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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狷狂

二十六 狷狂

康有為自稱「教主」,說「不出十年,必有符命」。章太炎嗤之以鼻道:「康有為什麼東西!配做少正卯、呂惠卿嗎?狂言囈語,不過李卓吾那一類貨色!」
殷海光說:「生長在這樣一個時代,像我這樣的一個知識分子,可以說極有價值,也可以說極無價值。就純粹的學術來說,我自問相當低能,絲毫沒有貢獻可言。就思想努力的進程而論,我則超過胡適至少一百年,超過唐(君毅)牟(宗三)至少三百年,超過錢穆至少五百年。個中的進程,我自己知道得很清楚。這些知識分子在種種幌子之下努力倒退,只有我還在前進不已。」
章太炎在東京辦《民報》時,陳獨秀曾去拜訪。章的弟子錢玄同、黃侃在座,聽到客來,只好躲入隔壁的房裡去。主客談起清朝漢學的發達,列舉戴、段、王諸人,多出於安徽、江蘇,不知怎麼一轉,陳獨秀忽而提出湖北,說那裡沒有出過什麼大學者,主人也敷衍說:是呀,沒有出什麼人。這時黃侃在隔壁大聲說:「湖北固然沒有學者,然而這未必不就是區區;安徽固然多有學者,然而這也未必就是足下。」客聞之索然掃興,隨即別去。
1941年聖誕節,日本軍隊襲入香港。經過九死一生的掙扎,梁漱溟終於逃脫虎口。他乘船逆西江而上進入廣西。在安全抵達國統區以後,他在給兒子的信中寫道:「前人云:『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此正是我一生的使命。《人心與人生》等三本書要寫成,我乃可以死得,現在則不能死。又今後的中國大局以至建國工作,亦正需要我,我不能死。我若死,天地將為之變色,歷史將為之改轍,那是不可想象的,萬不會有的事。」這一番話,遭到了包括熊十力在內的許多的人譏評,而梁漱溟卻回答他的朋友說:「狂則有之,瘋則未也。」
「雷震案」之後read•99csw.com,在公開場合下,殷海光常常獨自不語,見到一些老友時,臉上也顯得一片「冷漠」。傅樂成有一次與之談及「雷震案」,殷海光只說了一句:「怎麼得了啊!」這時他的心情,正像當年在西南聯大那個寒夜中長吟李白的那首詩一樣:「拔劍四顧心茫然」,頗為絕望。後來殷海光生病,傅樂成與杜維運去醫院看他,「他只是微笑,不發一言;繼而杜維運也上前搭訕,態度仍是一樣,弄得我們十分尷尬。」離開醫院,傅樂成無奈地對杜維運說:「你看他像不像蘇格拉底?」
胡適寄自己的新作《哲學史大綱》上卷給章太炎,依新式標點符號,在「太炎」二字旁打了一根黑線。章太炎大怒道:「胡適是什麼東西,敢在我名字旁邊打黑線。」看到下面落款的「胡適」二字旁也有一根黑線,才略感釋懷地說:「罷了罷了,這就算抵消!」
胡適跟陳獨秀關係非常,或暢談,或爭論。有一次爭論得厲害,陳獨秀問:「適之,你連帝國主義都不承認嗎?」胡適生氣了,說:「仲甫,哪有帝國主義!哪有帝國主義!」拿起拐杖,在地板上連連篤了幾下,就走了。而他在檢討自己時,對陳獨秀的苦幹精神是佩服的,他說自己「一方面不能有獨秀那樣狠干,一方面又沒有漱溟那樣蠻幹,所以我是很慚愧的」,他崇敬兩人的精神,相形之下他自己顯得軟弱多了。
胡適回國時,青春氣盛,意氣風發,不可一世。辜鴻銘則認為,胡適所持為美國中下層英語,而且不懂希臘文和德文,故必不能窺見西方古今哲學的堂奧。
