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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別開玩笑!你信神?信不信?」
「您怎麼知道奇迹是否搞亂律法呢?」布瓦爾反駁他,「只要大自然按常規辦事,大家就想不到這些;但出現不尋常的現象時,我們就看到上帝起作用了。」
晚上,莊園里的一個隨身男僕給佩庫歇送來一背簍小冊子,裏面談的全是大拿破崙說過的一些虔誠的話,一些神甫在各旅店裡說過的風趣話,以及不信教的人遭到暴死的情況。德·諾阿爾太太將那些話背誦得滾瓜爛熟,還能講述數不清的奇迹。
「就是即將娶德·法威日小姐的那位。你們顯然是從那邊出來的?」
去獵場看守家的路離沙維尼奧爾不遠,熱弗羅依先生、布瓦爾和佩庫歇便同男爵做伴。
「小女孩失蹤了。我帶來了維克托。啊!這無賴!」
「再說一遍,誰又向您肯定他說過話了?」
布瓦爾和佩庫歇把孩子帶走了。
「就上帝而言,什麼都有可能性,奇迹乃是宗教的標誌之一。」
然而,伯爵再一次就鐵腕問題大肆發揮,他認為兒童和人民一樣,都得靠鐵腕治理。這兩個小傢伙渾身都是毛病:小女孩撒謊,男孩粗暴。這次偷竊還可以原諒;蠻橫無理卻永遠不能原諒,教育應當教人尊重人。
他們也不喜歡熱弗羅依教士。此人相信巫術,拿偶像開玩笑,硬說所有的民族語言都出自希伯來語;他那浮夸華麗的辭藻缺乏出乎意料的東西;千篇一律:被獵犬圍住的鹿、蜜糖和苦艾、金子和鉛、香味、骨灰盒、以及被他比作戰士的基督徒的心靈,在面對罪人時,戰士會說:「不准你通過!」
沉默片刻之後:
「污點?」
她過去對他們隱瞞了:這兩個孤兒是還在服刑的圖阿什的孩子。
本堂神甫生氣了。
這情景使德·法威日先生平靜下來,他端詳著那兩個天真的人,說:
神甫沒有明確回答。
「那麼怎樣區分真假?如果作為證據的『真』本身就需要證據,為什麼還拿它當證據?」
「願為你們效勞!」男爵說。
「夠了,兩位先生!你們該理解我!」
誰也不如她了解所有的念珠,不如她清楚念珠怎樣赦罪,聖物有什麼效果,聖水提供什麼樣的運氣。她戴的表上有一條鏈子,這條小鏈接觸過聖彼得的鎖鏈。
「由共濟會會員支持的謊言!」神甫補充說。
佩庫歇補充道:
熱弗羅依先生並沒有停止為天主教徒辯護。
這一切都可能講給德·法威日先生聽,也許接下來就是交往中斷。那就算了。他們本來就感到那些貴族老爺瞧不起他們。人家從不邀請他們吃晚飯,他們對德·諾阿爾太太和她那沒完沒了的訓誡也感到厭煩。
接著,他轉身對福羅說:
「好吧!那麼,對阿爾比教派的多次大屠殺呢?聖巴托羅繆慘案呢?撤消南特敕令呢?」
為了解隔離它們的鴻溝,請將它們的公認原則加以對比:
教士的這一邊走著佩庫歇,那一邊是布瓦爾。他對布瓦爾說:
德·馬伍羅先生有話對索萊爾說,他願意承擔這個使命。他去候見廳取來一支槍,叫埋著頭站在院子里的維克托:
「不對!我再一次對你們說:不對!鍍金是因為盤子接觸了聖體。」
「天主教徒像有人折磨聖西梅翁那樣折磨過新教徒嗎?他們是否曾像別人整聖依納爵那樣讓兩隻老虎吞掉一個人?」
她從他的衣兜里找出了三天前丟失的銀骰子,接著,她哭得透不過氣來:
