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Ⅵ 哈威爾大夫二十年後 7

Ⅵ 哈威爾大夫二十年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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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年輕人繼續道歉併為自己辯解,他最後說,秋天,療養院的漂亮女人不多,人們不得不碰到一個是一個。
記者已經在包間里挨著女朋友坐了不短的時間(他選擇了可以看見門口的位子),他無法把注意力集中在談話上,往常這種談話是他們之間愉快的和不知疲倦的竊竊私語。他因為哈威爾而緊張。自打認識女友,這是他第一次試著用批評的目光看她,在她說話時(幸好,她一刻不停地說,以至記者的不安未被察覺),他在她的美中發現了好幾個小缺陷;他為此煩亂,但立即一個念頭又讓他放心了,這些細小缺陷使她的美更引人注目,也正是因為這些缺陷,整個的她才這樣親切地與他相近。
當大夫走到玻璃門前,年輕人拍拍腦門,說他把確定採訪時間的事忘了個乾淨。他匆忙離開包間,在街上追上哈威爾。「那麼,您認為她怎麼樣?」他問。
「這並不重要,」哈威爾說,「您不必為這種小事不安。」
但是如果他愛她,為什麼他屈從這個主意,這個讓女友那麼丟臉的主意,讓read•99csw•com一個淫|盪的醫生認可她呢?即使我們同意某些可以開脫罪責的情節,例如,承認這對他只是一個遊戲,但為什麼一個簡單的遊戲要讓他這麼煩亂?
「肯定不是。」哈威爾說。
「是的,可愛,」哈威爾說,「但是一條狗,一隻金絲雀,或者一隻在農場院子里搖搖擺擺的鴨子也可以是可愛的。在生活中要考慮的,並不是擁有儘可能多的女人,因為這隻是一種表面的勝利。更應該培育專門針對自己的一種需要。記住這點,我的朋友,真正的釣魚人把小魚扔回河裡。」
後來,侍者端來白蘭地。他們三人一起碰了杯,哈威爾大夫盯著年輕姑娘的藍眼睛就像盯著一個不會屬於他的人的敵意的眼睛。當他把這雙眼睛理解為敵意時,他也就報之以敵意,並且一下子在眼前看到一個美的特徵完全清楚的女人:一個柔弱的姑娘,有一張被雀斑的污點玷污的臉,不可救藥地在那裡饒舌。
但是,輿論的聲音能和一個大師和內行的聲音相比嗎?他焦急地看著九*九*藏*書門口,當他終於透過窗戶看到哈威爾大夫的身影時,他假裝吃驚地對女友說,純屬偶然,他即將為雜誌採訪的一位名人進了咖啡館。他起身迎接哈威爾大夫,並把他帶到他的桌邊。年輕姑娘被介紹打斷了一會兒,接著便忙不迭地繼續她滔滔不絕的饒舌。
因為年輕人非常愛他的女朋友。
「在這點上,我不同意您的觀點,」哈威爾說,「我在這裏就看見好幾個絕對吸引人的女人。我要對您說一件事。外省人的趣味錯誤地把女人的一種表面的俊俏看作是美。此外,女人真正的性感美是有的。但是,當然啦,第一眼就看出那種美並不是一件容易事。這完全是一種藝術。」然後,他跟年輕人握別,走了。
儘管這一變形讓哈威爾大夫高興,就像年輕人懸在他身上的帶著不安詢問的目光一樣讓他高興,但這些高興與他身上裂開的苦澀深淵相比顯得很小。他想,繼續這次不能給他帶來任何愉快的會面是錯誤的,於是他開口,向面前的年輕人和他的女朋友說了一番熱情的話,表達九*九*藏*書了同他們一起度過這美妙時光的滿意,說他還有事,並匆匆告辭。
相反,大夫的沉默讓記者局促不安,於是先開口說:「我知道她不是一個美人。」
哈威爾大夫長時間地注視著年輕人,後者的眼神中掩飾不住的仰慕讓大夫的心熱乎乎的。
記者偷偷地且不安地觀察醫生的臉,當他覺得這張臉在危險地沉思時(這不是一個太好的兆頭),他招呼侍者,要了三杯白蘭地。年輕姑娘不同意,說她不喝酒,隨後,在他們的再三勸說下,她終於相信她可以而且應該喝,而哈威爾大夫悲傷地明白到,這個在美學方面存有一些曖昧之處的女人,在滔滔不絕中透露出靈魂的非常單純,如果他有所企圖,可能會是他今天的第三次失敗,因為,往日里猶如死神一般至高無上的哈威爾大夫,今非昔比了。
不,他的經驗還沒缺乏到這般地步,他結識過好幾個女人,和她們有過各種各樣的私情,但是他總是關心自己遠甚於考慮她們。例如,讓我們來看看這個特別的細節:他確切地記得他和某個女人出去的那天他是如九-九-藏-書何著裝的,他知道某一天,他穿了一條太肥的褲子並因此而不高興,他知道另一天他穿了一件白色絨衣就像一個瀟洒的運動員,但他完全記不起來女朋友們那時穿的是什麼。
難道他就這麼幼稚,這麼缺乏經驗,到了不分美女和醜女的地步了嗎?
十分鐘前被像一匹賽馬的女人拒絕的哈威爾大夫,現在仔細地審視著嘰嘰喳喳的女孩兒,更深地沉入到自己陰鬱的心境里。女孩兒不是一個美人,但她完全是有魅力的,毫無疑問,哈威爾大夫(人們曾認定他是死神,帶走一切)會很高興不聲不響地拿走她。事實上,她有些引人注目的特徵,儘管這些特徵在美學上存有一些曖昧之處:她的鼻根有許多細小的金色雀斑,這可以被看作白皙皮膚上的一個瑕疵,但也是這個白皙上的一個天然瑰寶;她絕頂纖細,與完美女性的勻稱相比,人們可以把這稱作一種不足,但也完全可以稱為成年女性身上尚還留存的令人興奮的孩子的嬌嫩;她過於饒舌,這可以算一個讓人難以忍受的怪癖,但也是一個好秉性,它可以讓伴侶沉湎於read.99csw.com自己的思考而不被發現。
年輕人開始道歉,並確認他自己也對女友存有重大疑問,他要聽哈威爾大夫的意見本身正說明了這點。
記者低下頭:「她有點饒舌,但是除開這點,她是可愛的!」
是的,這確實很特別:為了他那些短暫的艷遇,他對著鏡子,專心於對自己本人長時間和細緻的研究,而對對面的女性只有整體和表面的認識;他關心他給女伴的形象遠甚於他女伴給他的形象。這並不是說和他一起出去的女人漂亮與否對他不重要。正好相反。因為,除了他本人要展示給他的女伴看之外,他們兩人還要一起展示給其他人看,並接受他們的評價(被世人看和評價),他很看重他的女朋友得到社會的贊同,他知道,在女朋友身上,他的選擇、他的趣味、他的層次因而也就是他本人在被人評價。正是因為他靠別人的評判行事,他不敢過於相信自己的眼睛;相反,直到那時,他都只限於傾聽輿論的聲音並根據它說話做事。
這不是一個遊戲,年輕人真不知道該怎麼看他的女友,他真的不具備衡量她的魅力和她的美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