章太炎第一次見到陳宦,便大驚失色地說:「中國第一人物,中國第一人物,他日亡民國者必此人也。」民國初年,袁世凱在北京,黃興在南京,黎元洪在武漢,隱然成三足鼎立之勢。陳宦利用自己與九-九-藏-書南京、武漢方面的良好人際關係,獻計于袁世凱,使袁得以翦除這兩個勁敵,為洪憲帝制掃平了障礙,陳宦也因此成為袁世凱的心腹愛將,被重用為四川督軍。章太炎死後,陳宦對人說:「從此世間無知我之人,太炎知我,我也知太炎。陸建章說太炎作一篇文章,勝過十萬兵馬,這是對太炎的輕視;我認為太炎一語,足以定天下安危!」
劉文典善治《莊子》,有《莊子補正》十卷,陳寅恪為之作序。他對此十分自負,有人問他古今治《莊子》的得失,他說:「在中國真正懂得《莊子》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莊周,還有一個就是劉文典。」他在西南聯大講《莊子》,每次開講,必先說一句:「《莊子》嘛,我是不懂的嘍,也沒有人懂!」吳宓也常去聽,總坐在最後一排。當劉講到自以為獨到處時,總會抬頭向後排張望,問:「雨僧兄以為如何?」吳宓必然會站起來恭恭敬敬地說:「高見甚是,高見甚是!」
1930年,陳獨秀貧匱無以自濟,精神卻異常飽滿。他對鄭超麟說:「吾恍似回復『五四』建黨之初,精力正無窮也。」
「五四」期間,社會上謠傳傅斯年、羅家倫被安福俱樂部收買,胡適輕蔑地了寫了篇《他也配》,說:「安福部是個什麼東西?他也配收買得動這兩個高潔的青年!」
王闓運說:功名之學,是為功名而求學,功名是登堂入室的最終目的,學問不過是敲門磚,從這門學問,不必深究聖賢的精義,不必身體力行做人的真理,功名到手,磚石盡棄,只需遵循權力場的潛規則即可。
日軍空襲昆明時,警報響起,大家紛紛躲避,劉文典看到沈從文也在匆匆逃避,便忿忿不平地對人說:「我是為莊子跑警報,因為只有我能講《莊子》,他沈從文是為誰跑呵?」
泰戈爾和辜鴻銘一起獲得諾貝爾獎提名九_九_藏_書,泰戈爾勝出,但辜鴻銘始終瞧不上他。泰戈爾訪華,學人踴躍迎迓,唯辜鴻銘閉門謝客。他認為泰戈爾不懂《易經》,因此也不懂東方文化的精微之論,不如回印度整理詩集好些。
為引起新的文戰,劉半農化名王敬軒,直斥《新青年》之非,不想卻引起了很多人的共鳴。對這些新的質疑,錢玄同和陳獨秀惟痛罵而已。胡適認為不符合民主辯論的精神,陳獨秀說:「吾不屑與辯,惟痛罵而已。」
嚴復見地獨特,往往反常人之道而行。袁世凱任直隸大臣時,寫信請他入幕,他罵道:「你是什麼東西,夠得上延攬我!」但袁被貶回河南洹上老家時,他又為袁鳴不平,說朝廷「自壞棟樑」。到了洪憲帝制時,楊度拉攏他入籌安會,他很不以為然地說:「國事非同兒戲,豈能一變再變?」洪憲帝制失敗后,舉國聲討袁世凱,他又說:「非袁世凱無以維持殘局。」
五省聯帥孫傳芳拜謁馬一浮,馬不見。馬的家人提議:「可以推說不在家。」馬說:「告訴他,人在家,就是不見!」
黃侃到中大教書,最初尚受尊敬,後來朱騮先作校長,朱是黨國機要,無暇顧及對他的禮貌,黃勃然大怒,說是師道淪亡,一定要卷行李滾蛋。國文系再三挽留,朱親自出馬挽留,他還不肯,寫信給他的學生們:「……但既已懇辭於前,又復勉留於後,直視去就如兒戲,諸生何取焉?『慎爾憂游,勉爾遁思』,諸生愛我,當為我詠也。」
王闓運80歲,應袁世凱之邀,出任國史館館長,進京途經武漢,段祺瑞來訪,請求指點。王說:「世上最容易的就是做官,一個人若官都做不好,那就一無是處。過去我年富力強,有許多大事要我去做,現在我老了,無用了,便只好去做官。」
