根本的變化。
「因為一個人最大的罪過
罪惡無分大小,
對於局限於服從根據律的認識中的眼光,局限於個體化原理中的眼光,永恆的公道是避不露面的,如果不是用什麼捏造來裝點門面的話,這種眼光里就根本沒有什麼永恆的公道。這種眼光看到惡人做過各種壞事和暴行之後,卻生活在歡樂中,並且未經留難譴責就[輕輕鬆鬆]棄世而去了。這種眼光看到被壓迫的人拖著充滿痛苦的一生一直到死,而沒有出現一個[為他]報仇雪恨的人。但是永恆的公道,也只有一個人使自己超出了那在根據律的線索上前進的,束縛于個別事物上的認識而認識到理念,看透了個體化原理而體會到自在之物不能加以現象的形式之後,才能理解,才能領悟。也只有這樣一個人藉助于這同一認識,才能懂得美德的真正本質,而這是在和當前這考察相關的範圍內不久就會給我們表述出來的,不過美德的實踐卻並不要求這種抽象的認識。因此,准獲得了上述這種認識,他也就會明白:意志既然是一切現象的本體,那麼,儘管那些現象——其中表出的時而有這,時而有那——都是作為完全不同的個體而存在著的,甚至是被長距離的時間和空間所隔開的,然而加於別人的痛苦和自已經歷的痛苦,惡行和所肇的惡果九_九_藏_書則經常只觸及那同一的本質。他將體會到製造痛苦的人和不得不承受這痛苦的人兩者間的區別只是現象而不觸及自在之物。這自在之物就是活躍在這兩人中的意志,這意志在這兒被那註定要為它服務的認識所蒙蔽而錯認了它自己,而在它的一個現象中尋求激增的安樂,在它的另一現象中製造巨大的痛苦;它就是這樣在強烈的衝動中以自己的牙咬入自己的肉,而不知它永遠只是在傷害著自己,其為傷害則是由於個體化這媒介暴露了原來藏在它內部的矛盾。痛苦的製造人和承受人是一[而非二]。前者錯在他以為自己于痛苦無份,後者錯在他以為自己于罪過無份。如果他倆的眼睛都擦亮了,那麼以痛苦加於人的那一個就會認識到他是生活在所有那些在廣大世界上承受痛苦的人和物之中,並且,如果他具有理性,還要徒勞地尋思這些人和物既看不到它們對於痛苦應負的責任,為什麼卻要被召喚到這世上來受這麼大的痛苦。而承受痛苦的那一個就會體會到世界上現在或過去造成的一切惡都是從那同時也是構成他的本質,在他身上顯現的意志中流出來的;就會體會到他,由於這顯出的現象和這現象的肯定,就已承擔了從這意志中產生的一切痛苦;他一天是這意志,就理應忍受這些痛苦。——從這一認識出發,充滿冥悟的詩人迦爾德隆在《人生一夢》中說:
認識是為了給意志服務而從意志發芽孳生的,當它一成為個體本身的認識[而為個體服務]時,這世界誠然就不會對這種認識表出它自己,像它對學者那樣最後揭露自己為唯一的一個生命意志——這即是意志自己——的客體性:而是模糊著未經訓練的個體的視線,好像印度人所說的摩耶之幕一樣。對於這樣的個體,呈現出來的不是自在之物,而只是在時間空間中,在個體化原理中,在根據律其他形態中的現象。在他有限的認識的這個形式中,他看不到事物的本質,那是唯一無二的;而只看到這本質的現象是特殊的、分立的、數不盡的、極不相同的,甚至是相反的。於是,在他看起來,狂歡是一回事,痛苦又完全是另一回事;這一個人是製造痛苦的,是殺人犯:那一人是承受痛苦的,是[被害的]犧牲者;惡行是一回事,惡行所肇的禍又是一回事。他看到這一個人生活在快意、饒富和狂歡之中,而在這人的[朱漆]門前同時有另一個人因饑寒而痛苦地死去。於是他就要問:公道到哪兒去了呢?而他自己則在read.99csw.com強烈的意志衝動中,——那就是他的起源和本質——,緊緊抓住生活中那些狂歡和享受不放,卻不知道他正是由於他意志的這一活動[同時也]在抓住著,緊緊擁抱著在生活上他見而生畏的一切痛苦和折磨。他看到禍害,也看到世界上的惡行,但是他還遠不能認識到這兩者只是一個生命意志的現象的不同方面;他以為兩者是極不相同的,甚至是相反的。他也常企圖通過惡行,也就是在別人身上製造痛苦,來避免禍害,避免他本人個體上的痛苦,被個體化原理所局限,被摩耶之幕所蒙蔽。——正好像一個水手,在一望無涯的怒海上駕著一隻小船,山一般的波濤在起伏咆哮,他卻信賴這微小的一葉扁舟;一個個安然在充滿痛苦的世界正中坐著的人也就是這樣信賴著個體化原理,亦即信賴個體藉以認識事物,把事物認為現象的方式。