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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北上:講學大興隆寺 二

第九章 北上:講學大興隆寺

湛若水對這件事情也有回憶。王守仁原本被改任為南京刑部主事,隨即被留在北京做吏部驗封主事,很有聲譽。他覺得可以在京城買房久住了,於是就做了湛若水的鄰居。當時他們常在大興隆寺講學,黃綰加入進來,他們三人相談甚歡,情投意合。(《陽明先生墓志銘》)
黃綰,字宗賢,一字叔賢,號久庵,黃岩人,少王守仁五歲,以祖蔭入官,授后軍都督府都事。
《年譜》記載稍詳。黃綰是通過儲巏結識王守仁的,兩人交談之下,王守仁喜形於色:「你講的這些學說久絕於世,你是從哪裡聽說的?」黃綰答道:「我只是有志向學,但沒下過太多功夫。」王守仁道:「人就怕不立志,不怕功夫不到。」翌日,將黃綰引薦給湛若水,三人約定,天天都要在一起切磋學術。read.99csw.com
黃綰稱儲巏為「執友柴墟儲公巏」,顯見得兩人交誼不淺,儲巏對黃綰的學術當不陌生。黃綰自述讀書範圍既有程朱又有陸九淵,這也顯然與王守仁更貼合,而與世俗攻舉業的讀書人相去甚遠。應當正是黃綰的陸學心得使王守仁發出驚喜之感嘆的。
但是,只要我們不將王守仁的這項命題當作一項「理論命題」來看,我們立時就會發現它很有鼓動人心的積極意義,于那個時代的社會風氣也很有切中肯綮的針砭意義:人們讀書都是為著黃金屋、千鍾粟、顏如玉來的,以至於讀聖賢書的人雖多,卻當真沒有幾個立志做聖賢的人,甚至整個社會已經把聖賢架在了一個既空且高的位置,只被人們敷衍了事地膜拜一下而已。
以今天的眼光來看,王守仁的這個命題完全符合卡爾·波普爾的證偽主義:有解釋萬事萬九*九*藏*書物的能力,無法驗證其真偽,而無論發生什麼,都能被歸於該理論的一部分,諸如弗洛伊德的心理學和麥克盧漢的傳媒理論。
儲巏雖已致仕,但畢竟是以高級官員的身份致仕,名望和影響力並非普通官員可比。所以,王守仁的學術能得到儲巏的認可和推廣,也就意味著距離大行其道不甚遙遠了。
所以,王守仁拋出的這個命題其實很讓大家難堪,因為它不留任何情面地點出了士大夫階層的虛偽性,此時的王守仁正如指著皇帝的新裝高呼的那個小孩子。於是,在全國官員雲集京城的時候,王守仁就這樣指給大家看:這些衣冠楚楚的士大夫其實都沒穿衣服。當然,有人會恍悟流涕,也有人會惱羞成怒。這會引發怎樣的後果,我們當然不難猜到。
這裏很有幾個值得重視的信息,首先是儲巏其人。儲巏,字靜夫,號柴墟,長王守仁十五歲,長黃綰二十歲,是一位以骨鯁著稱的名臣。儲巏兩袖清風,所以做了十年京官還沒能買一https://read.99csw.com套屬於自己的房子,寫詩說「僦屋都城已十年,移從東陌復西廛。傍人門戶終低首,老我風塵未息肩」,總少不得租房搬家的麻煩。劉瑾當權的時候,經常隨意辱罵朝官,卻對儲巏很恭敬,始終尊稱以「先生」。但儲巏的為官原則很單純,既然無能為力,絕不尸位素餐,於是託病致仕,直到劉瑾伏誅才重新入朝為官。但朝廷沒了劉瑾,竟然也沒有出現撥雲見日的景象——張永成為劉瑾第二,宦官依舊飛揚跋扈,而武宗皇帝的頑劣更甚,儲巏便再次遵照單純的人生法則辭官養老去了。
這個觀點可以表述為「有志者事竟成」,所有立了志但事竟無成的人,只是因為立志不堅。這當然不同於「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產」,畢竟地力是人很難左右的東西,而做木匠或做聖賢,基本上由主觀能動性決定一切。
黃綰自己的記述就詳細多了。話說黃綰從小便有志於聖學,學習朱熹、周敦頤、二程、陸九淵的著作,每天都要靜坐。雖然他與王守仁有通家之舊,卻對後者的學術了解不多。執友儲巏來信說:「近日有士大夫如王伯安,有正確的學術方向,造詣也深,不是拘泥於文字的人,你如果能和他結交,應當會有不小的受益。」於是黃綰當晚便拜訪王守仁,當時湛若水正在房間里,王守仁便出來和他講話。接下來的內容與《年譜》無異,最後講到翌日王守仁派人邀請黃綰,與湛若水「共拜而盟」。九-九-藏-書
此時三人以平輩訂交,但是十二年後,即明世宗嘉靖元年(1522年),黃綰正式行弟子禮,拜王守仁為師,成為陽明心學旗下的一員大將。而在他初識王守仁的時候,那番只留下簡短記載的對話其實已經透露出陽明心學的一條精義:人貴立志。
黃綰結識王守仁的經過,簡略的版本可見黃宗羲《明儒學案》。黃綰未做官之時師從謝鐸,授官之後,聽說王守仁講學,便前去拜訪,說自己雖然有志於聖學,但功夫還沒下足。王守仁說:「人就怕不立志,只要立志,就不怕功夫不到。」繼而將黃綰引薦給湛若水,三人一道立志向學。九-九-藏-書
這一時期的王守仁極重立志,他有這樣一段話,說,求聖人之學卻沒有取得成效的,大抵都輸在立志不堅。天下之人,有立志做木匠的,有立志做皮匠的,有立志做巫醫的,最後都做得成,他就從沒見過有決定卻做不成事的例子。然而木匠、皮匠、巫醫遍天下,為什麼偏偏求聖人之學而能學成的人數百年間也見不到一兩個呢?不是因為聖人難做,只是因為沒人立這個志罷了。(《贈林以吉歸省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