她每次講完故事都要說這句話,她確信那些故事時固執得像頭驢。應當承認,那是個挺不錯的女人,而且她還十分詼諧活潑。不過有一次她卻「一反常態」了。布瓦爾對伯茲亞的奇迹表示懷疑:大革命時期,一個高腳盤裡藏了一些聖餐麵餅,後來那高腳盤竟自動鍍了金。
「當心,您知道:Debeturpuenis……」
再走不遠,他們停在用柵欄圍起來的一個場地面前,裏面有好些狗窩,還有一間紅瓦小房子。
不得不停住腳了,他們轉身,背朝著暴風雨,面對面,肚子靠肚子站在那裡,四隻手硬撐著左右搖晃的雨傘。
「可是從尼祿到愷撒,加爾巴,一共有十次大迫害!」
伯爵全家人都呆在小客廳里,于雷爾也在內,不尋常的是,福羅也在九九藏書那裡。
「補救?」
「奧秘正在這裏,先生。」
「你?」
「我寧願無神論者辱罵宗教,卻不願懷疑論者吹毛求疵!」
教土臉紅了。
「沒那回事!」
風追逐雨,在空中把雨驅散。雨點打在樹葉上,雨水在路邊流淌,污泥色的天空同光禿禿的田野融為一體,因為麥子已經收割完了。見不到一間房舍。不過遠處有一個牧人的窩棚。
雷娜也參加進來,她像她的主人那樣說教,聲稱必須服從。
對維克托的體罰絲毫沒有使他改正錯誤。他拒絕學習基督教入門;維克托琳娜還說了許多髒話。總之,男孩得去少管所,女孩得進一所女修道院。
「是有人把他歪曲了!這是羅馬的錯誤:梵蒂岡的政治!」
「《利未記》《出埃及記》和歷次主教會議都認可奴役。博敘哀認為奴役是人們的權利。布維葉大人也同意奴役。」
「好一個沒理性的人!」布瓦爾說。
布瓦爾喃喃說道:
「奇迹是靠教士的警句創造的,」佩庫歇說,「無論教士多麼不夠格兒。」
「真妙呀!」
他襤褸的外衣上有血。
熱弗羅依先生說道:
佩庫歇用另外的方式進行闡述。
德·馬伍羅先生走上一條林中小道。
布瓦爾和佩庫歇看著他倆在前面走。
「這不可能。」
熱弗羅依先生喝了一小杯水之後又說:
「上帝可能起作用,」教士說,「當發生的事已經有證人肯定時……」
熱弗羅依教士並不感到吃驚。人是自然而然墮落的,只有懲罰才能使人得到改善。
「跟我走!」他說。
儘管他比布瓦爾先生顯得更篤信宗教,她還是把他奉獻給了聖約瑟,因為這位神的援助對他皈依宗教更有好處。
正值義大利戰爭之秋。
「我呢,我覺得很滑稽!」
「唔……這事兒,也許得要三百法郎!伯爵為第一批墊款只給了我二十五法郎!好一個守財奴!」
「對不起,我根本不相信!而我們的殉道者卻可靠得多。聖女布朗丁娜被渾身脫|光放在網裡扔給一頭狂怒的母牛。聖女朱麗葉被活活打死。有人用斧頭砸碎聖塔拉克、聖普羅布斯、聖安德羅尼克的牙齒,用鐵梳刀撕碎他們的肋骨,用燒紅的鐵釘穿過他們的手,還揭下了他們的頭皮。」
「怎麼!修辭?」
他們受到了接待。
他們再也不去拜訪本堂神甫了。
「當然……有時是如此。」
社會經濟、美術、文學、歷史、科學學說,一切都得他說了算,因為他的身分是基督教徒和父親、家長;但願在這方面政府能和他在家裡一樣一絲不苟!惟有政權能夠判斷科學的危險性,科學傳播得太廣泛,就會引起人民極其有害的野心。可憐的人民,只有在領主和主教們抑制國王的專制主義時,他們才會更幸福。如今,實業家們只知不擇手段地剝削他們。他們快要陷進奴隸制了。
