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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宋詞韻味 一、詞的形式

第四章 宋詞韻味


蘇東坡汪洋恣肆,辛棄疾沉鬱蒼涼。那超乎常人的豪雄剛健和豁達大度,使他即便風花雪月也不同凡響,沒有辛棄疾的宋詞則無法想象。

一、詞的形式

醉里挑燈看劍,
夢回吹角連營。
八百里分麾下炙,
五十弦翻塞外聲。
沙場秋點兵。
何況,看起來像是五言絕句或七言絕句疊加的,也只是個別現象。即便上下兩片同調,也多半不會都是整整齊齊的五言或七言,比如《減字木蘭花》:
朝雲橫度,
轆轆車聲如水去。
白草黃沙,
月照孤村三兩家。
比如《木蘭花》:
就連有沒有對仗,也是特徵之一。
再看這兩句:
由此可見,與格律詩相比,詞在形式上更具有豐富性和多樣性。實際上,詞的格式千奇百怪五花八門,而且據說有上千種之多,簡直不勝枚舉。這些格式被稱為詞譜,詞譜的名稱叫詞牌。按照詞譜來創作,就叫填詞。詩詞之別,可謂判然;而最明顯的區別,則可以概括為九個字:
誰道人生無再少?
門前流水尚能西。
休將白髮唱黃雞。
這種格式也是上下兩片同調,每片五句,第一句和第二句對仗,第三句和第四句也對仗,只有第五句不是,也不可能是。這就跟詩劃清了界限。何況前面兩句六言,後面兩句七言,全詞便呈現出錯落有致的格局;而兩個對仗句之後以單句收尾,更有戛然而止的感覺,顯得意味無窮。
古漢語聲調
這是五代後唐庄宗李存勗(讀如序)的作品,也是《如夢令》的鼻祖。由於詞中連續出現「如夢」兩個字,所以後人把這樣一種格式稱為《如夢令》
馬作的盧飛快,
弓如霹靂弦驚。
了卻君王天下事,
贏得生前身後名。
可憐白髮生!
九*九*藏*書
今年元夜時,
月與燈依舊。
不見去年人,
淚濕春衫袖。
去年元夜時,
花市燈如晝。
月上柳梢頭,
人約黃昏后。
行雲去后遙山暝,
已放笙歌池院靜。
中庭月色正清明,
無數楊花過無影。
天際征鴻,
遙認行如綴。
平生事,此時凝睇,
誰會憑欄意!
首先是形式感。
詞,是不是很有形式感?
滿載一船明月,
平鋪千里秋江。
波神留我看斜陽,
喚起鱗鱗細浪。
對仗是詩的要求。律詩無論五言還是七言,第三句和第四句、第五句和第六句都必須對仗。詞則可有可無。某些詞通篇沒有對仗,還有一些詞譜的約定或寬或嚴。比如《浣溪沙》下片的前兩句按照慣例必須對仗,而《西江月》更是上下兩片的前兩句都有這要求,至少原則上如此。
龍頭舴艋吳兒競,
筍柱鞦韆游女並。
芳洲拾翠暮忘歸,
秀野踏青來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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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用字看,它們是對仗的。然而平仄,卻不對。
實際上如何用韻,也正是詩與詞的區別之一。唐代以來,無論五言絕句或七言絕句,五言律詩或七言律詩,原則上都押平聲韻。詞卻像古體詩一樣大量使用仄韻,數量與押平韻的可謂平分秋色,分庭抗禮,不相上下。
也許,這就是詞了。它是一種有格律的自由體,一方面嚴守紀律,另方面又揮灑自如。如此這般地長袖善舞,以及歸於和諧的多樣統一,不正是古典藝術的一貫追求嗎?
於是《減字木蘭花》便有了四個韻腳,兩個仄聲的和兩個平聲的。這就有點像古體詩,一篇當中既可以有平聲韻又可以有仄聲韻,平仄互換。只不過,詞的換韻不能像古體詩那樣隨意,仍然需要嚴格遵守格律的要求。但這絕不意味著詞是呆板的。相反,只要願意,完全可以花樣翻新。
形式很重要。實際上,如果說從古體詩到格律詩,是從隨意走向了規範;那麼從詩到詞,則意味著中國詩歌從自律走向自由,走向「隨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所以詞的規定相對寬鬆。比如「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對仗非常工整,而「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則不。
這樣看,王禹偁那首《點絳唇》可不就是標本?
料峭春風吹酒醒,
微冷。
山頭斜照卻相迎。
回首向來蕭瑟處,
歸去,
也無風雨也無晴。
某些詞譜還特別喜歡對仗,比如《破陣子》:
曾宴桃源深洞,
一曲舞鸞歌鳳。
長記別伊時,
和淚出門相送。
如夢,如夢,
殘月落花煙重。
毫無疑問,並非所九九藏書有的詞都是這樣,但只有這樣的詞才最像詞。比方說,如果不分片,就得是長短句;如果像兩首絕句疊加,就得是仄聲韻;如果用了平聲韻,每片就不能是四句,比如《浣溪沙》(浣讀如換):
表面上看,這種格式是《木蘭花》詞的四個單數句各自減去了三個字,其實不然。第一句和第五句是,第三句和第七句卻在減去三個字后改變了平仄關係,由原來的平平仄仄變成了仄仄平平。結果是什麼呢?第四句和第八句也只好跟著做出改變,由仄聲韻變成了平聲韻。
明日風回更好,
今朝露宿何妨。
水晶宮裡奏霓裳,
準擬岳陽樓上。
這種格式比較獨出心裁。上下兩片同調,都是第一句不押韻,後面三句押同一個韻母,比如前例的江陽韻,但是第二、第三句平聲,第四句仄聲。如此格律並不多見,然而《西江月》卻又是最流行的曲調之一。
一三五不論,二四六分明
格律詩平仄格式的通俗口訣,部分句型不適用
七言詩句第一、三、五字平仄可以不拘
第二、四、六字必須依照格式,平仄相間,不能變動
五言詩句第一、三字平仄不拘
第二、四字依照格式
這簡直就像是兩首五言絕句放在了一起,就連每片的前三句,也都符合格律詩粘(平仄相同)和對(平仄相反)的要求。但是第三句和第四句卻「失對」了。由於約和濕是入聲字,因此上read•99csw•com和約、見和濕都是仄聲,梢和昏、年和衫都是平聲。這在五言絕句中,可是要算嚴重犯規的。
飛鴻過也,
百結愁腸無晝夜。
漸近燕山,
回首鄉關歸路難。
還有一種押韻方式也不同於詩,比如《西江月》
至於押仄聲韻,則要算破格和特例。
叫作「令」的並不一定是單調,正如三疊或四疊的長調也不多見,數量多的還是雙調。雙調的上下兩片有像《點絳唇》那樣格式完全不同的,也有同調重複,有如兩首詩疊加在一起的,比如《生查子》(查讀如渣):
形式感是一目了然的,只是最好按照現代詩的分行方式來排版。這樣排版以後,便不難得出兩個直觀印象:一是句子長短不一;二是要分段,專業術語叫分片。大多數的詞分兩段,叫上下片,也叫上下闋。片的意思就是遍,闋的意思則是終。一曲終了再來一曲,就叫雙調。超過兩片或兩闋的叫三疊或四疊,也叫長調。只有一闋,則叫單調。
雨恨雲愁,
江南依舊稱佳麗。
水村漁市,
一縷孤煙細。
莫聽穿林打葉聲,
何妨吟嘯且徐行。
竹杖芒鞋輕勝馬,
誰怕?
一蓑煙雨任平生。
蘇軾《定風波》詞律

