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18、布伊斯維爾的一處海灘

18、布伊斯維爾的一處海灘

拉烏爾受了傷,警察聞訊趕來作了筆錄。將近四、五點鐘的時候,他們逮捕了那兩個阿拉伯人。身材強壯的那一個可能會留下犯罪記錄,他被銬了兩副鐐銬,一副將雙手銬在背後,另一副銬在腿上。拉烏爾沒有控告阿拉伯人,他們只會因為擾亂公共秩序而不是傷害罪被起訴。這隻是場鬥毆,打架的人並非流氓,而是因為天氣太熱,他們身上又有西班牙人和科西嘉人的血液,喜歡搏鬥、拳擊、摔跤,喜歡在戶外生活。本蘇桑兩兄弟的父親經營著一家名為「協和」的健身俱樂部,猶太人、西班牙人和阿拉伯人在那裡其實經常接觸。真的,這隻是一場鬥毆,僅此而已。最終,皮埃爾避免了事態的惡化。
加繆在勞資調解委員們那裡的抗爭沒有成功,他在奧蘭給帕斯卡爾寫信說:「這一結果雖然糟糕卻在意料之中。《阿爾及爾共和報》強調了不可抗拒力的因素:加繆先生是因為撰寫『失去理智的』文章而被總督府強迫辭職的,那些文章具有『危害國家利益』的性質。勞資調解委員會的那幫顧問在說這番話時急得臉都白了。」《阿爾及爾共和報》復刊了,「現在上面談論的是『法國人與穆斯林在戰火中得到鞏固的友誼,在今年9月最純潔的愛國主義高潮中被再次喚醒。』《阿爾及利亞快訊報》被遠遠拋在了後面,民眾觀念又一次取得了勝利。」後來,《阿爾及爾共和報》完全落入了共產黨的勢力範圍。
弗爾一家不屬於奧蘭那些顯赫富有的大家族,諸如從事印刷業的海因茨家、從事煙草業的巴斯多斯家、經常招待賓客的桑托西爾德侯爵夫人家族,以及地主聖·皮埃爾家族。
加繆現在不喜歡奧蘭:「這裏一點兒都不好玩,我感到有些窒息,等待著機會離開。我已經提出去國外工作的申請,隨時準備出發,哪怕是去智利的瓦爾帕萊索。」彼亞是否在考慮辦一份日報?他曾經提到過這件事。加繆讀過《光明報》並感到好笑:「我希望巴耶少看點兒1789年那些巨人的書,格諾少一些對教士的仇恨,倘若沒有這些雅各賓風格的陳詞濫調,《光明報》會好得多。」
他最喜歡的夥伴皮埃爾·加蘭多跟他一起閑逛、喝酒,他們在舊港區那些小飯館里品嘗辣汁沙丁魚和蝸牛,海報上有了拳擊比賽的預告就跑去觀看。參賽的都是些三流拳擊手,其中有一個出手兇猛的博拉貝斯人、一個壯實的穆阿斯凱爾人,還有一個不屈不撓很難對付的奧蘭人。在這個猶太人、阿拉伯人、西班牙人和宗主國法國人混居卻互不來往的部落社會裡,「皮埃爾率領的一幫人」包括了本蘇桑兄弟——拉烏爾和人稱盧盧的埃利-埃德加、卡爾桑蒂兄弟、圖比亞那兄弟、貝拉米克、傑尼和雅克·維蘭,以及西班牙難民胡利奧·達維拉和曼紐埃爾·瓦斯凱茲。瓦斯凱茲有好幾個月都住在弗爾家裡。
只能從事一項每天時間固定的、持續不斷的、毫不懈怠的工作,如此等等(此外還有精神上的禁慾)。
女店員答:
因此絕對有必要經受某些考驗,譬如禁慾和嚴格地對待自我。在開始任何理論構想之前,必須針對眼前的享樂,在各種意義上實行一個月的禁慾。
和彼亞一樣,加繆與一些被監禁的同志保持著聯繫。前共產黨員A·斯馬伊里是彼亞經常想到的四五個黨員之一,在阿爾及爾民事監獄里的編號為6614。在彼亞回法國之前,他曾給其寫信,提到彼亞和加繆「曾以非凡的勇氣關心我們穆斯林兄弟的苦難」,而像他們這樣的人「屈指可數」。「對於您即將離開我們國家的決定我感到惋惜,我將會像您建議的那樣,通過加繆與您繼續保持聯繫。」斯馬伊里還感謝彼亞寄給他一筆匯款。
前往巴黎的旅程「令人疲憊不堪」。他在船上吃得很少,幾乎沒有喝任何東西,也沒有睡過覺。加繆失業了三個月。他喜歡先後退一步,喜歡實踐為了創造性工作而必不可少的苦行觀念。在《婚禮集》中他曾經歌頌過狂熱,歌頌過正當地縱情于聲色,但眼下他並不願成為這種狂熱與放縱的奴隸。他在筆記中寫道:
步行可以爬上「種植園主」松樹林。奧蘭尚存有幾幢加繆能夠辨認出的高貴建築,比如那座猶太教堂,是全阿爾及利亞最美的。不過他尤其喜歡這裏的郊外,沒有阿爾及爾的那麼柔和,更具有非洲的特色。八公裡外的開闊處,是擁有深水錨地、景色極美的梅爾斯·埃勒-凱比爾海灣。從那兒再往前,在布伊斯維爾和特魯維爾的邊界處,弗爾家的祖父曾種下了一片松樹,如今夏普隆一家在那裡擁有一棟小房子,加繆經常到那兒去。再往前看,依次便是阿因納·埃勒-土爾克、法爾孔海角和豪華的「安達盧西亞女人海灘」。
與阿爾及爾不同,奧蘭擁有像西班牙城市一樣的夜生活。阿爾澤街的拱廊下,人流直到午夜一直絡繹不絕。在奧蘭人看來,9點鐘就上床睡覺的阿爾及爾人活得過於死板,加繆則批評奧蘭的外省習氣,併為阿爾及爾的活力辯護。城市之間的競爭關係構成了民俗的一部分。每當加繆為阿爾及爾辯護時,一些奧蘭人就會認為他自命不凡。在一個真正的奧蘭人眼裡,所有的阿爾及爾人都是自命不凡的。阿爾及爾人和奧蘭人之間的調侃數不勝數,特別是在談到體育的時候。還記得上次阿爾及爾俱樂部隊來跟我們奧蘭隊踢嗎?被我們灌了四個球,太慘了,我們已經腳下留情了,只怪你們球隊里有很多娘娘腔的傢伙。在奧蘭土話里,法語、阿拉伯語和西班牙語的混雜程度比阿爾及爾方言更甚。加繆對這種土話應付自如。
弗朗西娜希望自己能夠做到善解人意、堅忍、有耐心、正直。加繆在隨筆集中還寫道:「由於以上原因,每個女人都希望帶給他(唐璜)任何人都未曾給予過他的東西,而每一次都大謬不然,她們只是讓他感到需要這種不斷的重複。」而且,隨筆集在「唐璜主義」一章的第一段末,寫下了這麼一個畫龍點睛的精彩句子:「為什麼要愛得少才能愛得深?」在勾勒唐璜這個荒誕人物的文學畫像的同時,加繆也將自己的個性描繪、暴露出來:「對於那些熱情、陶醉的臉龐,他總是一瞥而九_九_藏_書過,將其儲存在記憶中,不作停留地繼續向前。時間的腳步與他同行,荒誕的人就是與時間相伴隨的人。唐璜並不想『收集』女人,他只是在儘可能多地閱歷女人,並與她們一道窮盡自己生命的種種機遇。『收集』意味著依靠往昔生活卻拒不承認其遺憾,而遺憾乃是希望的另外一種形式。唐璜是不會去回顧那些女人的畫像的。」毫無疑問,加繆在故意混淆「我們」、「我」、「他」這三種人稱代詞。如何定義愛情?學院式和概括性的回答是:「按照書籍和傳說告訴我們的某種集體性看待方式,我們把那種將我們與某些人聯繫到一起的東西稱作|愛情。」加繆個人的回答則是:「然而,我所知道的愛情乃是慾望、柔情與智力的混合體,是把我與某個人聯繫在一起的複合體。這一混合體的構成因人而異,我無權用同一名稱來涵蓋所有的經歷,這意味著不應以同樣的方式來描述它們。」
「維拉皇后(Véra Reine)?是查V字部還是R字部?」
加繆需要有人陪伴,需要女性的友誼、愛情,也需要孤獨。與令人心動的姑娘保持純粹的友誼是很不容易的。克里絲蒂安娜、呂賽特和伊馮娜從未想過或者說過要嫁給他,故而他能自由自在地與她們相處。她們都知道他已經向人許了諾——或者不如說自己跟自己許了諾,他也從不向她們掩飾弗朗西娜對於他的重要性。這些年輕女子,即使生活經驗不多,也能在加繆身上清楚地感受到唐璜的影子,感受到一個天生的誘惑者。他依戀著伊馮娜,而她與自己似乎存在著距離,形同陌生人。1月5號他從奧蘭寫信給她:「我的小姑娘,你沒有太多跟我談到你自己,但我想知道你在幹什麼,面容是否依然如洋地黃般明媚。我離開阿爾及爾可能不是那麼自然,過去曾經發生過的一切並不妨礙我如今想起你時,感到自己身上有某種清新的朝氣。也許,如果我們懂得多一些耐心的話,我們還會有共同的時光分享,還會有更加快樂的日子。我不僅祝願而且渴望這一天的到來。當所有的污濁與晦暗成為過去,我想我會看得更加清楚。我不太了解在阿爾及爾時的自己,相反我卻完全記得那個曾懂得與你共同生活的加繆。瞧我說得顛三倒四、詞不達意,其實要說也很簡單:我對生命中有你的存在感到幸福。再補充一點,和你在一起,我覺得自己既踏實又放鬆。給我寫信,伊馮娜——如果可能的話稍微寫長點。我不經常寫信,寫得也不多,但是我希望你信任我,並渴望能將你擁抱在懷。」
性的貞節。