「也許盤底有少許由潮濕造成的黃顏色?」
「正是這樣!而且婚姻並不是聖事!凡聖事都應該有某種徵象。請把婚姻的徵象指給我看!」
如果他們轉身時能看見他的神氣,他們會明白,他已經覺察到了鬧翻的原因。
接著是一陣沉默,人人都彷彿在全神貫注地探索問題。拿破崙三世再也不是救星了,他讓泥瓦匠禮拜天在杜伊勒利宮幹活,作了一個可悲的壞榜樣。
不過有一天他們仍然在那裡碰上了他。
那又何妨!熱弗羅依先生堅持的是超自然現象,他並不希望基督教能人為地具有哪怕最小的存在理由,儘管他看見各國人民都顯出這方面的先兆或曲解。十八世紀那種嘲笑式的褻瀆宗教,他可以容忍;但當代的客客氣氣的批評卻激怒了他。
「永遠不可能!」神甫大叫,「老實在於還回所欠的東西。我們欠上帝的是尊敬。現在,誰不是基督徒,誰就不是老實人!」
「多少窮苦的人曾經向他求助!」
「瞧!」佩庫歇自言自語,「同談殉道者的論據如出一轍:教理依據事實,事實依據教理。」
布瓦爾大不以為然。溫和更有效。
雨越下越大,雨絲灑得很猛,在地上濺起水花,有如白色的紡錘。佩庫歇和熱弗羅依先生身子貼著身子慢慢往前走,神甫說道:
維克托琳娜正在圍欄門邊。一陣狗吠。獵場看守的妻子走了出來。
「有時情況要求流血!倘若不是罪犯流血,就得有另外的人流血,這是贖罪學說教導我們的真理。」
「跑吧!」他說,「玩兒吧!趁最後機會享受享受!」
「你好好理理你那身破衣服!」男爵說。
長老冷笑一聲:
是布瓦爾,窗帘半遮住了他的身體。
理性告訴你:三就是三,而信仰卻宣稱:三就是一。
他倆生來便有一個苦役犯的父親,這難道是他們的錯?恰恰相反,他們看上去十分溫和,甚至並不擔心人們會把他們送到什麼地方。
見那兩位同意他,儘管他還沒有忘卻痔瘡事故,他仍然對他們產生了某種好感。
「我為您惋惜!真的,我為您惋惜!」
「正是!而我,先生,我給您講的都是歷史。在愛爾蘭,天主教徒剖開孕婦的肚子取她們的孩子!」
布瓦爾沉不住氣了,他又看了看路易·埃爾維厄的著作,便帶上佩庫歇去造訪熱弗羅依。
大家正等待九_九_藏_書熱弗羅依先生來一道商量她女兒的婚期,婚禮先去鎮公所舉行,然後再去教堂,這樣可以表明他們蔑視世俗婚禮。
回到家裡,他們發現馬賽爾正跪在樓梯下的聖母像面前虔誠地做禱告。他仰著頭,雙眼半閉,張大了豁嘴,看上去活像心醉神迷的伊斯蘭教苦行僧。
老實的人們都為教皇的安全心驚膽戰。大家憤怒申斥埃馬紐埃爾。德·諾阿爾太大恨他竟恨到巴不得他死。
「那無疑是可悲的過激行動,但您總不至於把那些死者同聖艾蒂安、聖洛朗、聖奚普里安、聖波利卡普,以及大批的傳教士相提並論吧!」
他是數學家和文藝愛好者,又會彈華爾茲鋼琴曲,還是托普費爾的崇拜者,所以他以一種情趣高超的懷疑主義而與眾不同。大家談到的有關封建制度的流弊、有關宗教裁判所或耶穌會士的事,都是他早已預見到的;他吹噓進步,儘管他對一切非貴族的或非出自巴黎綜合理工學院的東西都嗤之以鼻。
她講了很多蠢而又蠢的奇迹,毫無目的的奇迹,彷彿上帝創造那些奇迹只為了使大家驚得目瞪口呆。她自己的祖母曾經把十二枚李子干放在五斗櫥里,上面蓋了一塊桌布,一年之後,再打開五斗櫥時,卻發現十三枚李子干在桌布上擺成十字架形狀。
也許存在障礙?