無邊的世界到處充滿痛苦,在過去無盡,在將來無窮,那是他體會不到的,在他看來甚至只是一個童話。而他那渺小的「厥躬」,他那沒有幅度的現在,瞬息的快適,在他看來卻是唯一具有真實性的,一天沒有更高明的認識替他擦亮眼睛,他一天就想盡辦法來保有這些東西。在這一天未到來之前,僅僅只是在他意識的最深處有那十分模糊的冥悟在活躍著,亦即悟到所有那些痛苦究竟並不是那麼陌生的而是和他有關聯的;在這種關聯之前,個體化原理也不能庇護的。一切人(也許還有聰明的動物)所共有的,那麼無法消除的一種恐怖就是從這種冥悟中產生的。人們如果由於某種偶然發生的事故而在個體化原理上給弄糊塗了,也就是因為根據律在它的某一形態中好像是碰到了例外,譬如有個什麼變動好像是無緣無故發生的,或是一個死去的人又來了,或是某種過去或將來的事出現在眼前了,遼遠的變近了,這種恐怖就會突然把人們攝住。對於這類事故的大為駭怪都是基於人們突然在[掌握]現象的一些認識方式上給弄糊塗了;而保持著人們自己的個體和其餘的世界各自分立的[東西]也就只是這些認識形式。但是這種各自分立恰好只存在於現象之中而不存在於自在之物中:永恆的公道就正是基於這一點。——實際上一切暫時的幸福都建立在下面挖空了的基地上,一切聰明都是在這樣的基地上[枉]費心機。幸福和聰明保護著個人不遭遇意外事故,為他找得享受;但個人只是單純的現象,他不同於其他個體,他所以免除了其他個體擔負著的痛九*九*藏*書苦,都是基於現象的形式,基於個體化原理。就事物真正的本質說,只要一個人是堅強的生命意志,也就是他如果以一切力量肯定生命,那麼,世界上的一切痛苦也就是他的痛苦,甚至一切只是可能的痛苦在他卻要看作現實的痛苦。對於看穿個體化原理的認識,幸福生活在時間中,或是「偶然」[機會]相送的,或是借聰明從偶然爭取來的;而[這種幸福]夾在無數別人的痛苦中,究竟只是乞丐的[黃粱]一夢,在夢裡乞丐是國王,但他必然要從夢中醒過來而體會到使他[暫時]和他生活的痛苦隔離的只是一個飄忽的幻象。
皆作無罪判定?
至於在世界的本質中真有這麼一種永恆的公道,那可以從我們前此所闡發的整個思想中[看出來] ,對於理解了這[整個] 思想的453人,這也是很快就可以完全明白的。
那兒紀錄有人,
就是:他已誕生了。」
「難道你們相信,
檢閱已屬不能,
何能容盡罪行?
在永恆的規律之下,「生」的結局既然就是死,怎麼能教「生」不是一種罪過呢?迦爾德隆不過是用他那詩句說出基督教中那原罪的信條罷了。
昊天尚恐太小,
你們如願看取,
這兒便是處分。」
要鮮明地認識永恆的公道,認識那秤桿兩端聯繫著二者不可缺一的罪行之害和懲罰之害,那就得完全超出個性及其所以可能的原理之上;因此,這種認識,就和隨即要談到的,與此相近的,對於一切美德的本質那種純粹而明確的認識一樣,都永遠是多數人無法問津的。——因此,印度民族睿智的遠祖,雖然在只容轉生了的三個種性才可讀的《吠陀》中,或在教內的經論中,亦即在概念和語言所能及的範圍之內,並且是在他們那種還是形象的,也是片段不聯貫的表達方式所能容許的範圍之內,直接地說出了這一認識;但在群眾的宗教中或教外的說教中卻只用神話來傳達[這認識]。《吠陀》是人類最高的認識和智慧的成果,經義的核心是在《鄔波尼煞曇》中作為本世紀最大的禮物終於傳到了我們的。在《吠陀》的經文中我們看到那種直接的說法是用好幾種方式表達出來的,尤其特別的是這一方式:世界上所有一切存在物,有生命的和無生命的,都依次放到門弟子的面前而一一對各物說一句已成公式而叫做摩詞發古亞(大乘)的大咒語:「達吐姆斯」,更正確些是「塔特·都阿門·阿西」,即是說「這就是你」。——可是對於群眾,在他們的局限性中所能理解的範圍內https://read.99csw.com,這一偉大的真理卻要翻譯為服從根據律的認識方式。這種認識方式雖在它本質上根本不能純粹地,逼真地容納這一真理,甚至是和這真理正相反:不過在神話的形式中究竟獲得了這真理的一種代用品。而這代用品已足夠作為行為的調節器了,因為這代用品在和倫理意義本身永不相干的認識方式中接著根據律,畢竟是用形象的表現使行為的倫理意義可以理解了。而這就是一切宗教教義的目的,因為這些教義全都是為那些鹵莽的人心無法問津的真理披上一些神話的外衣。