加繆變得煩躁起來,奧蘭越來越使他感到壓抑。他無法在特魯維爾定居,而且總是缺錢,曾經託人在阿爾及爾賣過自己的一部分書。他寄予希望的穩定工作都未能得到。他打聽了團隊劇社的近況,因為在他缺席的情況下阿爾及爾的夥伴們又聚集在了一起。他曾經寄出了一份手稿,裏面有他根據皮埃爾·德·拉里韋的《精神集》改編的一個劇本。現在他想將這齣劇搬上舞台,但是卻記不清劇本了,只能先考慮一下舞台排練的問題。拉烏爾·本蘇桑不久會去阿爾及爾,可以幫他帶回那份手稿。阿爾貝寄希望于與自己保持通信的那些朋友,但願他們別忘了自己!可他偏不走運,另一個姓加繆的先生從郵局取走了朋友們的來信。1月30日他去了一趟阿爾及爾。沒有彼亞的消息,一連幾天他待在房間里抽悶煙,那滋味真不好受。加繆對自己的這種情緒感到沮喪,他不喜歡「怨天尤人」,但他的確陷入了困境。他還要依靠弗爾一家和朋友們接濟到什麼時候?此前不久,他還曾經有過一份穩定的工資,經常往返于阿爾及爾和奧蘭之間。
這位母親與她的兩個大女兒對弗朗西娜不僅僅是一般地愛,而且是疼愛有加。作為國家負擔的戰爭遺孤,姐妹三人都投身於教育,克里絲蒂安娜和蘇茜讀文科,曾經時常去巴黎的費奈龍高中。克里絲蒂安娜考取了塞弗爾高等師範學校,眼下在奧蘭女子高中教書。弗朗西娜則獲得了阿爾及爾大學的數學文憑。母親和姐姐克里絲蒂安娜對她的未來感到憂慮,她們關注著弗朗西娜和阿爾貝之間時斷時續的關係。費爾南德同意弗朗西娜留在阿爾及爾繼續學業。
她並不總是與加繆一起生活,但是卻始終存在於他的生活中。他欣賞這位既優雅又嚴肅的伴侶的優點,有時甚至是她的缺點。弗朗西娜曾經愛過的男人都身體欠佳,例如訴訟代理人的兒子,一名學法律的大學生,而加繆的健康狀況也一直不好。弗朗西娜曾經幼稚地鍾情于自己的舅父董東·夏爾雷,一個裝著木頭假腿、喜歡運動的色鬼,此外她還喜歡過兩個比她年長的男人,一個是河流森林管理處的處長,另一個是小學督學。她曾是基礎數學班中少有的女孩子之一,知道自己的魅力所在。她會彈鋼琴,曾和夏普隆姨媽一道在奧蘭女子高中禮堂引人注目地舉行過鋼琴演奏會。比她年長一歲的加繆和她在一起時,表現得像家長般既嚴厲又慈愛。
在那些他所看重的人當中,有一位伊馮娜·杜凱拉爾,父母是法國尼姆人,加繆於1939年10月與她相識。來自法國的杜凱拉爾在阿爾及爾大學註冊攻讀高等學習文憑,她的朋友呂賽特·莫萊在一家露天咖啡座將阿爾貝介紹給她。她常去「真財富」書店和夏洛的書店,參加團隊劇社的會議,加繆還介紹她讀舍斯托夫的書。伊馮娜在女子高中做了六個月的哲學代課教師。她喜歡加繆那種與生俱來的權威感、他的親切、他的友情、他那種以輕浮的語調表達自己深刻思想的方式、那種近乎玩世不恭的反諷,尤其喜歡他講話時非常專註的眼神,「彷彿靈魂浮現其中」,讓伊馮娜怎能不愛他?那段時間,他住在一棟名為「兩個奇迹」的孤零零的小屋裡,離非洲聖母大教堂不遠。與布朗什、呂賽特和克里絲蒂安娜一樣,伊馮娜也知道加繆已經與弗朗西娜·弗爾訂婚。住在奧蘭的弗朗西娜在1938年至1939年那段時間里正在考慮——而且向克里絲蒂安娜·加蘭多吐露了這一點——她是否應該屈服於加繆的殷勤。到1939年秋天,屈服變成了事實,而加繆與呂賽特、伊馮娜等人,幾乎或根本就沒有斷絕過來往。
姓弗爾的家族成員們很自然地構成了一個團結緊密的大家庭,其堅不可摧的核心是這位母親及其女兒們——克里絲蒂安娜、蘇茜以及最小的弗朗西娜。這一大家人在奧蘭的阿爾澤街租了幾套彼此相鄰的公寓:費爾南德和女兒們住在65號,讓娜姨媽住63號,夏普隆姨媽一家住61號。穿過露台,63號和65號彼此相連。阿爾https://read.99csw•com澤街往東延伸是突尼西亞大街,往西是朱阿夫第二團大道,這條街與阿爾及爾的米什萊街有些相似,但要更窄一些。加繆一家人對祖父母和曾祖父母的記憶很早就模糊了,但弗爾家則不同,這個家族的成員至今仍然會談起外祖母克拉拉·圖布爾,一個信仰柏柏爾教的猶太人,或者說信仰猶太教的柏柏爾人。她一生困苦,到晚年變得沮喪消沉:兒子於1917年成了殘廢,丈夫則因癌症早早過世。一家人同樣也還記得祖父,他曾經在奧蘭港口做事,修建過阿爾澤街的拱廊,如今我們在石板上還可以看到「弗爾父子承建」的字樣。這條街67號大門右側的一塊牌子上刻有:「阿爾及利亞建築企業『奧蘭女士公司』所屬房產,1907年,編號11。」65號的門邊上也有同樣的牌子。
