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Ⅰ 誰都笑不出來 11

Ⅰ 誰都笑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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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我向別人借一套房子就讓你丟人了?」
我已經說過,她住在我家期間,曾經毫無顧忌,甚至流露出最最自然的本性,但是現在,我們在一個陌生的畫室中相會,她卻覺得很不自在。豈止是很不自在。「真丟人。」她甚至說。
「你看,」克拉拉說,「你光會開空頭支票,無論如何,你什麼實事都沒有做。眼下,就算是有人願意幫我,我也無法跳出來,因為,由於你的錯,我的檔案里被記了一筆。」
「我知道,」她說,「但是,在一套借來的房子里,我覺得自己像一個娼妓。」
「我不能這樣做,克拉拉,這篇文章是不能寫的。」
「你瞧,克拉拉,」我說,「在你的想象中,一個謊言跟另一個謊言是相等的,可是你錯了。我可以虛構無論什麼東西,盡情地譏諷別人,搬弄各種各樣的玄虛,開各種各樣的玩笑,我都不覺得自己是一個撒謊者;那些謊言,如果你想把它們稱為謊言的話,就是九_九_藏_書我,就是我本來的面目;這些謊言,我不會用來遮掩任何東西,用這些謊言,我說的實際上是真理。但是,有些東西,提到它們時我是不能撒謊的。有些東西,我認識它們的本質,我理解它們的意義,我愛它們。我不對它們開玩笑。在這些問題上撒謊,就將降低我的人格,我不願意,不要強求我那樣做,我是不會那樣做的。」
只是,剛剛棄我而去的憂慮,將它的全部重量壓在了克拉拉身上。
克拉拉先是沉默了好一陣子,然後,她說我應該對一切負責。「你能不能至少讓我跳出這個服裝廠呢?」
我回答說,現在,她應該稍稍耐心一些。
我再三向克拉拉保證,我跟扎圖萊茨基先生之間的糾紛,決不會把她給帶上的。
「我的上帝啊!為什麼你會覺得自己像一個娼妓,難道僅僅因為我們在一套借來的房子里?娼妓通常在自己的家裡賣淫,而不是在借來的房子里。」
read.99csw.com把教授對我說的話全都告訴了克拉拉,我還向她講述了街道委員會會議上發生的事,我試圖說服她,我們最終將排除一切障礙。
我腳下的地面正在塌陷。我開始感到了教授對我提過的不利氛圍。當然,還沒有任何人找我去談話,但我已經聽到一些風聲。教師們通常都在瑪麗女士的辦公室里喝咖啡,一邊喝,一邊聊天,口無遮攔地亂說一通,瑪麗聽到后,便好心地向我透露了其中的一些說法。幾天後,校務委員會將召開會議,聽取各方面的意見和評估;我已經想象出委員們正在閱讀街道委員會送來的報告,對這份材料,我只知道一點:它是秘密的,但對它的內容我不可能有絲毫的了解。
「為什麼你就非得攻擊他的論文呢?給他說一兩句好話不就得了嗎!」
但是,我真的愛克拉拉,為了讓她不再責怪我,我什麼都能做,我豁出去了。第二天,我給扎圖萊茨基夫人寫了一封信,我在信https://read.99csw.com中告訴她,後天下午兩點鐘,我在我的辦公室里等她。
我們彼此不能理解。
「你竟向別人借了一套房子。」
在人的一生中,有一些時候我們必須委曲求全。必須丟卒保車,放棄那些並不十分重要的陣地,以保全基本的陣地。然而,在我看來,我的愛情是我最後的陣地。是的,在這些動蕩不安的日子里,我突然開始明白,我愛我的那位服裝女工,我真的十分愛她。
「我們沒法不這樣做。」
「我怎麼也弄不明白,」克拉拉說,「你為什麼拒絕寫那篇閱讀報告。假如你寫了,一切不就全都平安無事了嗎?」
那一天,我跟她在一個教堂門前約會。不能在家裡見面,不行。因為家還是家嗎?一個四壁玻璃的房間還算是家嗎?一個時時被人拿望遠鏡監視著的房間還是家嗎?一個你必須把你所愛的女人藏起來,像藏一件走私品那樣藏起來的房間,它還能算是一個家嗎?
「那麼此後呢?扮演真九九藏書理捍衛者的角色,你就舒服了!當你寫信給這傢伙,說你的觀點對《造型藝術思維》無足輕重時,你說的難道不是一片謊言嗎?當你對他說,他企圖誘惑我時,你難道不是在撒謊嗎?當你談到那位海倫娜時,你難道不是在撒謊嗎?既然你已經撒那麼多次謊了,你再多撒一次謊,給他的論文說句好話,又有什麼要緊的呢?這是挽救局面的惟一辦法。」
於是,我們又在一個屋頂之下相會了,在一個很大的房間中,屋裡有一個很小的長沙發,一個寬闊的斜面窗戶,從窗戶中望出來,能看到晚霞中的布拉格;在沿牆而掛的數量不少的繪畫中,在藝術家的這片無憂無慮的狼藉和混亂中,我一下子就重新找到我那古老的自由感,這是多麼甜美的感覺啊!我在長沙發上打滾,把開瓶鑽鑽入瓶塞,打開一瓶葡萄酒。自由,歡快,我滔滔不絕地談著,陶醉於我們將要度過的美好的晚上和美好的夜。
人們常說,女人的心靈中存在非理性的因九九藏書素,你就是用再理性的力量,也打動不了她心中非理性的堅固柵欄。從一開始起,我們的談話就籠罩在一種不祥的預兆中。
「什麼東西讓你丟人了?」我問道。
就這樣,在我們家中,我們感覺並不在自己的家中。我們就像是擅入者,感到自己被領進一片陌生的領地,隨時隨地都有被人搶劫的危險,一聽到走廊上有腳步聲,我們就如驚弓之鳥,喪失了冷靜,每時每刻,我們都擔心有人會來敲門,而且敲個沒完沒了。克拉拉回到了切拉科維采村,在這個家中,這個對我們變得陌生的家中,我們再也不想見面,哪怕只見一會兒也不想。所以,我去求我的一個畫家朋友,讓他在晚上把他的畫室借給我們。那一天,他第一次把鑰匙給了我。
「因為這裏頭有某種丟人的東西。」
「事到如今,再說這些也都太晚了,克拉拉,」我說,「假如現在我來寫這篇閱讀報告。他們就會說,我是出於報復才攻擊他的論文的,這樣,他們就將惱羞成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