佩庫歇回家時感到惆悵。他原本希望協調信仰和理性。
怎麼辦?
這一下把佩庫歇惹惱了,他宣布他要當和尚!
「您難道認為路易十四的那些潑婦很規矩?」
伯爵把德·邁斯特先生的著作全都借給了他們。他還在親近的小圈子裡發揮那些原則;小圈子的成員有于雷爾、本堂神甫、治安法官、公證人和男爵,男爵是他未來的女婿,他不時來莊園度過二十四小時。
「還不光這些!不光這些!我責備他時,他竟把屁股亮給我看!」
布瓦爾和佩庫歇互相打手勢,準備走上另一條路,後來,到「綠十字」時,說:
「晚安!」
「教會!」
「我不知道。」
一回到家,布瓦爾便重新投入拉梅特利、霍爾巴赫等人的懷抱;佩庫歇則遠遠躲開了已變成統治手段的宗教。德·馬伍羅先生領聖體是為了更好地引誘「這些女士」,他之所以參加宗教儀式,原因在僕人們身上。
「就算有吧!」教士邊反駁邊惱怒地搖動自己的傘,「也不能叫她們烈土。教會以外不存在烈士。」
他點燃一根蠟燭;他的眼神隨即不期然停在放床凹室里的帶耶穌像的十字架上:
伯爵反駁說,基督教沒少使文明得到發展。
「可怕的酷刑之後,有人把他們扔進了大蒸鍋!」
一切都在事先準備就緒,兩個孩子的行裝分別包在兩張包袱皮里,包袱都別上了別針。
「但還有律法。」
「說下去,接著說!」
教士吃驚得大叫起來:
高爾居裝出頭腦簡單的樣子。
「在譴責《福音書》之前,一生中有什麼污點,都有某種補救辦法……」
布瓦爾讓他讀一讀路易·埃爾維厄的這段話:
「胡格諾派信徒同樣沒幹過!」
維克托琳娜哼著一支聽不清歌詞的歌,胳膊上挽著她的薄綢巾,彷彿捧了一個紙盒的制帽女工。她不時轉過身來,佩庫歇眼見她金色的小鬈髮和她美麗的身段,真為自己沒有這樣一個閨女而感到惋惜。倘若她在別樣的生活環境里成長,她今後會是一個迷人的姑娘。能親眼看著她長大,每天都能聽到她小鳥啾啾一般的話語,而且想擁抱她就擁抱她,那該是怎樣的幸福呀!一種憐愛之情從心底湧上他的嘴唇,他的眼睛濕潤了,他感到心情有些沉重。
「總之,」布瓦爾邊說邊大口喝玫瑰紅,「過去的奇迹不見得比今天的奇迹顯示得好;類似的理由既為基督教徒的九-九-藏-書奇迹也為異教徒的奇迹辯護。」
「對不起!我要提醒您注意,還有希巴提、布拉格的吉羅姆、詹·胡斯、布魯諾、瓦尼尼、安訥·迪·布爾!」
「法律還保持著基督教的痕迹,」德·法威日先生說,「沒有基督教,法律會批准多配偶制!」
布瓦爾注意到,這就是佩庫歇所持的異議。
「聖保羅囑咐奴隸像服從耶穌一樣服從他們的主人。聖安布洛瓦茲管奴役叫上帝的饋贈。」
「宇宙已經擴大了,地球再也不是宇宙的中心。地球在無窮多的其他星球當中滾動。有許多星球的體積都超過地球,我們的星球見小,這表明上帝是一個更崇高的理想。」
布瓦爾請他放心,說他在造物主面前十分謙卑,只是他為大家把上帝當成人感到憤怒。大家害怕他報復,為他的光榮而工作,他擁有全部的德操,他有手臂、有眼睛、有策略、有住宅。「主啊,您在天上」,這是什麼意思?