報社向加繆支付了12月和1月頭十天的欠薪。他給帕斯卡爾寫信:「我身無分文,無法去巴黎與你重聚。安德魯(印刷商)為我的版面設計和兩天的工作支付了一千法郎,眼下我就靠這筆錢生活,但錢花得太快了。另一方面,有人通過安德魯建議我負責總督府的刊物,我讓人回答說就算薪水優厚,我也沒興趣去做婊子的工作。」加繆承認他想念彼亞:「雖然我知道您在巴黎併為您感到高興,但對我個人而言這卻不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這裏缺少朋友,我感到有些孤單。我當初可能向您表達得很糟糕,實際上與您分別我深感難過。我們曾經一起捍衛那些有價值的事物,這已足以成為我的遺憾和友情的理由,何況您知道我對您所懷有的敬意與感激。」六天後,加繆再次給彼亞寫信:「我已決定離開阿爾及爾前往巴黎。在這裏我一無所獲。本周末,我將離開阿爾及爾先去奧蘭,有人在那兒為我找了份給私人上哲學課的活兒干。我會在那裡期待著接到您的電報。……去巴黎的盤纏我總會籌到的,只要知道我在那裡能夠謀生。至於弗朗西娜·弗爾,她和我一樣認為我應該到自己喜歡的地方去生活,而且我想她可能也會到巴黎與我會合的。」
加繆需要集中精力以便寫好自己的作品。他需要孤獨。如果去了巴黎,擺脫了身邊的眾多美女,他將會找到孤獨。忠實的彼亞為他找到了一份工作。加繆的啟程導致了「一出熱鬧的家庭悲劇」,弗朗西娜的母親眼淚汪汪地責怪他的離開,責怪他沒有帶給弗朗西娜幸福,責怪他自私——加繆說這的確是事實。弗朗西娜留在奧蘭任教,但說好了會在學年結束時去與阿爾貝重聚。臨行之前,加繆鄭重地承諾要娶她為妻。費爾南德和克里絲蒂安娜·弗爾一直在讓他明白這是允許他和弗朗西娜交往的前提。弗朗西娜已經是成年人了,但在這個家庭里,即使成年也要聽從長者的意見。1940年3月14日星期四,加繆離開了阿爾及爾。
「作家筆下的人物總是他自己慾望的體現。」默爾索性格單純,有好幾個原型的影子,萊蒙也是如此。
思想的貞節——禁止慾望走入歧途,禁止思想分散。
只能專註一個恆定的思考題目,拒絕其它的念頭。
關於自己正在創作的小說,加繆琢磨了好幾個標題:《幸福的人》、《羞恥》、《自由的人》、《與眾相同的人》,還有《局外人》
「請找一下維爾哈倫(Verhaeren)的書。」一位顧客道。
無論是阿拉伯人還是歐洲人,只要「跟我找碴兒」,就把他揍回娘胎去。拉烏爾告訴盧盧他要揍扁一個阿拉伯人,左邊的那個歸我,你負責另一個。拉烏爾很會打架,所以把那個小個子留給了兄弟。埃德加慢慢靠近哥哥指派給他的那個人,照著耳朵上方就是一拳,將他打倒在地。他們是在海邊,傷者倒在了水裡。這時拉烏爾和另外一個扭打在一起,他一拳打在對方頭部,佔據了上風,接著撲向倒地的阿拉伯人,開始掐他的脖子。突然間,皮埃爾·加蘭多在遠處叫道:當心,他帶著刀!可是已經來不及,拉烏爾挨了兩刀,右嘴角和胳膊上各一刀。拉烏爾向後一閃,身上開始流血。周圍正在野餐的一些家庭頓時一片恐慌。持刀的阿拉伯人幫助搖搖晃晃的同伴重新站起來。本蘇桑家的一個表兄亨利·庫比抓住一桿收起的太陽傘,在頭頂揮舞著助陣。兩個阿拉伯人走遠了,大家圍住拉烏爾,找出包紮敷料和酒精。喬治·古根海姆醫生給拉烏爾的嘴唇和胳膊做了縫合。拉烏爾氣急敗壞,想再去找那兩個阿拉伯人。
「我想我會嫁給阿爾貝·加繆。」弗朗西娜說。
做記者的時候,他曾在信中對克里絲蒂安娜·加蘭多說:「寫作……總是沒完沒了,我剛完成了《卡利古拉》,可我覺得還應該寫得更好,這真是讓人難以忍受。我還得再做修改。星期六我要搬回母親家住,重新開始我的小說創作,這一切都要花費很多時間。」他還認真考慮到了自己的私生活,在致克里絲蒂安娜的同一封信中說:「(之所以搬回母親家住)還有另外一個我沒有承認的原因,那就是我害怕再見到F.(弗朗西娜)。我想見到她,但是不願再與她有任何瓜葛,因為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也許應該讓所有這些都成為過去。