章士釗認為康有為的文章,多有誇大之詞,是其性習使然,又系政治作用為之也read.99csw.com。他以為「南海詩文,向欠洗伐之功,筆端起處,即傾河倒峽而出;其勉強趁韻處,往往活剝生吞,無暇咀嚼,以詩律言,誠達不到一個細字。」
曹聚仁在南社演講,說到南社和辛亥革命的關係,認為辛亥革命是浪漫氣氛很濃的政治運動,南社的詩人是龔自珍氣氛的詩人,而林庚白就是活著的龔自珍。柳亞子深以為然。但林庚白極不滿意,他說:「我心目中尚且無李杜,更何有龔自珍!」他曾說:「十年前論今人詩,鄭孝胥第一,我第二。倘現在來看,那麼我第一,杜甫第二,鄭孝胥還談不上。」
1944年,西南聯大國文學會舉辦「五四」文藝晚會。晚會最後,主席羅常培宣布:「今天唱壓軸戲的是楊金甫先生,楊先生將赴美國講學。」楊金甫講完后,聞一多徑自上台說:「今天唱壓軸戲的,不是楊先生,而是我!我研究中國文學二十年,目的就是摧毀這座封建的精神堡壘!」
楊度第一次見到孫中山後,即對人感慨道:「與先生暢談終日,淵淵作高山之響,汪汪若千頃之波,言語誠明,氣度寬大,他日成功,當在此人,我也許是他的臂膀!」
中共建國后召開第一次文代會時,聶紺弩和樓適夷作為香港地區的代表參加。會議結束前,他們接到通知,某首長在北京飯店接見。到了出發時間,聶紺弩仍高卧在床,樓三番五次叫他也無結果,只得動手揭他的被子。他坐起來,睜開睡眼說:「要去,你就去。」「約定的時間到了。」「我不管那一套,我還得睡呢。」說完,他又鑽進被窩大睡去了。樓只得一人去見首長,還得為聶紺弩找一番託詞。
錢鍾書拒絕新聞界採訪,他的名言是:「假如你吃了個雞蛋,覺得好吃,這就行了。何必要看生蛋的雞是什麼模樣?」他也從不做壽。在他八十歲要過生日時,家中的電話一度鬧翻了天。學士通人,https://read.99csw.com親朋好友,機關團體,紛紛要給他祝壽,他所在的中國社會科學院還準備為他開一個紀念會或學術討論會,但錢一律堅辭。對這類活動,他早已有言在先:「不必花些不明不白的錢,找些不三不四的人,說些不痛不癢的話。」
英國作家毛姆拜訪辜鴻銘,深為中國一些經典著作未能譯成西文而遺憾。辜鴻銘答道:「代表中華文化精髓的《四書》,早在一兩百年前,已經有外文譯本了。」毛姆不信,辜鴻銘便約好三日後拿給他看。接下來辜鴻銘便用了三天時間,譯出了英、法、德語的《四書》譯本。
錢鍾書曾在余英時等人面前批評陳寅恪太「trivial」(瑣碎、見小),即指《元白詩箋證稿》中考證楊貴妃是否以「處|子入宮」那一節。余恍然錢鍾書對陳寅恪的學問是有保留的。余本想說,陳氏那一番考辯是為了證實朱子「唐源流出於夷狄,故閨門失禮之事不以為異」的大議論,不能算「trivial」,但那時錢鍾書正在余家作客,這句話余無論如何當眾說不出口。
抗戰中,馬寅初常發表激烈演講,抨擊政府的腐敗。蔣介石召他去問話,他說:「文職不拜見軍事長官,沒有這個必要,見了就要吵嘴,犯不著!再說,從前我給他講過課,他是我的學生,學生應該來看老師,哪有老師去看學生的道理!」蔣介石知道后對人說:「我請他來是為了談經濟問題,以後有時間,他隨時可以來!」
錢鍾書出名后從不參加任何會議是出了名的,對雨後春筍般冒出的各種學會他也一律謝絕挂名。楊絳因翻譯《唐·吉訶德》而獲西班牙政府頒發的大獎,西班牙駐華使館請她,第一任大使邀請,她謝絕了;第二任大使送來正式的書面邀請,她正式地書面謝絕了;第三任大使通過原社科院院長馬洪去請,她才賴不掉了。錢鍾書不無得意地對人說:「三個大使才請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