在這種意義上也可用康德的語言把這一印度神話稱為實踐理性上的一個設准。作為這種設准看,這神話倒有這麼個優點,即是說除了現實世界眼前的事物外,神話並不要包含什麼別的因素,因而神話的一切概念都可用直觀[的事物]來印證。這裏所指的是輪迴這個神話。這種神話倡言人們在這一世中所加於其他人或物的痛苦,都必然要在來世,並且還是在這個世界上恰好以同樣的痛苦來抵償。這種說法竟至於以為誰所殺的雖只是一隻動物,他在無盡的未來總有一次也要出生為這樣一隻動物而遭到同樣的死法。神話說:惡行將在事後註定來生在世上變為受苦的被鄙視的人或物;根據這種說法,人就可以轉生於較低等的種姓之中,或轉生為女身,為禽獸,為巴內亞賤民或長陀羅賤民,為麻瘋病者,為鱷魚等等,等等。神話通過不自知犯了什麼罪過而受苦的人和物而以痛苦恐嚇[人],這些痛苦都是以從現實世界得來的直觀來印證的,因而神話也就無須再藉助于別的什麼地獄了。與此相反,作為善報則許以轉生於更美好更高貴的人身中,為婆羅門,為智者,為聖者。最好的善報卻要留給最高尚的行為和徹底的清心寡欲;此外對於這種善報有份的還有那連續七世自願死在她丈夫焚屍柴火上的婦人,以及從不打謊語而有著一張純潔的嘴的人。這種善報,神話用世人的語言只能以消極的意義來表示,也就是常見的許[人]以不再入輪迴:「再不進入現象的存在」;或者是如既不承認《吠陀》又不承認種性制度的佛教徒所說的:「汝當入涅槃,涅槃之為狀,其中無四苦,生、老、病與死」。
罪惡振翅輕飛,
飛抵上天諸神?
宙斯簿內載明?
遑論依罪議刑。
現象,這一生命意志的客體性,就是這世界,即在其部分和形態的一切複雜性中[的世界]。生存本身和生存的類別,無論在整個或在每一部分上,都只是從意志來的。意志read.99csw.com,它是自由的,全能的。它在它自身和在時間之外是如何規定自己的,它也恰好就是這樣顯現於每一事物中的。世界只是反映這一[意志的]欲求的鏡子。世界所包含的一切有限性,一切痛苦,一切煩惱都屬於它所欲求的那東西的表現;其所以是如此這般的痛苦煩惱,也是因為意志,它要這樣。依此說來,每一生物根本都是以最嚴格的公平合理在擔負著一般的生存,然後是擔負著它那族類的生存和它那特有個體的生存;並且完全要看它的個性是如何的,它所在的環境是如何的,所在的世界是如何的,它就是如何的擔負生存,也就是為偶然和錯誤所支配,是有時間性的,無常的,永遠在痛苦中。凡在它身上發生的,凡能夠在它身上發生的,對於它都是活該的,公平的。這是因為意志[本]是它的意志,而意志是怎樣的,這世界也就是怎樣的。能夠為這世界的存在和本性負責的只有這世界自身,沒有別人。別人如何要負起這個責任來呢?——如果要知道人在道德上,整個的一般的有什麼價值,那麼,只看他整個的一般的命運便得。這命運就是睏乏、貧苦、煩惱、折磨和死亡。永恆的公道在運行:如果人從整個說來不是一文不值,那麼他的命運從整個說來也就不會如此悲慘。在這種意義上我們可以說:世界本身就是世界法庭。要是人們能夠把全世界的一切苦惱放在一個秤盤裡,又把全世界的一切罪惡放在另一秤盤裡,那麼,天秤上的指針肯定就不再擺動了。
我們已經認識到在國家裡有著它一席的一時的公道是報復和懲罰[的公道];並看到了這樣的公道唯有著眼于將來才能成為公道,因為沒有這種著眼點,則對於一種罪過所加的刑罰和報復都是不能自圓其說的,而只是單純的在發生了的禍害之上再添上第二個禍害,毫無意思和意義。可是永恆的公道就完全不同,這種公道也是前已提到過的。它不是支配著國家而是支配著世界,它不依賴人為的設施,不在偶然和幻黨的支配之下,不是不穩定的,不是搖擺的和錯誤百出的;而是不會失誤的,堅定而可靠的。——報復這概念本身就包含時間在內,因此永恆的公道不能是一種報復性的公道,所以不能和報復性的公道那樣可以容許推延和限期而只借時間以惡果抵消惡行那樣需要時間來實現。在這裏懲罰和過失必須是這樣的聯繫著,以至兩者是一個東西。
果然簿內載明,
(歐瑞彼德斯原作。轉載於斯多帕烏斯《希臘古文分類迭錄》第一卷第四章。)
一經宙斯垂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