我需要精神上的自由,或者簡單地說就是自由,來完成我的作品。」1939年8月,在兩個女人之間徘徊不定的加繆主動提出與克里絲蒂安娜以及團隊劇社的幾名成員,包括P·A·埃默里和路易·米蓋爾,一同乘坐拖網漁船前往希臘旅行。對於疲憊不堪的加繆而言,最重要的事情始終是完成自己的作品:「我無法讓自己的心思離開《卡利古拉》,它無論如何必須成功。它和我正在創作的小說,以及關於荒誕的隨筆一道,構成了我創作的第一個階段,現在我敢於將其稱作『我的作品』了。」此時的加繆還不滿27歲。「這是個困難而不易取得成功的階段,它將決定我今後全部創作的面貌。」文學、哲學和道德的三步曲——加繆尋求的更多是一種生活的表達方式,而非某種思想體系——在他的頭腦中日漸清晰,並被付諸筆端。他有能力最終完成嗎?「面對眼前的工作,我感到自己苦惱而笨拙。不過我會堅持下去,我相信(關於荒誕的書)會寫出一種獨特之美。」這種為隨筆下定義的方式很有趣:首先是,而不是。兩年來加繆一直在寫創作筆記。1939年9月至11月,因為生活拮据他搬到了母親家中,在那裡勤奮寫作了三個月。此時的他孤單而平靜,然而報社卻倒閉了,他險些丟失了自己「那本書」的創作筆記,他既擔心失去那個本子,又害怕重新找回,因為那裡面有他決定以文學之火凈化心靈之前不久寫下的隨筆集的部分內容:「很久以前(兩到三年前),我曾以為自己有權利像所有人一樣,享受一種普通人的幸福。」這裏所指的是弗朗西娜·弗爾。「那個時期我把一切都搞糟了。直到前不久,心靈正直而為我所喜愛的弗朗西娜給我打了電話。我同意嘗試重新成為一個正常的人……要說我同意這麼做毫無遺憾,那我是在撒謊,弗朗西娜也清楚。事實上我失去了許多快樂、許多朋友,但我還是儘力接受這麼做了。」https://read•99csw.com
弗朗西娜解釋說,他沒有錢,沒有職業,患有肺結核,即將離婚,出於對自由的愛好,不希望再次結婚。一個窮光蛋,一個病秧子,一個沒有職業、朝三暮四的人?他曾當過記者,現在不是了。一個作家!誰能靠寫書活命?真是找了個好對象!所有這些介紹都不會討一位母親的歡心。弗朗西娜拿出一張加繆的照片。
加繆不喜歡「殖民者之家」,那是一座自命不凡的建築物,混雜了埃及、拜占庭和黑人風格的裝飾圖案,是為表現殖民帝國的榮耀而修建的。眼下失業的加繆可以自由自在地到處閑逛,他取笑那些頭上抹著發膏、被當地人叫作「克拉克」(蓋博)的奧蘭年輕人,以及身段婀娜多姿、被叫作「黛德麗」(迪特里希)女孩子。他喜歡沿著環繞「新城堡」的池塘散步,池塘通向西班牙人修建的加萊老城,那裡有石頭砌的門和噴泉。老城的街道上傳來收音機的喧鬧:巴倫西亞語成為這裏大都很熱情但是喜歡吵嚷的奧蘭人使用的第二大歐洲語言。
1940年初,沒有職業、沒有收入又居無定所的加繆經常往返于阿爾及爾和奧蘭之間,最後在奧蘭安頓下來。能讓他定下心來的,只有他的作品。他作出了讓步,承諾與弗朗西娜結婚,不過沒有保證忠實於她。如同重視榮譽的西班牙貴族一樣,這一承諾對他產生了約束。他熱愛友誼和愛情,就像熱愛生活本身一樣。在給呂賽特·莫萊的信中他寫道:「那些在我眼中對生活充滿激|情並渴望幸福的人總是吸引著我。也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我的女性朋友要多於男性朋友。」很少有男人能對女性懷抱真正的友誼:「總是存在著某種曖昧——某種雙重遊戲——,某種從一開始就讓感情走了樣的東西。我認為這是由於很少有男人能看清自己的慾望,即懂得進退有度。」
「他長得像個小猴子。」克里絲蒂安娜說。
「是最像人類的猴子。」弗朗西娜反駁道。
軍隊拒絕了他的入伍申請,這件事還在令他痛苦。「我曾想,如果在防空洞或前線,我畢竟還可以孤獨而自由地去蔑視世界,可他們連這種骯髒的慰藉都拒絕給我。至少在今天,我仍然想要在這一片廢墟之中,嘗試去維護那些對我來說仍然具有真實價值的東西:青春和友情。」他曾經想申請一份「國外的工作,或是如有可能最好是在奧蘭的工作。」