「您了解佛教嗎?」佩庫歇問熱弗羅依,因為這位先生已經給弄糊塗了。他接下去說:「好吧,去學學佛教!佛教比基督教強,它在基督教之前已經認識到人間的萬事萬物都是空。佛教的修行是很嚴肅刻苦的,佛教徒比所有的基督教徒加起來還多,至於化為肉身的事,毗濕奴不是化了一次,而是化了九次!這麼著,你們評判評判!」
「上帝怎麼可能說話呢?」布瓦爾說道。
「鬧翻啦?哦!瞧你們!」
「一路平安吧!」她對他們說,「從此沒了害人蟲,真是福氣。」
佩庫歇濕透了的大蓋帽放在炭火前面還沒有干。他拽平帽上的褶皺時,摸到夾層里似乎有什麼東西:一個聖約瑟的紀念章掉在地上。他倆感到局促不安,因為這件事顯得太難以解釋!
「生是瞬息即逝的,但死是永恆的!」
「是最後一次從那邊出來!」佩庫歇突然說。
「多配偶制有什麼壞處?」
佩庫歇剛一宣稱他同樣喜歡佛教,憤怒的議論便格外帶勁了。
布瓦爾和佩庫歇沒有告辭便抽身了。
「哈!哈!哈!佛教!」
「開什麼玩笑!」
德·諾阿爾太太抬起雙臂:
神甫把叉子往桌上一扔。
「您乾脆否定神的啟示,這更簡單。」
照布瓦爾看來,贖罪學說不起什麼作用,因為,儘管上帝作出了犧牲,幾乎所有的人仍然被打人地獄受苦。
「您誇大其詞!」佩庫歇說,「在那個時期,殉道者正是修辭上誇張描寫的對象。」
「有她們的名字!」
但總不能老把德·邁斯特的全集留在他們家裡呀,於是,半個月以後,他們重返莊園,還以為不會受到接待呢。
「可是,先生,《福音書》里的道德教訓呢?」
布瓦爾欣賞教會卻只是欣賞教堂的宏偉壯麗,如果生在中世紀,他真願意當一名紅衣主教。
「對,沒錯,把他們帶走吧!這會讓那一位火冒三丈。」
「天主教宗教裁判所也用酷刑,那些酷刑也曾狠狠地刺|激過您。」
「當然。」
「那是在什麼福音書上說的?在使徒時代,人們很不重視婚姻,所以德爾圖良把婚姻比作通姦。」
地勢一直傾斜到河邊,河邊立著大片大片的岩石。夕陽下,金色的河水波光粼粼。河對面,陰影籠罩著岡巒間蔥蘢的綠色。吹過來一股強勁的風九九藏書
「了不起的見證!」
「我穿上紅道袍一定神采奕奕,你該同意我的看法!」
「異教徒的奇迹是偽奇迹!再來一杯!教會以外無奇迹!」
「嘿!嘿!並不那麼道德!干后一個鐘頭的工人同只幹了第一個鐘頭的工人拿錢一樣多。饋贈已佔有的人,卻剝奪一無所有的人。至於挨耳光不還手,任人偷竊之類的格言,那是在鼓勵厚顏無恥的人、怯懦的人和無賴。」
「你們還是聽神甫的吧,在這方面他比你們知道得多!」
落雨點了。本堂神甫撐開雨傘;佩庫歇一鑽到雨傘底下就公然聲稱,天主教徒在猶太人、穆斯林、新教徒,以及不受宗教束縛的自由思想家當中造成的殉道者比古羅馬人造成的殉道者多。
「但是上帝每天都在聖體里重新作出犧牲。」
「證人對任何東西都盲目輕信,因為有些奇迹是假的!」
「什麼障礙也沒有!」福羅反駁。
「再說,這也是我的錯;請原諒我!」
