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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分 撕裂的帷幕 深入到一個笑話的黑色深處

第六部分 撕裂的帷幕

深入到一個笑話的黑色深處

卡夫卡的《審判》是建立在非常類似的藝術挑戰上的。第一章(卡夫卡向他的朋友們朗誦了這一章,朋友們都被逗樂了)可以理解為(而且完全是有道理的)一個簡單的、好笑的小故事,一個笑話:一個叫K的人有一天早晨突然看到兩個十分普通的人闖進了家中,沒有任何理由,就宣告他被捕了,而且乘機吃掉了他的早餐,並在他的卧室裡帶著一種十分自然的傲慢為所欲為,以至於穿著睡衣的K,又不好意思,又笨拙,不知道幹什麼才好。假如卡夫卡沒有在這個章節之後加上一些越來越黑色的章節,今天沒有人會奇怪他的朋友們怎麼會捧腹大笑。但是,卡夫卡並不想寫(我再次借用福樓拜的話)「一個或多或少具有些精神性的奇異故事」,他想賦予這一可笑的處境一種更偉大的「意義」,「賦予它許多細節,加以發揮」,強調它的「逼真性」,以能夠「看上去相信這個故事」,從而將它做成「一件嚴肅、甚至可怕的東西」。他想深入到一個笑話的黑色深處https://read.99csw.com
布瓦爾和佩庫歇,兩個退了休的九_九_藏_書人,決定學到所有知識。他們是一個笑話中的人物,但同時又是一種神秘中的人物。他們的知識不光比周圍的人豐富得多,而且比將要讀他們的故事的讀者也豐富得多。他們不光知道事實,還知道跟事實有關的理論,甚至進行責疑這些理論的論證。他們有著一個鸚鵡的腦子,只是重複他們所學到的?即使這麼說,也是不對的,他們經常能顯示出一種令人驚嘆的敏感,當他們覺得自己比遇到的人都高明,被別人的愚蠢激怒、拒絕原諒別人時,我們也覺得他們完全可以持這樣的態度。然read.99csw.com而,沒有人懷疑他們的愚蠢。那他們為什麼在我們眼中顯得愚蠢?試試去定義他們的愚蠢!而且試試只是去定義愚蠢這東西!愚蠢究竟是什麼?理智可以除去陰險地隱藏在美麗謊言之下的惡的面具。但是面對愚蠢,理智是無力的。它沒有任何面具可以除去。愚蠢並不戴面具。它就在那裡,無辜的,真誠的,赤|裸的。而且是無法定義的。
當福樓拜向屠格涅夫講述《布瓦爾和佩庫歇》的創作計劃時,屠格涅夫強烈建議他從簡、從短處理這一題材。這是來自一位年老大師的完美意見。因為九_九_藏_書這個故事只有在很短的敘述形式下,才能保持它的喜劇性效果;長度會使它單調而令人厭倦,甚至完全荒謬。但福樓拜堅持己見;他向屠格涅夫解釋:「假如我簡短地、以簡潔而輕盈的方式去處理(這一題材),那就會是一個或多或少具有些精神性的奇異故事,但沒有意義,沒有逼真性,而假如我賦予它許多細節,加以發揮,我就會給人造成一種感覺,看上去相信這個故事,就可以做成一件嚴肅、甚至可怕的東西。」
我眼前又出現了雨果筆下的三個偉大人物:朗特納克、西穆爾丹、戈萬。這是三個正直的人物,任何個人利益都無法使得他們離開正確的路線,於是我自問:他們之所以能夠有力量堅持自己的意見,沒有一絲懷疑,沒有一絲猶豫,難道不就是因為愚蠢嗎?一種自豪的、高貴的,像從大理石里雕刻出的愚蠢?一種忠實地伴隨他們三個的愚蠢,正如從前一位奧林匹斯山上的女神伴隨她的英雄們,直至死亡?https://read.99csw.com
是的,我就是這樣想的。愚蠢絲毫也不降低一個悲劇人物的偉大性。它與「人性」不可分割,一直跟人在一起,到處在一起:不管是在卧室陰暗的光線中,還是在大寫的歷史燈火通明的舞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