費爾南德的丈夫是朱阿夫兵團的中尉,與阿爾貝·加繆的父親一樣死於1914年9月的馬恩河戰役。弗朗西娜是遺腹女,于同年12月出生。戰爭期間,費爾南德曾發誓如果她的兄弟能免遭殺戮,她就皈依天主教。三個女兒接受洗禮的時間則比較晚,按照規矩,她們參加了初領聖體儀式。蘇茜是最不信教的,弗朗西娜也不信教,但是出於唯美趣味,這位愛好音樂的姑娘幾乎總是去參加子夜彌撒。姐妹幾個曾經去法國參觀過凡爾賽、巴黎和法蘭西中心地帶的利尼翁河畔的尚蓬,她們在那裡生了病,在一位親戚厄特利太太家中住了一段時間。
從不知足的唐璜試圖為自己對女人的厭倦作出解釋:「他離開某個女人,並不一定是因為對她不再有慾望(一個漂亮女人總是令人嚮往的),而是因為他對另外一個女人產生了慾望,這兩者不是一回事。」永別了,布朗什!再見了,克里絲蒂安娜!他既非聖人、理想主義者,亦非意志薄弱者或不道德之人,再說什麼又是道德呢?加繆同意唐璜身上有利己主義,但是並不強調唐璜與上帝的關係。唐璜和他一樣,否認上帝的存在:「我很樂意去相信傳說中虛張聲勢的好漢,相信心智健全之人在向一個不存在的神靈挑釁時發出的狂笑。」享樂與禁慾是「同一種精神貧乏的兩副面孔」。加繆想象著在西班牙修道院的某個斗室里結束一生的唐璜,同時也把自己當作了唐璜,這一想象使他不得安寧。後來,他在《西西弗的神話》中談論征服時寫下了這樣一段話:「未曾吐露的話比說出的話更能表達一個人,我將有很多不會吐露的話。」現在加繆已經懂得將自己的生活經歷加以改頭換面,這在紙上要比在日常生活中更為容易。在現實生活中選擇弗朗西娜既令人滿意也令人遺憾,她代表了某種可能的未來、某種新的生活方式。也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加繆瘋狂地燒毀了從前的信件,彷彿要將過去銷毀一般。
這件事加繆聽過好幾次,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此刻他正在構思一部小說,這一事件後來在小說中的結局是這樣的:「阿拉伯人走得很慢,但離我們已經近得多了。我們沒有改換步伐,但萊蒙說了:『如果要打架,你,馬松,你對付第二個。我嘛,我來收拾我那個傢伙。你,默爾索,如果再來一個,就是你的。』我說:『好。』馬松把手放進口袋。我覺得曬的發熱的沙子現在都燒紅了。我們邁著均勻的步子沖阿拉伯人走去。我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小。當距離只有幾步遠的時候,阿拉伯人站住了。馬松和我,我們放慢了腳步。萊懞直奔他那個傢伙。我沒聽清楚他跟他說了句什麼,只見那人擺出一副不買賬的樣子。萊蒙上去就是一拳,同時招呼一聲馬松。馬松沖向給他指定的那一個,奮力砸了兩拳,把那人打進水裡,臉朝下,好幾秒鐘沒有動,頭周圍咕嚕咕嚕冒上一片水泡,隨即破了。這時,萊蒙也在打,那個阿拉伯人滿臉是血。萊蒙轉身對我說:『看著他的手要掏什麼。』我朝他喊:『小心,他有刀!』可是,萊蒙的胳膊已給劃開了,嘴上也挨了一刀。」九*九*藏*書
「唉,瞧人家聖·皮埃爾和米克隆那兩家人。」弗朗西娜的母親費爾南德·弗爾低聲抱怨道。
2月13號,住在母親處的加繆用「文藝復興酒館」的信箋給彼亞寫信:「到昨天為止,我一直沒有您離去后的消息。」他知道彼亞現在每月「闊氣地領取3500法郎薪水」。沒有朋友的幫助,彼亞一家是不可能重返巴黎的。加繆提議由自己在勞資調解委員們那裡保護彼亞和自己的版權:「您千萬不要不當回事,讓那些有權有勢的人(《阿爾及爾共和報》和《共和晚報》的董事)以為任意胡來是被大家都接受的美德。況且,我們的行動與維護公共利益密切相關,因為即使您用這筆錢去買一頭星期天散步用的母象,也比被別人拿去籌辦另外一份有毒的報紙要強。我本人將很樂意參加這一維護公共衛生的行動。」
加繆在奧蘭與其說是定居不如說是暫住,他希望在阿爾及爾重新找到一份記者的工作。眼下他幫人補習哲學和法語,並稱「……幸虧有了這些工作」。藉助弗爾姐妹以及她們的表姐妹夏普隆等幾位奧蘭女友的幫助,並通過瑪格麗特、讓娜、呂賽特和克里絲蒂安娜·加蘭多,他在奧蘭結識了不少人,尤其喜歡克里絲蒂安娜粗魯的兄弟皮埃爾,一個沉默寡言的人,與知識分子截然相反。
