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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破心中賊 十一

第十二章 破心中賊

十一

問:「聖人應變不窮,莫亦是預先講求否?」先生曰:「如何講求得許多?聖人之心如明鏡,只是一個明,則隨感而應,無物不照,未有已往之形尚在,未照之形先具者。若後世所講,卻是如此,是以與聖人之學大背。周公制禮作樂以文天下,皆聖人所能為,堯、舜何不盡為之而待于周公?孔子刪述《六經》以詔萬世,亦聖人所能為,周公何不先為之而有待于孔子?是知聖人遇此時,方有此事。只怕鏡不明,不怕物來不能照。講求事變,亦是照時事,然學者卻須先有個明的工夫。學者惟患此心之未能明,不患事變之不能盡。」曰:「然則所謂『沖漠無朕,而萬象森然已具者』,其言如何?」曰:「是說本自好,只不善看,亦便有病痛。」九*九*藏*書
在常人眼裡,聖人似乎無所不知、無所不能,這肯定是平時做足了積累的緣故。正如我們上學讀書,各種知識儲備做得越好,將來應對各種問題的能力就越強。但無論我們如何努力,總會在不知什麼時候遇到一些難以應對的困難,而聖人不存在這種問題,也不知他們做了多少知識儲備!
這最早一版的《傳習錄》里,還專門記有徐愛的心得:
曰仁雲:「心猶鏡也。聖人心如明鏡,常人心如昏鏡。近世格物之說,如以鏡照物,照上用功,不知鏡尚昏在,何能照?先生之格物,如磨鏡而使之明,磨上用功,明了后亦未嘗廢照。」https://read.99csw.com
換言之,準確的理解力和判斷力完全取決於心鏡的明潔程度,只要把心鏡打磨得一塵不染了,對萬事萬物都可以應付裕如。
聖人致知之功至誠無息,其良知之體皎如明鏡,略無纖翳。妍媸之來,隨物見形,而明鏡曾無留染,所謂「情順萬事而無情」也。「無所住而生其心」,佛氏曾有是言,未為非也。明鏡之應物,妍者妍,媸者媸,一照而皆真,即是生其心處。妍者妍,媸者媸,一過而不留,即是無所住處。(《傳習錄·中》)
這樣的觀點很容易使人想起《莊子》《金剛經》《壇經》之類的「異端」,https://read.99csw.com也確實是儒家經典里所沒有的,王守仁移花接木,卻只認為這是「暗合」。後來確實有門人發出過這種疑惑,王守仁又解釋說:
換言之,朱熹的格物是向外用功,王守仁的格物是向內用功,王守仁常講的內外之別,要領便在這裏。「鏡論」其實還有下文,王守仁《鄭伯興謝病還鹿門雪夜過別賦贈》三首之二有所謂「至理匪外得,譬猶鏡本明,外塵盪瑕垢,鏡體自寂然」,朱熹教人格物致知,格外物而致天理之知,王守仁只向內求,教人格去鏡上的灰塵,恢復明鏡的本來面目,而天理就在這本來面目之中。再如《夜坐》詩有「千聖本無心外訣,六經須拂鏡中塵」,所有古聖先賢與儒家經典的教誨,歸根結底都是教人拂去心鏡上的塵埃而已,別無其他。
王守仁給出的例證是,周公制禮作樂,這是聖人之所為,但為何堯、九九藏書舜不事先把禮樂都製作完成,非要等到周公來做?孔子刪述《六經》,也是聖人之所為,但為何周公不事先把這些事情做好呢?所以可知聖人是隨著時世的變化而有相應的作為的。
以鏡喻心,是王守仁常常言及的比喻。徐愛的理解有兩層意思,第一層意思是,每個人的心都是一面鏡子,但有的鏡子光潔無瑕,不染塵埃,這便是聖人的心;有的鏡子銹跡斑斑、塵埃遍布,這便是常人的心。第二層意思是,朱熹的格物理論是教人以鏡子來映照外界的事物,只是在「照」上用功,殊不知鏡子本身都還臟著,再努力去照又能照出什麼來?而王守仁的格物理論是教人磨鏡子,在「磨」上用功,鏡子磨得明亮無瑕之後,自然可以清清楚楚地映照萬物。
那麼,接下來的問題是,如果我們真的做到了這一點,待人處事會有什麼不同呢?《傳習錄》有載:
但王守仁用「鏡論」九九藏書來解釋說,即便是聖人,也不可能儲備那麼多知識和本領,人家只是心如明鏡罷了,遇到任何事物都會準確地映照出來,準確地做出反應。言下之意是,常人之所以應對不來,是因為心鏡不明,對事物映照不清晰,反應不準確。
聖人心如明鏡,事來則如實映照,事過則心不留痕。王守仁承認,這與《金剛經》所為「無所住而生其心」如出一轍,事來則如實映照,便是「生其心」處,事過則心不留痕,便是「無所住」處。言下之意是,常人的「臟鏡子」相反,對事物並不能形成清晰、準確的認識,因而也不能做出正確的應對,而在事過之後,骯髒的鏡面上還會留下印痕,即不必要的挂念和介懷。譬如我們在荷爾蒙的作用下失去了判斷力,對意中人做出了「情人眼裡出西施」的判斷,於是一錯再錯,等到失戀之後又會耿耿於懷,時而睹物思人,時而尋死覓活,久久不能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