據龍榆生《唐宋詞格律》。
詞,畢竟不是詩。
其實,真正代表著古代文學最高成就的,不是唐詩而是宋詞。只不過由於宋詞過於典雅,反倒不如相對通俗的唐詩膾炙人口。但九*九*藏*書要了解兩宋,不能不濃墨重彩談宋詞;而破解宋詞之謎的鑰匙除了形式,便是境界。
亦可參照易中天中華史第十六卷《安史之亂》第五章。
對與粘
詩律術語。律詩分首頷頸尾四聯,每聯上句為「出句」,下句為「對句」
「對」即為同一聯內出句與對句平仄必須相反。如:
「粘」即為後聯出句與前聯對句平仄必須相同。如:
這個很像兩首押仄聲韻之七言絕句的疊加,可惜只是看起來像,其實不是,因為上下兩片的第二句和第三句都平仄相反。如果是七絕,那就犯了「失粘」的錯誤。可見看問題不能只看表面現象,還得深究才行。
這是一種非常奇特的押韻方式。通篇以同一平聲韻為主旋律,卻又在第三句和第四句、第六句和第七句、第九句和第十句,押了不同的三種仄聲韻。結果,短短十一句六十二個字,竟有四種韻腳,還分平仄。
最典型的單調是某些令詞,比如《如夢令》
上下片,長短句,仄聲韻。
山下蘭芽短浸溪,
松間沙路凈無泥。
蕭蕭暮雨子規啼。
比如《定風波》:
八百里分麾下炙,
五十弦翻塞外聲。
這是北宋詞人王禹偁(讀如稱)的一首詞,也是他眾多詞作中的唯一留存。不過這已經足夠了。因為它不僅是王禹偁的代表作,也是宋詞的。也就是說,如果你想知道宋詞的特徵和魅力所在,那麼這首《點絳唇》便是標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