加繆開始逐漸了解奧蘭,此前他常來這裏卻從未久留過。儘管遇到種種困難,他仍然欣賞這座有時在他眼裡「十分美妙」的城市。「它既豐富多彩又粗魯,我想我是可以在這兒生活幾個月的。」在阿爾及利亞的城市中,奧蘭是歐洲人比例最高的:9萬法國人,4萬其他「祖籍」的歐洲人,還有3萬主要生活在「黑人村」城區的穆斯林「土著」。奧蘭有很多西班牙移民,受到熱情接待的共和派避難者還在不斷到來。
下午,大家聚集到一個「別墅」吃午飯,那其實是海邊一處從未拆除的木屋。拉烏爾情緒激動,心中懷恨,對於他來說,事情還沒有結束,他還沒有揍扁那個阿拉伯人,這回他要宰了他。「我要朝他開槍,把他當作一堆屎射擊。」吃罷午餐,拉烏爾和皮埃爾·加蘭多便離開去找那兩個阿拉伯人。這群夥伴平時身上不帶武器,但木屋裡放有一把6.35口徑帶彈夾的自動小手槍,因為女人們偶爾會單獨在這裏過夜。拉烏爾給手槍裝上子彈,皮埃爾把槍又奪了過去,因為看到他太緊張了。如果他們再找到阿拉伯人,拉烏爾只能一對一地打,不可能一人對付兩個。如果事情不妙,阿拉伯人又亮出刀子,或者他們人數更多,皮埃爾就會用手槍來嚇退他們。海灘中間,有一些礁石穿過,一直延伸到海里。這時的天氣很熱。在一塊礁石背後,他們發現了那兩個阿拉伯人:一個正在吹拉依塔,一種簡單的笛子。「是男人的就過來。」阿拉伯人站起身跑了,手槍一聲未響。兄弟倆回到木屋,給海灘上又留下一片騷亂。
他在奧蘭度過了1940年的前三個月,面對諸多愛人、各類激|情、不同的城市和女友,他感覺自己被撕裂了。在《婚禮集》中,他對自己的天性和混亂的生活進行了理論歸納:「做人並不總是件容易的事,做一個純潔的人就更難。」他呼籲得到無限度的愛的權利,無論就心靈還是肉體而言。在撰寫有關荒誕的隨筆集時,他不僅僅探討了反抗與自由、意識、死亡、自殺、自己曾經做過的演員;不僅僅探討了斷言「情人、演員、冒險家其實與貞潔者、公務員和共和國總統一樣都在上演荒誕」的那個征服者;他不僅僅思考了哲學與長篇小說的關係,以及卡夫卡和西西弗;他還就唐璜這個人物作出了總結,不過完全不涉及對女性唐璜的討論,儘管在他周圍不乏這樣的人物。他筆下的唐璜不是加繆,但也是加繆。這位隨筆作家注意到:「如果光是去愛就已足夠,那事情就太簡單了。事實上越是去愛,荒誕就越是堅固。」他是否由此推斷出愛情,至少是激|情,會趨向于消失;或者激|情會轉化為親密感情呢?「唐璜並非因為缺少愛情而不斷尋求女人。」與他筆下的唐璜一樣,加繆也只是一個「尋找完美愛情幻象的人,不過這樣很好,因為他總是以同樣的激|情來愛那些女人,每一次都是全身心投入;因為他必須不斷重複這一天賦和這種深刻體驗。」那些美麗多情的女友們對她們與加繆之間關係的持久性也並不抱有幻想。
在阿爾及爾和在奧蘭一樣,要做到禁慾殊為不易。那些女孩子們對他投懷送抱,令他難以抗拒,實際上他經常——說偶爾也行——希望如此。儘管下了決心,但愛情仍然像習慣一樣難以戒除。弗朗西娜既相信又不相信能將他帶入正途,至少是一條不那麼擁擠的小路。
去布伊斯維爾的一次遊逛給加繆留下深刻印象,併為他正在創作的小說提供了一個重要而神秘的場景。原先在《幸福的死亡》里塑造得不夠紮實麥爾索現在變成了《局外人》中堅定果斷的默爾索。海濱遠離市區,需要騎自行車或者開車才能到達。與妻弟合夥做穀物生意的加蘭多駕駛一輛10馬力的藍黑色敞篷車,避震式發動機帶有消除噪音的固定裝置,車尾畫有一隻天鵝,象徵安靜與柔韌。一個星期天的上午,11點到12點之間,「加蘭多幫」的成員帶著各自的妻子和未婚妻共十來個人來到了布伊斯維爾的海灘。男人們踢一個可充氣的米其林足球玩,然後下海泡澡,然後再踢足球。沒跟大伙兒一起踢球的拉烏爾·本蘇桑情緒激動地跑來叫他的兄弟,盧盧立刻跟了過去。原來拉烏爾與兩個阿拉伯人在海灘上發生了爭吵。對方沖他吐口水,這對一個奧蘭人來說是無法容忍的冒犯!必須立刻挽回面子。奧蘭人都是暴脾氣,這兄弟倆早已習慣於用拳頭說話。他們準備打上一架。拉烏爾用阿拉伯語對那個土著說:想幹什麼,你神經有病啊?在星期天上午大家都喜歡來的海灘上,這是一個不同尋常的情況。阿拉伯人和歐洲人不會一起在海里泡澡,他們中即使與「加蘭多幫」成員一樣的自由主義者,也分屬不同的世界,儘管這幫人中的男人和某些女孩曾經在人民陣線時代唱著《國際歌》遊行過。埃德加不是共產黨員,但他曾參加過「蘇聯之友」的集會。九*九*藏*書
