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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煮酒 詩人與酒

青梅煮酒

詩人與酒

阿堅寫東西需要以酒作燃料的,就像開汽車需要加油。而且作品的質量跟酒的度數有關係,度數高點水平就高點。他寫詩時一般自斟自飲白酒(夠下血本的),為稻粱謀給報紙副刊寫隨筆則以啤酒應付了事,所以他的隨筆較平淡而詩中則不乏神來之筆——我甚至能從不同的詩句中嗅聞出他當時的狀況。他甚至戲稱自己早晨起床漱口都用的是啤酒。這半生被回收了的空酒瓶,撂起來該可以蓋一幢小洋樓了吧——阿堅多次去西藏旅行,他說拉薩隨處可見這樣的「酒瓶牆」,當地人喝啤酒是一箱一箱地抬,喝完之後也懶得退瓶子,因此收破爛的可發財了。和張弛恰恰相反,阿堅喝醉后read.99csw.com一般不吐。他說:吐了之後,可心疼了。原來他全靠這份意志給撐著。我問:那是一種破產的感覺吧?
詩人們酒後大多妙語連珠,各自傾述對酒的感情——廠商若聽了肯定高興。聽著聽著,我也有點醉意了——其實我今天喝的只是他們的零頭呀。看來酒話也能醉人——聽多了,耳朵首先醉了。我高高地舉起杯子倡議(開了個天大的玩笑):從我做起——大家老了之後,就別打制棺材了,直接買一具現成的酒桶得了,也別等別人裝咱們了,咱自個兒鑽進去——自己把自己給窖藏了。眾人聽了,都有躍躍欲試的表情。我知道,今天是他們陪我醉了。詩九_九_藏_書人嘛,做個酒桶也至少比做個飯桶更合乎身份。
張弛是個逢酒必醉的人——攔也攔不住。他的酒量是有彈性的,跟他的經濟狀況有關。他做生意發了,就請大家喝洋酒,他一人喝了一瓶還能硬撐著,直到親自動手開了第二瓶,才撲通一聲從椅子上滑下來,口若懸河。一覺醒來又喊起了「拿酒來」的口號。他說:喊這個口號時很痛快——終於明白烈士就義前為啥要喊口號了。他不怕醉,就怕不醉——欲醉不醉對於他反而難受得多,那簡直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啊。在條件不許可的情況下,他有許多製造醉的土辦法(屬於出奇制勝)。譬如有一次買賣賠了,和李大https://read.99csw.com衛、黃燎原湊在一塊只找出四塊錢,在大排檔坐下,沒敢點菜,只叫了兩瓶燕京啤酒,又叫老闆找三隻喝白酒的那種五錢的小酒蠱。三人就你敬我一杯我回你一杯地悠著喝,感覺良好:終於又有酒喝了。邊喝邊聊,兩瓶啤酒也頂了三小時,而且結果很出人意料:「三人都幸福地醉了」(這是張弛的原話)。這三個形式主義者,居然用啤酒創造出白酒的效果。張弛回首這番往事很得意(像個作弊中舉的考生):彷彿不是被酒欺騙了,而是合夥把酒給欺騙了——或者說,成功地自己把自己給騙了。所謂的醉,其實就是一場巧妙而幸福的騙局。欲醉不能,會像試放衛星失敗了一樣九九藏書頹唐。
詩人們聚會,大抵是要喝酒的——也算是繼承李白的遺傳。不僅喝酒,而且談酒——似乎比談詩還要激動。許多酒後的狂言可圈可點,顯醉意也顯才情。在場的我聽到總默記於心,覺得若這麼說完就完了挺浪費的(就像酒精蒸發到空氣中),記錄下來該多有意思啊,於是無形中成了酒會的秘書。這說明我算是濫竽充數。我是很少醉倒沙場的:並不因為酒量大,而是每每在醉的邊緣總下意識地踩剎車了——嘎然而止,想多勸自己幾杯都沒有用。也許是性格過於清醒吧。從這點看,我不太像個詩人,更適合做哲學家。我曾一臉苦惱地吐露這個苦衷:看來我要使自己醉倒,光靠酒還不行——我心太軟,九_九_藏_書除非打麻藥,才能倒也。朋友們借我的妙語又幹了一杯:沒準你即使被麻倒了,頭腦還轉得飛快呢。他們總奮不顧身地追求醉的境界——被描繪得跟個小天堂似的。跟他們在一起喝酒,我老覺得自己會像中途變節的叛徒——如同最先在梁山泊落草的王綸,屬於一百零八將之外多餘的人。這班寫詩的朋友,可個個都是酒的忠臣啊。譬如找話題下酒,阿堅就問圓桌邊的每個人:此生已醉過多少次——並申明以吐為衡量標準。輪到張弛了,張弛心算良久,最終沮喪地說:實在數不清了。阿堅狡黠地一笑:既然你記不清吐過多少次了,那麼你就說說有多少次沒吐吧。張弛中計了:你這麼一說,就很好統計了,屈指可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