接著,布瓦爾陳述他來訪的理由。
神甫回答說婚姻象徵上帝和教會的聯姻,但白費唇舌。
「您在侮辱基督教徒!」男爵說。
佩庫歇攔住他。
熱弗羅依先生髮出一些單音節的詞表示贊同,于雷爾微微一笑,治安法官則搖搖頭。布瓦爾和佩庫歇看著天花板;德·諾阿爾太太、伯爵夫人和育朗德為窮人做著女活;德·馬伍羅先生坐在他的未婚妻身邊翻閱期刊。
「你們給我解釋解釋!」
她錶鏈上的飾物里有一顆閃閃發光的金珠,那是模仿阿路阿涅大教堂里的一顆珠子製作的,那顆珠子里有一滴上帝的眼淚。她小指頭上的戒指里藏著阿爾斯的本堂神甫的頭髮;因為她常為病人采草藥,她的房間就像聖器室和藥劑師的配藥室。
「佛教!」
「那也無濟於事。奇迹可以搞亂律法以達到教育和糾正的目的。」
幾隻兔子從兔穴里出來啃草。
他在等他的兩個學生,已經等了一個鐘頭。突然,德·諾阿爾太太走了進來。
「那您就證明他沒有說過話!」熱弗羅依說。
福羅負責為此事奔走,他正站起來要走時,伯爵夫人叫住了他。
但走到本堂神甫住宅門前時,神甫說:
「那是旅行家們製造的謊言。」德·諾阿爾太太說。
在場的人都齊聲嚷嚷開了:
一看見血,布瓦爾就感到厭惡。人可以流血這一點,他接受不了。
很明顯,她愛他;他們本來就可以結婚:她是寡婦,而他也從不懷疑這份可能給他的生活帶來幸福的愛情。
她的時間都花在寫信、訪問窮人、拆散姘居者和散發「聖心」照片上。一位先生可能給她送來「烈士膏」——一種由復活節蠟和從骨骸墓穴里取來的骨灰混合製成的藥丸或藥片,遇到不治之症時可以使用。她答應給佩庫歇一些。
「從沒有過!」
她隨即提供了主教們的證詞加以證實。
「索萊爾已接到通知,去吧!」
教士快用完晚餐了。雷娜請他們坐下,見主人招呼,便去取來兩隻小酒杯,往杯里盛上「玫瑰紅」。
他對伯爵蔑視他那鎮長三色肩帶的事還耿耿於懷,便一聲不吭地加快了腳步。
布瓦爾和佩庫歇只畏畏縮縮抗議一番。客廳的門又朝他們打開了,他們經過一溜高大的鏡子面前時照照自己,與此同時,他們從窗戶看出去,可以看到花園裡的條條小徑,小徑間,僕人的紅色號衣在萬綠叢中煞是顯眼;他們感到快活;環境的豪華使他們對周圍那些滔滔不絕的話語也寬容多了。
「不該容許」是伯爵的口頭禪。
德·諾阿爾太太希望知道佩庫歇是否有一種類似變化,類似幸福的感受,她在向他提問時竟流露了真情。有一次,佩庫歇正在玩檯球,她把一枚像章縫在了他的大蓋帽里。
福羅介紹了這些細節之後,重又沉浸在他的默想里。但布瓦爾卻希望知道養活這兩個小孩需要多少錢。
「他們把聞名遐邇的女士們送到妓院出醜!」
德·馬伍羅先生對他們的爭論感到厭倦,他邊走邊說:
「您再也不理解基督教了!而法律……」
她明白鎮長為什麼來到此地,便大聲呼喚維克托。
「我也可以。」佩庫歇說,與他不謀而合。
走完林蔭道,他們三人開始發泄各自的怨憤:
