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Ⅳ 座談會 第五幕

Ⅳ 座談會

第五幕

完滿的結局

「我們漂亮的女同事今天早上真是春風滿面啊,她為昨晚上的事作出的解釋無疑是最確切的。」當主任醫生、女大夫和哈威爾都來到科室中時,主任醫生對他們說,「伊麗莎白在煮開水,準備給自己沏咖啡,她煮著開水就睡著了。至少,她是這麼說的。」
於是弗雷什曼用一種感情充沛的嗓音說:「您本不應該做一件這樣的蠢事,我親愛的。」
「伊麗莎白,伊麗莎白,我親愛的。我是為你帶來了這些玫瑰的。」
「我可是什麼都沒有瞧出來。」主任醫生接著說,「無論如何,誰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興許那個小鍋早就放在煤氣灶上了。假如伊麗莎白真的想用煤氣自殺,那她為什麼要拿走那個小鍋呢?」
他撫摩著她的臉,情不自禁地沉湎於溫柔之中,開始用「你」來稱呼她:「一切我都知道了。你用不著撒謊的。但是我要為你的謊言感謝你。」
這時候,弗雷什曼走了進來,融合到三位醫生的隊伍中,他說:「我剛從伊麗莎白那裡過九-九-藏-書來。她真是一個正直得驚人的姑娘。她否認了一切。她把一切承攬在自己身上。」
接著弗雷什曼站起身來,一隻手緊緊地捏了一下伊麗莎白的肩膀(這是一種恰如其分的、小心謹慎的愛的信號),轉身離開了。
「感覺好點兒了嗎?」他隨後問道。
「夠了,」主任醫生說,「讓我們換一個話題吧。哈威爾,您的講話玷污了這個美麗清晨的空氣!我比您痴長十五歲。我很不幸地有一樁幸福的婚姻,就是說,我不可能離婚,我在愛情上是不幸的,因為,嗨,我所愛的女人不是別人,就是這位女大夫!然而,即便如此,我依然為我活在這個世界上感到很幸福!」
就在剛才,弗雷什曼還在指責自己行為偽善,用一束玫瑰和幾句美言,就把自己的責任推得乾乾淨淨,而現在,他卻在慶賀自己沒有匆忙行事。他捕捉到了女大夫的信號,並明白了它的意思。艷遇之線將延續下去,就在昨天晚上中斷的地方接上了,正是昨晚的煤氣事件攪黃了弗雷什曼九九藏書和女大夫的幽會。弗雷什曼情不自禁地衝著女大夫微微一笑,甚至沒有顧及主任醫生嫉妒的目光。
伊麗莎白一點兒都沒聽明白,但她微笑著,這是一種怡然自得的微笑,一種愚蠢的微笑,她的心中充滿了一種模模糊糊的幸福,一種模模糊糊的希望。
「先生們,」女大夫面帶微笑地說,「假如它能美化你們的生活,假如它能拯救你們的靈魂,就讓我們作出決定吧,認定伊麗莎白真的想自殺。同意嗎?」
他明白他在任何別的女人身上都找不到那麼多的高貴、忘我、忠誠,必須聽從誘惑的力量,請求她成為他的妻子。但是,在最後一刻,他控制住自己(來日方長,我們總會有時間來求婚的),只是說:

萬物的不確定性

「那些自殺的故事讓您開心了嗎,主任?」女大夫說。

哈威爾的悔恨

伊麗莎白住在急診室的單人房間里。弗雷什曼坐到床頭邊,把玫瑰花放到床頭柜上,然後抓住伊麗莎白的手腕為她號脈。
於是故事在九-九-藏-書它昨天完結的地方繼續下去,但是弗雷什曼覺得,自己回到這故事中時已經更為成熟,更為有力。他在自己的身後留下了一段愛,如死亡一般偉大。他感到一股浪潮湧動在他的胸膛中,這是他從未體驗過的最洶湧、最澎湃的浪潮。因為如此愜意地刺|激起他慾望的,是死亡:人們把這死亡作為禮物獻給他:一種燦爛輝煌的、令人振奮的死亡。
弗雷什曼十分驚詫地打量著伊麗莎白,因為他萬萬沒料想到,她竟然會如此的慷慨大方:伊麗莎白不希望激起他的悔恨,她不想用她的愛情來壓垮他,她否認了這一愛情!
「我真想讓哈威爾內疚一次,他該後悔了。」主任醫生笑著說。

在高尚情感的一種旋渦里

「是的,給你的。因為我很幸福能來到這裏跟你在一起。因為我很幸福你還活著,伊麗莎白。興許我愛上了你。興許我非常愛你。但是這無疑更是一條理由,讓我們的關係到此為止。我認為,當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不生活在一起時,當他們彼此僅僅九_九_藏_書只知道對方的一件事,即他們還活著時,當他們彼此感激對方,因為他們都還活著,因為他們知道他們都還活著時,他們會更加相愛。這就足以使他們幸福了。我感謝你,伊麗莎白,我感謝你還活著。」
「在她給我們表演了喜劇,給我們帶來恐懼之後,你們就不要奇怪了,她這是試圖讓我們明白,都是因為一隻鍋,才發生了已發生的一切。請不要忘記,在這個國家裡,誰要是自殺未遂,就會被立即關進精神病院接受治療。這一前景不會向任何人微笑的。」
「很好,很好,」女大夫對主任醫生說,帶著一種不尋常的柔情,並握住了他的手,「我也一樣,我也為我活在這個世界上感到很幸福。」
「可是,她既然已經把一切都向您解釋了!」女大夫提醒他注意。
「您瞧瞧。」女大夫說。
「好多了。」伊麗莎白說。
「顯然是這樣,」女大夫說。她走到了窗前。「今天又是一個大晴天。天空是那麼的藍。您覺得怎麼樣,弗雷什曼?」
「您說得對,」伊麗莎白說,「但是當時我睡https://read.99csw•com著了。我煮著開水準備為自己沏咖啡,但我竟像一個傻瓜那樣睡著了。」
伊麗莎白吃驚地盯著弗雷什曼,說:「給我的?」
「你們瞧,」主任醫生笑著說,「哈威爾差一點兒就要推動我們去自殺呢。」
在主任醫生微不足道的話語中,哈威爾本已痛苦的內心感到了老天向他悄悄發出的一種警告,他說:「主任說得對。這並不見得必然就是一次自殺,但它也可能就是自殺。此外,我坦率地說,我一點兒都不責怪伊麗莎白。請告訴我,在生活中,是不是有著一種惟一絕對的價值,使得自殺從原則上就被認為是不可接受的?愛情嗎?或者友誼嗎?我可以向您擔保,友誼也跟愛情一樣脆弱多變,人們不能把任何東西建立在友誼的基礎上。或許,至少還有自愛自戀的虛榮心吧?我倒希望它是呢。主任,」哈威爾說著,幾乎有些激動,聽上去就像是在痛苦地懺悔,「可是,我敢向你起誓,主任,我根本就不愛自己。」
黑夜消逝,黎明來臨,弗雷什曼來到花園,剪下一束玫瑰。隨後他乘有軌電車趕往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