弗爾中尉的遺孀早年讀到高一就輟了學,丈夫死後,她拿到了大學文憑。為了撫養三個女兒,她曾經做過制帽女工和土地信貸銀行的僱員,還賣過瓷器,後來進入郵電部門從話務員做到電力監督員,最終進入了管理層。費爾南德·弗爾不僅工作,而且料理家務、做飯刷碗、洗衣熨衣、擦拭家裡的銅器。她讀塞維涅夫人、科萊特、契訶夫的書,還有像《講座》這樣的傳統雜誌。她不明白盧梭如何能寫出《愛彌兒》卻又拋棄自己的子女。她尊敬那些佩戴榮譽勳章的人,管理著祥和的家庭並統治著好客的一家子人。她既是母親又是父親,儘管關心她們一家人的姐夫路易·夏普隆——孩子們的姨父、表姊妹瑪內特和尼科爾的父親——因為自己在戰爭中苟活下來而內疚,在經濟上資助她們母女。在骨肉親情的關係中,費爾南德擁有令人生畏的權威。
奧蘭有著樸實無華的美:往西可以看到阿伊度爾陡峭光禿的山巒,被古舊的西班牙聖克魯茲要塞所環繞,讓·格勒尼耶曾經為這座要塞寫過一篇隨筆。猶太教徒和穆斯林分別擁有各自的街區。儘管加繆經常說這座城市醜陋,但是其出色的房屋建築,尤其是市中心弗爾家族居住的一帶,顯得比阿爾及爾更具賞心悅目的歐洲風格。通向海邊的獵人大道、于勒-米什萊街和愛彌爾-魯貝街兩旁,那些建於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的高大樓房見證了西班牙建築師的殖民藝術風格和義大利工匠的高超技藝,偶爾會讓人感覺自己身處巴塞羅那或者尼斯。阿爾及爾完全面朝地中海,奧蘭的大街小巷則背朝大海,通向高處的聖·歐仁、利奧泰和埃克米勒三個街區。整座城市與大海之間像是被峭壁、碼頭、船塢和防波堤分隔開來。像阿爾及爾一樣,奧蘭的有軌電車和公共汽車也很方便。阿爾澤街的小咖啡館氣氛輕鬆愉快,加繆到「讓諾酒吧」品嘗煎肝串,也常去光顧「大陸餐館」或是「阿爾薩斯啤酒館」。在加繆看來,奧蘭有一個無可救藥的缺陷:它離阿爾及爾有一天或一夜的火車車程。在與弗朗西娜交往、給人上補習課、求職和寫作隨筆之餘,他還有閑暇以善意兼諷刺的眼光觀察奧蘭。他將市區與郊外區別看待:「在奧蘭地區的這些海灘,夏日的每一個清晨都如同創世之初一般。」也有讓這位作家覺得開心好玩的去處:「奧蘭是座荒唐的城市,鞋店陳列著醜陋扭曲的石膏腳模,櫥窗里既擺著愚弄人的物品,旁邊又擺著三色錢包。在這裏還能找到一些奇特的咖啡館,櫃檯布滿污垢,上面粘著蒼蠅腿和蒼蠅翅膀,侍者端上來的杯子都是有缺口的。這是一個幸福國度里的幸福咖啡館,小杯咖啡賣12個蘇,大杯18個蘇。」加繆帶著柔情寫道:「這座城市既無與倫比又平易近人,來來往往的姑娘們長得雖不完美卻令人心動,她們的臉上不施粉黛,不會表達情感,不會假裝嬌嗔,一有心思詭念便會暴露無遺。」
加繆在報社時每天工作8小時,每星期工作6天。眼下失業的他有了時間來寫作自己關於荒誕的隨筆,潤色一個已經完成的劇本,同時創作一部小說。
對於奧蘭這座城市,加繆時而感動,時而惱火:「你在這裡有時會突然感到某種煩惱。」他譏諷這裏的文化生活:電影院上映《賓虛》比《戰艦波將金號》更受歡迎,人們觀看最多的是卡爾桑蒂劇團的巡迴演出。奧蘭人缺乏文化修養,這一點盡人皆知,乃至讓人不敢相信。佩雷茲大百貨商店樓上有一家很出色的馬奈斯書店,費爾南德·弗爾買書則常去郵政總局旁邊的夏佐書店。當地流傳著一則經典笑話:
弗朗西娜的姐姐克里絲蒂安娜·弗爾很專橫,像阿拉伯的兄長一樣不許外人碰她的妹妹。她喜歡支配別人,既關心弗朗西娜,又對她進行控制。自從弗朗西娜認識了加繆,弗爾一家人就試圖阻止這段純樸溫柔的愛情。
「阿爾貝·加繆是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