再說,作為鎮長,他有權將棄兒們託付給他想託付的任何人。在好一陣猶豫之後,他說:
「請注意,基督教徒沒有做過一件反對國家的事!」
「為什麼?他也許在觀看什麼東西呢,你要是能看見那些東西也會嫉妒他的。不是有兩個涇渭分明的世界嗎?推理的目的往往不如推理的方式有價值。有什麼樣的信仰並不重要!關鍵在於有信仰。」
倘若伯爵趕他們走,他們就會墮落,他的慈善行為就會被看作心血來潮。
教士響亮地笑起來:
「他們讓我感到難受。我完全可以負擔他們!」
「哦!竟這樣說!」
理性告訴你:整體包含部分,而信仰卻回答你:根據實體論,耶穌同他的使徒們感情相通,耶穌的肉身在他的手上,他的頭在他的口中。
因此,得讓獵場看守人索萊爾立即給男孩的屁股一頓好打。
伯爵認為他的巧妙答辯有攻擊宗教的意思,便竭力讚揚宗教。是宗教解放了奴隸。布瓦爾援引一些人的話證明情況恰恰相反。
「最可憎的東西是『八九』精神!」伯爵說,「首先,人們對上帝提出懷疑;其次,有人對政府提出異議;接著就來了自由。自由罵人、自由造反、自由享受,或者不如說自由搶劫,這一來,教會和政權就不得不放逐那些不受束縛的人,那些異端分子。他們肯定要大叫受迫害,好像劊子手是在read•99csw.com迫害罪犯似的。簡而言之:沒有上帝就沒有國家!法律只有來自上帝才能受到尊重;當前,問題不在義大利人,而在於看誰戰勝誰,是『革命』勝利還是教皇勝利,是撒旦勝利還是耶穌—基督勝利。」
「他們把我當成了他們的僕役!」福羅抱怨道。
「說得好!」正走進客廳的熱弗羅依先生說,「因為婚姻是耶穌確定的……」
在離莊園一百步的地方,男爵要他們在他沿著樹林走動的時候別做聲。
德·諾阿爾太太跌坐在安樂椅里。伯爵夫人和育朗德沉默下來。伯爵不住地轉動眼睛。于雷爾在等候命令。教士為控制自己而念著日課經。
與此同時,維克托正用眼睛盯著獵槍,甚至竭力想碰碰它。
一個聲音反駁他:
「也發展了懶惰,因為它把貧窮視為德操。」
「再說一句!如果烈士的價值取決於教義,那麼,烈土怎樣顯示他們行為的優秀之處?」雨漸漸平息下來;直到村裡他們都不再說話。
「人可以有好幾個妻子,就像《聖經》中的族長,就像摩門教徒、穆斯林,他們仍可以是老實人!」
這樣的唯物主義似乎讓他不快。
「您否定奇迹的時候,正在相信奇迹,十二使徒讓全世界皈依宗教,這,照我看,就是了不起的奇迹!」
為了避開他的演講,他們去莊園的時間能多晚就多晚。
大家都在懷念舊制度:于雷爾出於卑劣,古隆出於無知,馬雷斯科也懷念,因為他是藝術家。
「那東西像,」大家說,「像個盾牌,就像……佩爾比尼昂教區附近的一個護城聖物。最好問問熱弗羅依先生!」
因此,宗教應當有所改變。天堂乃是小兒科的東西:那裡面享受真福品的人老在靜修,老在唱,而且從天上注視著那些被打入地獄的人如何受折磨。想想基督教的基礎竟是一隻蘋果,那該是什麼心情!
「一神教源於希伯來人,『三位一體』源於印度人,聖子學說歸功於柏拉圖,聖母屬於亞洲。」
他隨即用一種對抗的神情看著他們,彷彿是在攆他們走。
福羅竭力為世俗婚禮辯護,伯爵和于雷爾卻齊聲加以攻擊。在聖職面前,行政職務算得了什麼!如果只去三色綢巾面前舉行婚禮,男爵不會相信自己結了婚。
「根本不是!」
一聲槍響,第二聲,又是一聲;兔子們蹦跳著,突然躥了出來。維克托衝上去抓它們,他喘著氣,渾身是汗。
「在比利時,天主教徒還把孕婦活埋了。」
佩庫歇對布瓦爾一口氣講完了他和神甫的爭吵。這次爭吵引起了他反宗教的敵意,一個鐘頭之後,他坐在正燒著荊棘的壁爐前閱讀《梅斯利葉神甫》。其中分量很重的否定之詞又讓他不快;他隨即責備自己也許低估了有些英雄,於是開始翻閱《書目提要》中最著名的殉道者的故事。
理性告訴你:人不能替別人的罪行負責,而信仰卻回答你:應從原罪說出發。
「又老調重彈了!」布瓦爾駁他。
沒等伯爵和伯爵夫人說一句話,她又說:
小傢伙跑開了。
維克托把包袱背在背上,活像一個士兵。他吹口哨,朝田畦那邊的小嘴鴉扔石頭,去樹下掰小樹枝當手杖。福羅叫他回來;布瓦爾拉著他的手,感受到孩子強壯有力的手指在自己的手裡,十分開心。這可憐的小鬼無非希望像露天的花朵一般自由自在地成長!在一堵堵牆壁裏面,面對功課、懲罰和一大堆蠢行,他會被拖垮。想到這裏,一種激憤和憐憫的感情突然攫住了布瓦爾,那是反抗命運的憤懣,是一種想推倒政府的狂怒。
他的妹妹和他要在旅館住一夜,明天黎明時分,懸崖派來的人會把他送到波堡的感化院;格朗康孤兒院的修女也會領走維克托琳娜。
「別動手!」
「您算過沒有,多少人為一點小事被弄得妻離子散,骨肉分離!還有那些可憐的窮人,他們被流放,被趕到冰雪絕壁間!有人把他們堆在監獄里,剛死過去就當眾侮辱他們。」
一些養路工人正在原野幹活。指揮工人的人走近他們。是高爾居。大家開始聊天。他在監督給大路鋪碎石的工程,這工程是一八四八年投票決定的,指揮工程的位置應該屬於工程師德·馬伍羅先生。
佩庫歇瘦小的外套已沒有一根線是乾的。雨水沿著他的背脊往下流,流進他的靴子、他的耳朵,儘管阿莫羅帽上有大帽檐,還是流進了他的眼睛。本堂神甫用一隻手撩起道袍的下擺,露出了雙腿,他那三角帽的三個尖頂往他的肩膀上直噴水,活像主教座堂帶小動物像的檐槽噴口。
當那些人進入古羅馬的圓形劇場時,百姓發出了怎樣的叫喊聲呀!倘若獅子和美洲豹過分溫和,他們就用手勢和聲音刺|激猛獸往前走。大家看見那些人渾身是血,但仍微笑著站在那裡,望著天空;為了不顯得悲傷,聖女貝爾蓓蒂還把披散的頭髮再攏起來。佩庫歇開始思考。窗戶是敞開的,夜很寧靜,滿天星斗閃爍著。當時烈士們的心靈一定經歷過我們想象不出來的東西,一種歡樂,一種神聖的痙攣似的衝動!佩庫歇經過冥思苦想,說他終於理解那些殉道者了,說他自己也會像他們那樣獻身。
「怎麼!……佛教!」伯爵跟著說。
「還把孕婦扔給公豬!」